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兹戈亚的憧憬
房屋倾塌声在村庄里持续回响的时候,作为爱普罗村守卫军副队长的兹戈亚刚去了村子东面的营地里还了板车,顺道去了一趟村子东南面边沿的墓地群,查探了一下钱纳里墓地的建造进度,以及相关亲属的聚餐氛围,与认识的人打过招呼闲聊了几句,然后就近找了个瞭望塔,在最下面为守卫军准备的房间随便找了张床,都没来得及洗漱,就累得躺倒在床进入梦乡不久。
他在梦中梦到了前几天参与的多村庄守卫军组织的剿灭信奉亡灵的黑暗组织的战斗,那场战斗发生在爱普罗村东南部二三十气外的废墟中,细节在梦中并不清晰,但仍旧是己方一面倒的镇压,不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突然能够发出传闻中的斗气了。
梦里面,他随心所欲地发着一道道从小梦想的斗气,斗气所到之处一阵阵轰响,碎石乱飞。他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发自内心的畅快,看着敌人在自己的武力威慑下兵败如山倒,感觉自己简直天下无敌,大有重振人族荣光压在肩头的抱负。
但身旁有同僚喊他,还是本不该参与这场战斗的年轻后辈的声音。
他的意识在身躯被剧烈摇晃下退出了梦境,揉着发涨的眼睛清醒过来,心中难掩失落。
他如今已经三十五岁了,日暮西山的年纪,常年战斗积累的伤痛在这几年爆发出来,致使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会经常疼痛,有时候就连止痛药都难以压制,别说觉醒斗气,现在能继续战斗都已经是木神的庇佑了。
“兹戈亚队长,你终于醒了!出大事了!”
二十七岁的革巴亚夫满脸的凝重,能在兹戈亚睡觉时被允许进入房间,还被允许破坏他的睡眠,并不是因为兹戈亚对他的器重,而是因为革巴亚夫是村长的长子,名义上爱普罗村守卫军的队长,正是在兹戈亚退位让贤后接任。
不过革巴亚夫是由兹戈亚培养,不管是出于形式还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尊重,至少革巴亚夫一直在私下称呼兹戈亚为队长。
作为爱普罗村村长的长子,这位快步入中年的后生晚辈被培养得还算沉稳,这样严肃又显得慌乱的表情并不多见,在兹戈亚的印象中,也只有这小子加入守卫军后第一次出去狩猎时才有过。
这种表情在当初意味着关乎革巴亚夫对于自己性命的担忧,现在加入村子的守卫军,成为队长,那就意味着事态的严重程度就连村长的势力,和村子里的近百名守卫军及预备役合起来,也无法给予革巴亚夫安全感,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兹戈亚理着压乱的中短卷发,听着屋外诸多包含着疑惑与惊慌的讨论声,起身穿斗篷的时候,革巴亚夫在他身边飞快地说道:“村子里很多楼房被不明虫族袭击,直接塌了,据说是蚁潮。从弓箭手传递过来的消息,事情的源头发生在巴塔塔街,好像跟今天参与超凡者天赋检测的霍利有关。”
生活在这样一个野蛮的国度,弓箭手不管是去狩猎还是守卫都必不可少,爱普罗村的弓箭手并不多,毕竟训练出一名神箭手需要很久的时间,那些自认学成本事的弓箭手也往往眼高于顶,但在兹戈亚的强势下,这十几年仍旧不乏出色的弓箭手愿意担任枯燥乏味的警戒工作,也幸好有人还相信他这个老伙计,这次意外终于是在第一时间,通过三名弓箭手往让巡逻的守卫军休息的营地中专门留出的三片空地射箭传递消息,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得知蚁潮的瞬间,兹戈亚脸上就露出了无比凝重的表情。
他从小在爱普罗村长大,从来没见过蚁潮,也从来没听说过巨石领有大型蚁穴出现,倒是在来往精灵帝国与自由神国的商人口中得知过其他领发生过蚁潮。蚁潮过境,寸草不生,一旦发生,就意味着一个村庄、部落,甚至是领地的物种灭绝,即便是存在超凡者,也需要付出一定人数上的生命的代价才能平息,有时候还可能连超凡者一起被吃得渣都不剩。
他佩戴上长柄砍刀,从墙边拿过长枪,“通知下去,准备火油与柴火……”
脑袋里能想到的应急措施也只有用火了,心中却很无力,这种级别的灾难,用火只怕只会让村里三四百户人失去家园,从此没有掩体,遭到兽族与其他种族袭击而失去生命,根本解决不了蚁潮。
但兹戈亚很快反应过来,眼看着革巴亚夫急匆匆地跑出去,喊道:“慢着,到底是蚁潮还是个别房屋遭到虫族袭击?”
革巴亚夫回头愣愣地道:“有区别吗?”
兹戈亚冷静地说道:“先知大人刚走,你觉得蚁潮会发生吗?这分明就是一场审判。你叫人给我调查清楚那些受害者之间的联系,再叫上两个兄弟,跟我去15号街看看。”他不禁把这些受害者与前几天发现的那个信奉亡灵的邪恶组织联系在了一起。
“15号街?”
