秽土慈悲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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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美秀愣住了,泪水夹在眼睛里不再转动,“什么意思,你……”

    她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走向阿韧,“你是说,你把金枝也……!”

    后半句话她没敢问出来,阿韧别开头,声音很沉:“没错,我也没保护好大小姐。”

    “你……”李美秀指着他,因为气极,语调再次连不成串,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红,看着阿韧的眼神窜起一股浓烈而汹涌的恨意。

    阿韧抬眼,被母亲的眼神刺痛了心,在过去妈妈即使对姐姐稍微有点偏心,对自己有时候冷漠了一些,也从来没有用这种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她现在的眼神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匕首,眸中倒映着的人简直不是亲生亲养的儿子,而是一名十恶不赦,不愿与共戴天的凶徒。

    他咬住下唇,眸色暗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面,暗沉得看不见一丝光。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明明他也是她亲生的孩子,他努力保护过了。意外来的太突然,他清楚自己男子汉的身份,而且在这些意外里他确实承担了不可推磨的罪责,所以他从来都不矫情的奢求谁安慰,但是他没想到母亲会对自己露出如此憎恨的眼神,或许对于她来说,自己真的很多余,她的身体也是在生了他之后迅速变差的。

    母亲颤抖的手举了起来,她咬着牙,枯瘦而有力的巴掌对准了阿韧的脸,“你这个废物!我当初真不该收留你!!”

    啪!

    清脆的声音落下,不是因为皮肉相触的疼痛,而是母亲的手腕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扼住了。阿韧带着疑惑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卫生间出来的夏候夫人攥住了母亲的手。

    啪!

    她冷着脸,用力甩了神智几近分崩离析的李美秀一巴掌,声音少见的严厉:“美秀,你累了,开始在孩子面前说胡话了。”

    接着,她回头看向阿韧,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语气却不容辩驳:“你出去走走吧,我陪你妈休息一会儿。”

    阿韧恍惚地点了点头,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的,一向和母亲关系好到胜似亲姐妹的夏侯夫人居然会破天荒的动了怒,不仅那么用力地甩了妈妈一巴掌,而且脸色还很难看,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给赶了出来。

    他敏锐的察觉到,某些事情似乎随着姐姐的离开露出了一角真相,而这些真相极有可能跟自己和姐姐的身份有关系。因为妈妈刚才的反应虽然看起来像是被姐姐的死刺激到了在发疯,但是把她和夏侯夫人的表现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就会发现母亲其实更像是隐忍了很多年,不甘心、委屈、厌恶、愤怒……这些坏情绪堆积如山,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被两个女孩子的死亡这根牵引线一股脑扯了出来。

    而夏候夫人及时出面制止了,母亲要斥责自己的时候她看起来很着急,并且……阿韧思忖着,他看向身后破旧的独栋:(夫人今天来的也太巧了,她平时几乎不会到家里来找妈妈,都是喊她去宅邸里住。这栋楼又脏又旧,只有大小姐会为了找我偶尔来那么一两次,而且来的那几次还都被夫人给骂了,教训她身为大小姐随随便便往又脏又阴暗的佣人家里跑。)

    阿韧扯了个高低眉:(明明嫌弃这里还故意提着礼品上门来,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什么到现在她们都没对我下达处罚?她跟妈究竟瞒了什么事情?)

    (还有妈怎么那么抵触达尔文剂?就跟见到过敏源一样,后来又抱那么紧……)少年垂下眼睑,朱红色的睫毛遮住了大半颗眼珠:(妈为什么会说当初不该收留我呢?)

    母亲的纠结让他的脑子特别混乱,少年痛苦地揉了揉蹙成疙瘩的眉心:(难道我其实真的是捡来的?不是妈亲生的?)

    带着这样荒唐的疑问,他去了共和国婚育所,这里位于顶层的下面一层,相当于方块从下往上数的倒数第二层,主要是记录整个具荷城,尤其是天空城里的出生人口和登记结婚离婚的地方。婚育所分本部和支部,在具荷城的天空城里设立的这处是整个共和国的本部,地上城和其它城市里的都是它的支部,所以来这里的人很多,基本每次进出都需要排长队,哪怕是现在外面爆发丧尸的情况下也一样。

    这边所有的程序其实都可以走线上,但因为是要记录人生大事,不少人依旧会亲自来,比如给孩子上户口,比如情侣两个人来拍照登记结婚,而阿韧今天要做的事则不同,必须得来线下一趟。

    排队等待入门审查的间隙,他仍然在思忖刚才的问题:(夏候夫人突然上门这一点好猜测,妈用的那块水晶平板是夫人早就甩手了的旧款,看她赶我出来时着急捂妈嘴的样子,再加上来的那么及时,那块平板里或许装了监视监听程序也说不定。)

    少年拧住了眉:(只是如果这些猜测都是真的,夏侯家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夫人她和妈之间有私人恩怨?)

