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人间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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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重塑

    等禾禾再回到村子里已经是春天的尾巴了,她向研究所请了一个长假,也没有告诉其他人她回来了。

    关飞家的毡房周围落满了枯黄的树叶,禾禾掀起门帘走进去,空中飞舞起来的尘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灶膛里的未烧完的碳早已冰冷,那一壶焦枣茶还在炉子上,时间和生命都停在了那个早春的清晨。

    远处的雪峰如神,冰川正在慢慢消融,雪水将滋养山脚下的一切,悲悯而宽容,但又如此冷漠的俯视苍生,再强悍的外力,对于它都如同儿戏吧。

    人消散在风中时,与草木的枯荣无异。

    禾禾坐在毡房外的木墩上,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是杨老师一周前发给她的,留言道:涉密信息,但是你有权知道。

    一开始是晃动的镜头,背景声里有粗重并艰难的呼吸声,可以感受到那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片炫目的蓝光之后,视野里的冰雪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蓝色结晶体,随着镜头拉近,那是一片长在黑色岩石上的蓝色花朵,正挨挨挤挤狰狞的怒放,正是禾禾一直心心念念的彼岸之花,而此刻这些花已经没有了想象中冰清玉洁的美感,透着诡异和恐怖。

    而镜头忽然剧烈抖动了几下,紧接着那个声音痛苦的呻吟了几声后,就没了动静。在最后的定格画面里,关飞的登山服呈现出一个怪异的折角,仔细看可以发现他下半截的身体离镜头很远,殷红的血迹拖了一路,那些花也被无限的放大,那其实不是什么玫瑰花,而是一团团被蓝色结晶裹住的的人脸。

    禾禾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眼泪涌出,雪山上吹来的风,脸上如针扎一样疼。

    杨老师说,第二次山崩把日照大峡谷的西线整个给埋了,没人出来也没人能进去。但这一个星期,总是有军用飞机在峡谷上盘旋,还没有放弃。

    禾禾下定决心自己去看看,她两个亲人的死都跟这些蓝色晶体有关,也许这就是命吧,事情总要弄清楚才算有交代。

    万物逝去归于大荒,寂灭之后又从虚空生起,这就是轮回。

    禾禾掏出一张检查报告单,把它撕碎了,一扬手,风就把它吹散了,一张远去的纸片上赫然印着FUS基因序列异常的位点。

    禾禾收拾了一个大背包,穿上暖和的连体登山服,肩头的贯穿伤还隐隐有些疼,她在伤口处敷上了一张暖宝宝,接了口凉水吃了两粒消炎药,她把手机留在了关飞家,只带上了便携式的导航PAD。

    山里的百姓敬山为神,以石头垒做尼玛石堆祈福。石头是最易得之物,俯拾皆是,取而供之,既有念念不忘的虔诚,又可心无挂碍。关飞进山喜欢沿途留下微型的尼玛石堆做为标记,这是他当护林员时养成的习惯,听杨老师说关飞家三代都是护林员,从河谷到冰川,这不是一份游山玩水、指点江山的闲差,外面的人看到的是山河之美,而他们看到的是山川之危。拿着微薄的薪水,靠着心中的信念,顶风冒雪,巡视维护。关飞的爷爷早年曾为了追缴盗猎分子,摔下冰缝,尸骨无存。

    命运的轮回总是相似,无论过了多少岁月,有些人是会让人失望的,可是令人永远怀念的,同样是人。

    日照大峡谷西线的前半段离山口不远,这里经常有牧民放牧,但再往深处去却是野生动物栖息的天堂,岩羊、马鹿、藏野驴、野牦牛,水里还有一种珍贵的鱼类—冷湖裸鲤。

    禾禾天黑前便越过了牧民用红色丝带标记的终点位置,再往前就是真正的无人区了。用导航定位,这里的名字叫弱水河口。

    古人用弱水泛指险峻湍急,当它摇身一变成为一条代表爱情的河流时,一切的艰难险阻仿佛都有了在水一方的隐忍。

    在弱水起点,禾禾看到了关飞摆下的石堆,他总是习惯在用黑色和白色石头交替摆放,所以很好辨认。

    雪山的夕阳下,呈现出一种温暖与寒冷完全无缝衔接的感觉。最后的余晖下,禾禾在一块平整的地上铺上防水布,支起了帐篷,点了一小堆火,以前的野外考察,都是关飞打理好一切。

    禾禾裹紧了防风衣,掏出两块压缩饼干吃起来。她身后的雪山正发出莹莹蓝光。

    第二天一早,禾禾被直升机的轰鸣声吵醒,她钻出帐篷,正看见两架军用直升机掠过头顶,朝深山飞去。

    禾禾收拾好背包,临走时给关飞的尼玛石堆又加了一块石头。傍晚时分,她就进入了没有任何裸露地表,全是积雪覆盖的雪冠地带,站在高处向身后眺望,已经看不到任何村落。一路上看到5、6个石堆,但是到了这里石堆没有了,雪地平整,丝毫没有人的痕迹。听说他们后半程搭了军方派来的直升机,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服从命令去爆炸点,而是直奔西线终点,最终援救直升机和所有人都失踪了,只有一段视频被发到了研究所的监测电脑上。

    禾禾看了看导航,距离终点大概还有7-8个小时的路程。这一晚她在雪窝里打了一个睡袋,这一夜她睡的很不安稳,总感觉大地在微微抖动,耳边还总有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唱歌,那歌声悠扬,人数似乎也非常多,但睁开眼一切又消失了,只有耳边的风声。天还没亮,四周的风声越来越大,帐篷几乎就要被刮起来。禾禾起来收拾东西,还没等把帐篷装起来,山坡上的雪就已经被风卷到了半空,积雪化成一条条银蛇疯狂的扭动。

    禾禾放弃了帐篷,赶紧起身,风越来越大,前面的积雪大片大片的滑下来,随时可能把她压倒。

    刚走出几百米,禾禾发现前面的山已经塌了,四周白茫茫一片,没有了路标,看不清方向,她拿出导航,按着导航往前走,来到一面雪坡下。这时太阳已经升起,雪坡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着太阳光。禾禾眯起眼,镜子上好像还有人影在动,淡蓝的影子贴着镜面往上爬,但不一会那些影子仿佛感觉到被窥探,停了下来,迅速钻进了雪堆。

    紧接着头顶的碎雪开始坍塌,雪像沙子一样一瞬间就把禾禾吞没了,她努力挣扎,但是砸下来的雪越来越多,无论她怎么扒拉,都没法挣脱出去。雪堵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像封土一样把她掩埋。

    在失去知觉的一瞬间,她看到周围升起淡蓝色的雾气,雾气凝结成冰,形成巨大的冰锥,冰锥穿透她的胸膛,殷红的血液四溅,但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冰锥里似有荧光正在注入她的身体。

    她似乎看到一个穿着长衫的人,正从她身边挖走一块冰锥,而她的身体正发出低低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