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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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石魁

    我18世太公在光绪十七年八月出生。(1891年)

    取名石魁。

    “石魁”是他母亲沈氏取的,这名字要表达的是什么寓意,我学识有限,不大能准确的理解,但我知道魁这个汉字有两个意思,一是强壮,另一个是第一的意思。

    所以按字面的直接理解是像石头一样强壮,或者是石中第一。

    反正我觉得这名字起的挺别致的。

    我太公出生在一个清贫的家庭,据说祖上也曾富裕过,但那是很遥远的事了,起码摆在眼前的是家中清贫,父亲年老才得妻生子。

    母亲是个裹脚女,下不了地,干不了农活。

    父亲虽然勤快,但日渐年老体衰,家里的顶梁柱就慢慢落在了我18世太公身上。

    虽然家中清贫。

    但有个小幸运。

    就是母亲沈氏是个有文化的女子,从小便开始手把手教我太公读书写字。

    沈氏买了一些学堂常见的书籍,拿回家一句一句的教儿子,让儿子背诵经典文章。

    所以,我太公虽然没上过学,但日常的识文断字,算算数,那是可以的,我太公也能写一手端端正正的字。

    在当时满是目不识丁的年代,我太公在小镇的年轻一辈中具备了比较强的竞争力。

    我太公家里耕地少,自家有几分水田,一块旱地,另外租了二块水田。

    他父亲深知自家耕地少,然后他逐渐年老体衰,以后的日子,他儿子要自己靠自己谋生。

    所以。

    他父亲为了多历练他,让他早点适应这个社会的生活,在他十五岁开始,有点力气的时候,就让他多去打短工,帮人干活。

    他父亲是要把这个短工专业户的衣钵传到我太公手上,好以此为生。

    宣统元年。(1909年)

    我太公18岁。

    做短工已有两三年了。

    此时正是农忙。

    农忙期间,耕地多的人家就忙不过来了,通常要聘请短工帮忙。

    农忙聘请短工,酬劳比较到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的酬劳是吃两餐,另加几斤大米。

    我太公白天在别人家的田地里做短工,晚上回到家继续帮家里干农活。

    一般情况下,农忙期间能排满15天的短工,辛是辛苦,不过能得到百斤大米。

    也就是在农忙的时候,我太公才会耽误读书写字,不然平时的时候,他还都要读书写字的。

    我太公母亲沈氏,在平日里经常提醒他读书写字,说读书不在考功名,而是修身养性,人不读书就会鲁莽不知礼。

    我太公虽然五官端正,但出身清贫,每日劳作,皮肤黝黑,外表看着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夫,但气质却挺文静,似粗人却又不似粗人。

    也许,大概,这就是沈氏所说的读书修身养性吧。

    小镇的集市上有个钟家掌柜开的商铺。

    这商铺是小镇的一个主要的商铺。

    里面各种干货商品,满目琳琅。

    在以前的社会,长期以来,百姓的社会地位分别四类,士农工商。

    也就是,读书人,农夫,工匠,商人。

    读书人的地位高,商人的地位低,但这里的商人主要是指小摊小贩,对于那些有实力的商人就另一码事了。

    这钟家掌柜在小镇里常年开铺头做生意,有一定钱财,虽然比不上地主,但人面极广,在小镇绝对是人人知悉的人物,在小镇,你可能不知道某位乡绅,但不可能不知道钟家掌柜,因为起码打个酱油也要在他家吧。

    钟家掌柜几代人在这里开铺子,挣的是薄利多销,铺子能一直维持下去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块地是钟家的,铺子也是钟家盖的,运营成本极低。

    钟家掌柜有个儿子名叫钟忠,主要负责打理商铺,另外家里还聘请了两个长工,一个是族亲钟发,另一个是刘兴。

    钟家掌柜虽然有两个长工,但有时候里里外外忙起来,也不够人手的。

    所以农事期间,还是要聘请短工帮忙。

    这几年农忙的时候,我太公常常在钟家掌柜田地里做短工。

    钟家掌柜是半个书生,喜欢读书,其实打心里是一直想找个能识文写字的人做家里的长工,钟家之前的长工也都是多少能识文写字的,只是之前的长工年老干不动了,家里的长工要进行革新换代,但这次换代其实不大如他愿的。

    要知道长工在我们小镇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差事,然后你也要知道那些难于避免的人情世故。

    钟发接替他父亲的班。

    刘兴,不是别人,正是刘二的儿子,当年刘二率领众人,身先士卒,吓退钟家流寇,一直在小镇广为流传。

    这钟家掌柜挑选自家长工,虽然拥有绝对的说话权,但也是知悉人情的,所以也就欢喜的一一接受。

    所以最终,钟家更新换代的这两个年轻的长工都不能读书写字。

    虽然做事是勤快,任凭吩咐,这方面是没的说,但不会识字写字总是有些不完美,所以这两个长工主要是做家里的农事,或者跑跑腿,铺子里头的事有很多做不了。

    比如做生意经常要写字据什么的,或者去采购物资,需要确认斤两,确认价格,这就有点麻烦。

    早些年还好,铺子的生意,父子刚好能打理过来。

    随着这几年,小镇集市越来越热闹,每到赶集的日子,越来越多来的四面八方村落的人汇集到这个小镇赶集。

    赶集的人越来越多,商铺的生意自然就越来越好,铺子里的货物就销的越快。

    所以采购的次数也就多了,之前一个月外出采购两三次就够了,现在一个月要外出采购次数翻了一倍,往后恐怕会更多。

    店铺里也试过请能识字写字的人来帮忙看店,但发现不大理想,解雇了,所以这一时半会没有好人选。

    所以目前每次采购都要钟忠亲力亲为,走的都是山路,一个来回的采购路程就要半天,这样的话,钟忠很累。

    想想自己年有五十八,逐渐年老,不用多少年,自己就干不了了,如果不抓紧培养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帮手,到时候儿子就难上加难了。

    这天。

    钟家掌柜对他妻子道:“我最近想了想,还是要聘请一个长工在店铺里帮忙,此人一定要品行端正,既要勤快又要能识字写字,这样一个人,你看谁合适。”

    妻子道:“怎么?铺里头忠儿不是好好的吗?”