    他想到了一些金枝过去经常会看的狗血小说,里面的男男女女感情混乱得像旧时代的立交桥。少年不由得想,他的妈妈跟夏候家不会也是那种类似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吧?不然他实在不是很能理解明显不再适合做工的妈妈夏侯家还一如既往的用高薪水留着,并且依然让她负责夫人的卧室卫生。

    他所知道的有钱人家里保姆都是身体不行了就会换,哪怕和主人是很好的旧识也一样,主人家顶多会帮被辞退的雇佣人找下一份工作,不会像夏侯家一样一直留着身体早就衰老,力气也不是太大,精神状态还常常不稳定的妈妈。

    过去他以为老爷和夫人是出于跟妈妈三十多年的情谊……以及某种愧疚才会留着他们一家,今天看来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喂!后面那个红头发的小子,把你的证件展示一下。”

    门口的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阿韧才发现前面的人已经全都过了审查了,他面前空出足足有两个人的距离,排在他后面的小情侣们心生疑惑,但本着尊重别人的原则一直老实安静的等待着。

    对身后的人说了句抱歉,他快速调出助理上的身份证明,工作人员查验了他的国籍,又按照流程让阿韧验过了掌纹,这才把人放进门。

    “您好,请调取一下我的出生证明,我要全部的信息,这是我的证件。”

    少年再次亮出身份证明,坐在窗口里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敲打着键盘,声音冷漠得好像是被女巫抽走了所有的情绪,“满十八岁了吗?”

    阿韧提了提眉,这工作人员连看一眼顾客身份证明的耐心都没有吗?他看了一眼周围,人群络绎不绝,每天需要接待这么多人的话,也难怪这些人工窗口的工作人员从古到今态度一直都不算好,哪怕被投诉了千百回都倔强的自成服务行业里的一朵奇葩。

    不过换了他坐在里面,面对明明可以线上解决却还要坚持来线下的一帮古董,他也烦。

    想到这里,他给窗口里的人递了个温暖治愈的笑脸,清晰快速地把自己的基本情况口述了一遍,或许是他的态度良好,工作人员的态度也变得稍微好了一些,还抬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

    “满十八岁了就好,个人出生信息成年之前是不允许查阅的,要打印还是传送?”

    阿韧急忙把自己的助理打开并且递上前,“传送就好。”

    见他这么好沟通,工作人员那份快要从脸上溢出来的专属于打工人的戾气稍微收敛了一些,他抬起手腕往阿韧助理的方向一划,滴一声,一个完整的压缩包就出现在阿韧助理中。

    “谢谢您,辛苦了。”道了谢,少年没再多逗留,他出了婚育所的大门,刚要查看解开的压缩包,一只手就啪地搭在他肩膀上。

    “大少爷,跟踪我干什么?”

    阿韧也不抬头,兀自看着手里的资料,整个夏侯家除了大小姐之外敢这样直接从背后靠近他的只有老爷和夏侯玉马,而今天按在自己肩膀上的这只手力度并不重,显然没有测试他的意思,肯定不是老爷,而且那股熟悉的玉兰花香味正是夏侯玉马的标配。

    之前金枝还吐槽过他一个男生擦得跟女生一样香干什么,之前阿韧还没有多大的感觉,五感被加强过之后再闻到这股味道,多少熏得他太阳穴有些胀痛。今天从自己离开夏候家的范围开始,这股味道就若有似无的跟在他身边了,现在大少爷终于肯露面了。

    玉马脸上带着果然被他看破了的笑,“你小子不错嘛,这要是以前,你能直接跟那个臭脸的工作人员吵起来。说实话你跟金枝去伽本之前我都担心你俩会遇到麻烦,现在看来某人在外面历练得更懂生存之道了。”

    他说着伸手按了按阿韧的脑袋,少年不客气地拍开他的玉爪:“你直接说我变圆滑了得了,还绕弯子,别以为我听不懂你那阴阳话。”

    少年转过身,抬起眼睛看着他:“还有,大少爷跟着我有何贵干?你今天着急出来,公司里应该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吧?”

    夏侯玉马不回答,他将眼神落到阿韧的助理上,看着文件名里的出生信息四个字,带着三分不正经调侃他:“我还没问你呢,你来婚育所干什么?怀疑自己是捡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