“就是巴塔塔街!蠢货!叫你多熟悉老人的传统,有助于你得到长辈们的支持,什么都记不住!”
“哦,哦,队长教训的是,我的错,我的错……”
革巴亚夫连连认错,态度完全没有以往的嬉皮笑脸,口中反复念叨着“火油,派人,火油,派人……”,急匆匆地出了门,可见这件事真的让他慌了神。
兹戈亚心中叹气,没有提醒不需要准备火油了,反正多准备一手也是好事。
这些出生富贵的年轻人,即便再有家教,又得到血的洗礼,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自己的性命与家族的利益。
这是从小灌输的理念,因为留有后路,在面对生死时刻时就会瞻前顾后,加上平时有人出谋划策,很多时候不动脑子,就没办法在关键时刻下决定,更别提下解决关键问题的正确决定了。
不像是从小吃过苦然后打拼出一条富贵之路的人那么有决断,也不像是贫穷的人那么不惜命。
可惜有能力的人不屑于保护村落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贫穷的人要么没能力,要么只能作为手下,想要将贫穷又有能力的人推上高位担任要职,不在村里杀个百八十人只怕成不了。
看似两三百户、人口只是将近两千人的村庄,其中蕴藏的肮脏可不少。
汇合早已等在门外的两名手下,又喊了一名村民帮忙去营地叫人筹备火油,兹戈亚无奈地把革巴亚夫也拉入了队列,这个家伙口中还在反复念叨着“火油……”,蚁潮而已,大不了一死,这架势实在是太丢人了。
一路朝着15号街前进,路上见过几座坍塌的楼房废墟,也从路过的村民及巡防的守卫军预备役口中得知了坍塌的楼房基本集中于村庄中部及内圈,但没有人员伤亡,兹戈亚放心下来,嘱托那些守卫军继续巡防,别让或惊慌或好奇的村民往15号街凑,然后一路收集着消息,及至快到人满为患的15号街时,整件事的脉络他已经完全得知了。
“嘴贱”的费曼达这一次利用怀孕的表妹,谎称表妹怀了钱纳里的孩子,试图敲诈霍利一家,并且踢翻了霍利的生日餐,弱小的霍利向先知大人祈求惩罚恶人,并且甄别孩子的父亲,于是就有了不少人的房屋倒塌,而费曼达也受到了侍从白狼大人的惩戒,不过没杀死对方。
这些房屋倒塌的受害人,这时候正在霍利家门口下跪忏悔或解释,却纷纷辩称自己只与费曼达的表妹发生过一两次关系,其中还暴露了一件事,那就是钱纳里被耍了,费曼达的表妹宣称与钱纳里发生关系的两夜,钱纳里其实已经醉醺醺的,那表妹就出去也别的男人野合了……
那女孩子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就跟二十多个男人有过关系,根据那表妹声泪俱下对霍利与白狼大人的忏悔,是费曼达一家子用她结交别人,她一直被当成工具,所以没办法,而且,她其实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只是听从了费曼达的意见,想要给孩子要一笔钱而已。
不过这些别人引为谈资的话题对兹戈亚来说并不重要,他更看重的是,刚才来时的路上,很多手下与村民在附近维持秩序,据说都是受到了霍利的指示。
这个年轻人还拜托了村民去其他地方传递消息,说明房屋倒塌就是先知大人惩戒恶人,不要过于恐慌,又让守卫军的人来叫他,并且让他派人帮忙收集房屋坍塌人员的具体信息,以及向村长表达自己引起村子惊变的歉意。
比起身边这时候在得知真相后惊疑不定的革巴亚夫,那个刚成年的霍利简直更像是个能当村子守卫军队长的合适人选。
然而也是因此,兹戈亚更担心了。
先知大人可从来不会出手,这次出手是帮了弱者,却也无疑打破了村子的平衡。这件事背后的用意是什么?
单纯看好霍利?霍利具有超凡者天赋?那也应该卖给精灵帝国啊。
还是说,这个霍利本身具有更高的价值,值得将他推到台前来?
