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禾在草坪的另一边也打了一个地铺，这片草坪靠近地下热源，三季常绿，草叶如丝，成簇生长，根扎得很深，表面蓬松柔软，踩上去可以没过脚踝，禾禾平时很喜欢正在这里整理种子。

    她把小炉子也挪了过来，放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加了柴胡的汤药正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的苦味已经盖过了甘草的微甜。

    对面的病人平躺着一动不动，甚至听不到呼吸声，但是能看到胸膛有节奏的起伏，脸色依旧不太好，额头冒着一层一层的冷汗，嘴唇也没有血色。禾禾把碳拿出来几块灭掉，留下的能起保温作用就行了。

    夜已经很深了，冰蓝的月光透过穹顶洒进来，有些清冷，但也足够照亮整个空间。

    禾禾把病人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她在小炉子旁坐下，不一会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打了两个呵欠，不一会就睡着了。

    唐心一的嗓子火烧火燎的疼，每吸一口气，都像用刀子喇过。脑袋里的噪音不那么吵了，但是耳鸣还在，他似乎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嘴里也有甜腻腻的感觉。

    极寒和缺氧再加上出仓时的撞击使他的身体极度疲惫和虚弱，他记起刚才好像看到一张脸，那张脸似乎在坠落时涌入的记忆中也出现过。

    他努力睁开眼，但眼球酸胀的要命，哪怕转动一下，就疼的流眼泪。

    好在尝试了几次，视野中那些乱转的光晕终于消失了。他目之所及是个森林？周围有高大的树林，他的手动了动，能摸到柔软的草地，这些在越秀星资料库里都看到过，但是没有真正见过。

    他稍微转了下头，看到了不远处黑色岩壁上连接着的玻璃穹顶，他意识到他已经进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个穹顶建筑里面。

    这是一个温室，虽然躺在草地上，但是很暖和，唐心一看着自己身上还盖着粗麻布材质的被子，心里有一丝惊讶和困惑。

    他看见不远处有个人正在靠着一颗树打瞌睡，旁边的石桌上还放着一个小炉子，正冒着热气，旁边还放着碗和水壶，还有一个小筐，里面有红色的果实，看不出是什么。他努力想坐起来，奈何骨头像散架一样，动一下也是锥心的疼，他没忍住轻轻哼了一声。

    禾禾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惊醒了。

    “你醒了？太好了！看来我兑的感冒药起了点作用。”禾禾快步走过来，激动的说。

    唐心一这才看清了这个人，非常瘦小，苍白的脸上有一双圆圆的眼睛，留着齐耳的短发，但有几绺明显剪的不太整齐，正支楞在鬓角两侧，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灰色长T恤，看不出材质，面料交织着一些银线。

    蓝色月光映衬的整个人有些飘，可能是室内回声的原因，声音温柔却透着空洞感，但说的是唐心一听的懂的语言，他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禾禾又回身取了水壶过来，在他身边蹲下来，把水壶放在他身前。“你的烧还没退，还得再喝点药，这个药我加了柴胡，可以会苦，但是管用的。”禾禾多少年没有一次说这么多话了，声音有些颤抖。

    唐心一呆呆的看着她，没有回答。禾禾轻轻的把他扶起来，把另一床被子胡乱卷了一下，做成了一个靠背，让他靠着。

    “可能听不懂我说话吧，眼睛是绿色的，可能不是中国人。”禾禾嘟囔着，把水壶里的汤药倒到小碗里，又从陶罐里舀了一勺热的掺进去，给唐心一做了一个喝药的动作。

    唐心一接过碗，吹了吹，一饮而尽。苦涩和微甜交织在一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谢谢你！”唐心一沙哑的嗓子挤出几个字。禾禾一愣，眼里不自觉的冒出了泪水。

    “这是什么？”唐心一继续问：“又苦又甜。”

    禾禾高兴的转过身：“这是我做的感冒药，药材都是我种的。最苦的是柴胡，甜味来源于甘草。你第一次晕倒后，我还喂你喝了点甜菜糖浆。”

    禾禾又给他倒了一碗，唐心一把最后一滴药水倒进嘴里说：“谢谢你，救了我。”

    禾禾愣了一下：“你走的动吗？还是要回集装箱去睡，这里湿度太大，不太适合睡觉，我没有办法，搬不动你。”

    “应该可以。”唐心一点点头，嗓子更沙哑了。

    “那我扶你。你先等会，我去把通道的门都打开。”禾禾站起身去开温室的闸门。

    唐心一掀开被子，从里面掉出来一个用软布包着的玻璃瓶，水还是温热的。他看向禾禾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下来。

    唐心一走路像踩着棉花，完全使不上力气。禾禾搀扶着他，他能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半搭在她身上，她大口喘着粗气，想来一定很辛苦。

    他们在封闭的通道里缓慢前行，因为贴的太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幽幽的淡淡香气，应该是某种植物，唐心一听说很早之前基地养过一些开花植物，他们都会散发出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就像现在这样。

    感觉走了多久，唐心一看见禾禾的额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冒出，而自己也快到了极限，他小声说：“休息一下吧！”

    禾禾一边喘气一边说：“再过一个门，我们就到了……”

    但是禾禾的声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耳鸣打断了，唐心一的心脏猛然抽动了一下，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禾禾也被他带着重重的摔了下去。

    不知在黑暗中过了多久，唐心一感觉到一个吻，先是冰凉的，而后又温热起来，还带着丝丝甘甜，窒息的痛苦也得以缓解。

    他想起在越秀星上的生活，因为基地实行生育许可政策，有生育需求时向委员会提出申请，检查双方的遗传多样性之后，才会给指标。如果没有生育需求，就可以自由选择伴侣，没有限制。

    唐心一有好几个女伴，有温柔的，有热烈的，但是从没有人的吻像这个吻一样让他如此愉悦。

    他也用力吻回去，仿佛微风略过溪流，灵魂在阳光下舞蹈，真想长梦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