    钟家掌柜道:“铺子越来越忙了,忠儿有家有室,现在都忙得顾不上妻儿了。”

    妻子道:“你才知道你有个这么辛苦的儿子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钟家掌柜道:“我当然知道,只是一时半会哪能找到称心如意的人,所以这不跟你商量可有合适的人选。”

    妻子想了想道:“品行端正,要勤快又要能识字写字,,,,,,那老实光的儿子,石魁,你看怎么样?”

    钟家掌柜道:“嗯嗯,想到一块去了,钟家刘家相距不过300米,两家一直都互有通婚,这石魁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父母都是老实安分的人,听说他虽没上过学,但他母亲一直教他读书写字,只是不知道水平如何。”

    妻子道:“唤来试一试他不就知道了,他人现在正在我们家田地里干活呢。”

    钟家掌柜道:“有劳把他唤来。”

    过一会。

    我家太公石魁就跟随掌柜夫人来到了屋里。

    石魁道:“掌柜,请问?”

    钟家掌柜客气的招呼石魁坐下道:“来来来,不急不急,先坐下,喝口水,喘口气再说。”

    待过一阵。

    钟家掌柜道:“石魁啊,听说你能读书写字。”

    石魁道:“不敢当,只是会得一些皮毛,自小在家,母亲便开始教我读三字经,论语,左传,诗经,唐诗宋词等,但我愚昧,学的也不精,只怕在钟掌柜面前见笑。”

    钟家掌柜笑道:“哦,不会不会,我也是半路出家,彼此彼此,这读书啊,永无止境,只要有心学,就不存在精不精之说。”

    钟家掌柜顿了顿道:“刚才你说到了左传,我且问你,一鼓作气是出自何典故?”

    石魁想了想道:“一鼓作气出自左传庄公十年,齐国攻打鲁国,鲁国以少胜多的典故。”

    钟家掌柜顿了顿道:“嗯,不错,不错,那多行不义必自毙又是出自何处?”

    石魁道:“出自左传隐公元年,讲的是郑庄公和共叔段的典故。”

    钟家掌柜点头道:“嗯,那你对这个典故有何感悟?”

    石魁想了想道:“我的感悟是,做人要知足,不知足则祸至。”

    钟家掌柜喜道:“好,好,好,看来是真读了书,那除了读书,你也可会算术?”

    石魁道:“算术也会得一些。”

    钟家掌柜大喜,于是递给石魁一把算盘道:“我且考考你,假若白糖128钱一斤,客人要购买二两白糖,当是多少钱?”

    石魁边拨弄算盘边道:“白糖128钱一斤,一斤十六两,一两八钱,二两当是十六钱。”

    钟家掌柜高兴的道:“好,好,到我这来,我这这里有笔有墨,你且来写几个字,就写白糖售出二两得钱十六。”

    石魁答应,于是便上前写下了这些个端端正正的字。

    这钟家掌柜拿起纸张看了看这字,很满意,然后对他妻子道:“确实读了书,算术算的好,这字写的也好端正。”

    妻子满意的点头回应。

    夫妻俩这般一个来回交流,相互都确认了石魁。

    石魁一时搞不清楚钟家掌柜是何用意,被这么一夸,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向钟家掌柜夫妻躬身行了一个礼。

    钟家掌柜道:“石魁,明天你就来我铺里头帮忙,做几天试试,做得好的话,我就聘请你就来做长工,每月给你发月钱,怎么样。”

    石魁激动的结结巴巴道:“长,长工?”

    钟家掌柜笑道:“怎么?不愿意?”

    石魁道:“不,不,怎么会,高兴还来不及。”

    钟家掌柜道:“嗯,不过做我家的长工可要吃苦耐劳,不管是商铺的活,还是农活,但有吩咐,你只须做好,如有偷懒或有抱怨,我便会辞了你。”

    石魁道:“请掌柜放心,石魁全凭吩咐。”

    钟家掌柜欢喜道:“嗯,去吧,把今日短工做完,明日早上到铺子报到。”

    石魁高兴的点头答应。

    就这样。

    我太公在18岁这年,就成了钟家的长工,主要负责钟家商铺的日常运营。

    长工比短工是好许多的,短工是临时工,有一日没一日的,经常一个月接不到几单活,但做长工相当于正式员工,在生存方面会有很大的保障,特别是对于那些家里没有田地,或者田地不多的人来说,能够给富裕人家做长工是一件旱涝保收的来之不易的差事。

    我太公在钟家掌柜做长工的收入不仅可以养活他一个人,而且还有一些剩余。

    所以这份长工对当时我一穷二白的家来说,真的是一件值得欢庆的人生喜事。

    据说当晚,我太公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父母的时候。

    他母亲沈氏居然开心的哭了起来。

    沈氏对他儿子道:“我儿有出息了,这真是好事,我们家有希望了,你一定要好好干,拿人钱财替人做事,不辞辛苦,不得贪懒。”

    我太公答应。

    沈氏看着家里还剩下一些没卖完的豆腐,沈氏撇了撇泪水,高兴的踩着小脚去街上买了半斤猪肉,做了一餐酿豆腐给她儿子庆祝。

    沈氏喜极而泣,是因为她那么多年来辛苦培养的儿子,现在终于被人发掘了。

    沈氏看到了希望,她相信这个贫困的家会一代比一代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