可人族的天赋就在这里……不可能得到这种重视。
他想不通,却也在感慨,得到先知大人的青睐啊,这已经不仅仅预示着爱普罗村的新格局了,甚至整个自由神国的格局都将发生变化。
相较于村民对先知大人的了解一知半解,与巨石领各个村落守卫军联络的兹戈亚对先知大人的威望有更深的了解,那绝对是一名超凡者,而且在超凡者中也属于强者,身后更有一个庞大的势力,几乎只要登高一呼,就能毫无阻碍地统治自由神国。
然而单凭霍利刚刚施展的手段,可不足以震慑那些感知到危险的人,自身没有强大的实力,人情世故只会显得可笑。
他如此想着,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看到跪倒一片的人群面向的少年,突然感觉今天早上拎起的好像是另一个人。
只见那少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玉米面,张着腿左脚踩着小腿高的板凳的腿连上,显得大马金刀,一边嗦着面,一边听着身前跪着的身着黑色吊带裤、白色短衬的白肤男子的轻声细语。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紧接着,乖巧蹲坐在他一旁的白狼大人也附和着笑,一副谄媚的模样,连带着周围那些很有可能根本没听清内容的围观群众也在笑,笑得自然,笑得和谐,笑得其乐融融。
只一眼,兹戈亚就卸下了心中的担心,他甚至热泪盈眶。
黑铁之民的兽族向尘民人族奉承,超凡者兽族向普通人类臣服,这岂止百年难得一遇,这千年说不定也没有类似的场面。
有这样的场面作证,足以预见爱普罗村未来将再无阻碍,村子往后可以自由扩张,甚至很有可能在自由神国畅通无阻。
他心中当然还藏着对霍利如何造就这一幕的疑惑,但这一刻,随着一个满身血污的黄肤微胖年轻人朝他望过来,一脸谄媚地朝霍利低声说着什么,由不得他不上前。
兹戈亚扫视着周围,因为血迹而有些担心,好在没看到尸体,当看到一具麋鹿尸体的时候更才放下心,他走到放下碗起身相迎的霍利跟前,单膝跪地,右拳抵在心口,由衷地朝霍利说道:“霍利阁下,爱普罗村守卫军副队长兹戈亚向你问好。”
在人族的古老传承中,双膝跪地是有罪之人忏悔与认罪的表现,单膝跪地是无罪之人对人最崇高的礼节,自报职位显得正式,也变相体现对方的身份高于自己。
此时此刻,在这么多村民面前向一个刚成年的年轻人下跪,兹戈亚却毫无羞耻的想法,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早上自己对待对方可不温柔,甚至扔人上板车的力道过于凶猛了,虽然这一路给他的感觉,这位年轻人很有人情味,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就算是几句说笑般的恶语相向,但有可能造成他颜面尽失。
只是背后突然一声“我也一样!”吓了兹戈亚一跳,连带着让他比较满意的庄严氛围也被破坏了。
他扭过头,就见革巴亚夫双膝跪地,左拳抵在右胸,仍旧高喊着:“我也一样!我也……”留意到他的目光,革巴亚夫这才反应过来,缩着脖子低声继续道:“我也一样向你问好。”
不过霍利的反应让兹戈亚更满意了。
在佛兰德再一次谄媚地耳语介绍革巴亚夫后,霍利一脸受宠若惊,用了全力才将兹戈亚与革巴亚夫扶了起来,他朝两人右拳抵在心口鞠躬回礼,“感谢两位队长这么长时间对我们一家的照拂。今天的事情实在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此时此刻,也需要二位帮忙疏散热心的村民,妥善解决这场悲剧,也让谎言者与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乐意为你效劳。”兹戈亚又是鞠躬回礼。
革巴亚夫却是保持着错误的手势连连鞠躬,“是是是,我这就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请霍利阁下放心!”
兹戈亚面庞僵了僵,路上就得知在场不少来忏悔的人就是跟费曼达的表妹发生过关系而已,很有可能是先知大人对这些人过于孟浪却又不负责任的惩罚,至于谁是腹中孩子的父亲,大概只有木神知道了。
然而先知大人指挥侍从毁坏了那些人的房屋,那些人已经算是受到惩罚了,这要是再把人都抓了,不是平白给霍利树敌吗?
其中的受害者可是也有几个住在神树广场周边的人啊,真要抓了人坏了别人的名声,那些人计较着闹起来,诸多家族联合,也够你村长家吃一壶的了。
有时候也不知道革巴亚夫这个家伙是真的没脑子还是没见过大世面,但这时候兹戈亚也不得不站出来解围。
他朝着白狼迪迦又是躬身一礼,随后保持着礼节微微低头朝霍利说道:“霍利阁下,我会按照队长的指示,暂时将相关人员带回去仔细问询,先还亡者安宁,等调查清楚,再给罪犯应有的惩罚,并还你与你的家人一个真相与公道。阁下以为怎么样?”
“感谢。”霍利也是一礼,随后就见兹戈亚效率极高地开始派人疏散人群,派人将与这件事相关的人带离现场,心中满意的同时,确实感到正式礼节的繁琐,就不能放下手来说话吗?一定要这么形式?手都酸了。
刚才也是,一堆人过来下跪,搞得他都懵了,去扶了几个,都软绵绵的站不起来,迪迦还站起来支持他的话,结果吓得跪地的人都匍匐在地了,索性没去管,看着一堆人朝自己跪着,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很复杂,看不过眼的同时,居然有点暗爽,然后就是深深的负罪感。
再不熟的领导都要去敬酒,领导敬酒要起立,碰杯杯沿不能高,酒杯不能空,喝酒要饮尽……
再不熟的长辈喊你要回应,长辈询问要回答,“嗯”“啊”回应不能有,笑容要保持,说话要尊敬……
想起前世关于繁文缛节上不好的回忆,霍利下意识地揉了揉发酸的手肘。
虚伪又流于表面的礼仪文化,真是在哪个世界都让人觉得膈应啊。
真的会有领导、长辈觉得这样很爽吗?不会吧不会吧?这也太肤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