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中之神故事集
繁体版

十六、十七 只有一个人脱离网罩

    十六

    那么现在一切都应该比较清楚了,开头那个被火刑的人就是大马士革的韦克。由于一个疯子的所谓口供,他被当成罪犯逮捕。一群人闯进他在点心小径起始路牌边的小屋,在里面大肆破坏,计算草稿和仪器更是被当成证据,推进了他被当做异教徒处置的进程。

    现在故事里的两年已经过去了,抛开笔者极其主观的描写,你还保持着原来的道德判断吗?

    不管怎么说,故事还在继续。

    十七

    人们站并不高大的火刑柱的阴影里,一个个影子被困在由糊焦味编织网罩中。虽是正午,天空却呈现出夕阳般鲜红昏黄的诡谲的色彩。一层层干燥枯瘦的云生生包裹住了大多色彩极端的异光,自身却也变成黑色,比任何一团吸涵着巨大暴雨的不祥之云还要黑上百倍。并不高大的火刑柱尚有余温,在诡异的光下投射出可怖的阴影;空气扭曲抽搐着,似有鬼魅盘旋。不知道糊焦味有没有渐渐散去,因为没有影子在对抗恐惧侵蚀的同时还有余力感受气味。

    -------------------------------------------------------------------------------

    吟游诗人德拉科感到害怕。

    他从人群里走出来,大脑一片空白。此刻他无力抬头面对自己的恐惧,也无法低头缅怀死去的朋友。这是一种复杂的感觉:那堆狰狞可怕的灰烬不是大马士革的韦克,因为那是一堆无机物,诡异的死亡化身,阴暗的可怖的扭曲的存在证明;那堆狰狞可怕的灰烬却是大马士革的韦克——为什么呢?这个认知来自被情绪吞没的,卡顿的生锈的记忆和直觉,它被刻意模糊化以停止恐惧。这种感觉,就像是完整的纸张被撕裂了,完好的弹珠被摔碎了,然后被一起扔进一滩污秽的静脉血里,曾经的洁白曾经的晶莹在猩红中污染腐化;把血淋淋的它们捞出来时它们还是纸张和弹珠的令人惋惜的残骸,但滴下来的残血一滴一滴地冲击着你的感官,让你无法好好去缅怀去遗憾,只想把它丢掉——带着羞愧地丢掉。

    他渐渐远离人群,卡顿的记忆将他带向几天前韦克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从诗人在树林里昏倒起,他们已经认识一年多——接近两年了。两年里诗人一直在等那块石头和那些仪器的答案,现在终于是时候了。

    “我们需要先去你家一趟。”学者直起腰,和诗人一起步行离开白色酒馆。不久后,他们出现在德拉科的壁炉前。学者蹲下,伸手在灰烬中翻来翻去,黑灰色沾染了他的手。不多时,炭黑中显现出一道似在发光的,更纯粹的黑色。韦克把它拿出来,拍了拍灰,然后举到德拉科面前。

    “你的这块石头,它叫‘超越时间之石’。”

    “什么?”

    “这是我的研究成果——对于阿卡姆的研究,对于一切一切的研究的总成果,是我存在的意义……等下再具体解释。快点,现在随时都——”韦克几乎是撞开门,急急地快走出去。诗人匆忙跟着。不久他们就到了韦克在点心小径起始处的小屋。韦克扫了扫凌乱的桌面,草稿飞来飞去。几个月前钉在墙上的画有坐标系和圆的纸张已经泛黄,几个月前地面上的十一芒星还留有模糊的痕迹。他把石头放在天平中间的托盘上。

    “我要说的话有点长,你也不一定能听懂,但是我必须说——这是最终仪式的一部分,能做一步是一步了……”

    “什么——”

    “……在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我,疑问最后来提,我争取长话短说,时间不多了……

    “我们在进行数学证明的时候,常用一种方法叫反证法,简单来说就是先假设不确定正确性的命题成立,再根据这个命题的结论去反推条件;如果能推出来则命题成立,反之则不成立。用故弄玄虚的说法来讲,因为命题成立,所以命题不成立。

    “‘超越时间之石’与这种说法有着微妙的联系。神圣的时间线由因果构成——哦又忘了,不是线,而是函数,因果分别是是纵轴和横轴,也可以反过来,看你怎么画了——哦,函数就是一种,一种,呃,几百年后的一种——算了,你看那张图。”韦克一指墙上泛黄的画着圆的图。

    “伟大的时间函数面对不成立却被假设为成立的命题就会陷入迷途,‘因为命题成立,所以命题不成立’还是‘因为命题不成立,所以命题成立’呢?搞不清楚。于是时间函数一遍一遍重演这一段纠缠的时间,寻找让时间继续推进下去的出路,这个过程可以是无线延伸的,因此被称作‘无限的时间’,又叫‘螺旋演进的’‘循环’或‘迴圈’。我们用‘圈’来计量‘无限的时间’。‘无限的时间’有两种结果,一个是让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一遍遍‘螺旋演进’中逐渐合理化,图像呈现为倒退一段后平滑回转,衔尾蛇舒展了自己的身体,成为更宏大的时间函数中顺理成章的一部分;另一种则是让它渐渐消散,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成立,图像呈现就是纸上那样一个圆:衔尾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吃掉了自己,在更宏观的时间函数中变成一个点。”韦克语速飞快,嘴唇颤抖,再加上内容极其抽象难懂,以至于诗人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本就不可能发生,但是‘超越时间之石’可以让它发生,这就是由‘超越时间之石’引发的‘紊乱’。阿卡姆的大多数异象,就是‘紊乱’。

    “包裹着‘超越时间之石’的陨石落在地上,为什么只有很小一个坑呢?‘紊乱’把冲击力平铺到了某个层次的时间函数里的每一个节点,于是从地球诞生之初,点心小径沿边的土地就一直在受到冲击的折磨,于是就种不活庄稼了。冲击力甚至也分到了‘超越时间之石’本身的头上,于是撞击之后,‘超越时间之石’本身也陷入了‘紊乱’,‘紊乱’的发生自此变得随机,不定向和不可控,这就是阿卡姆异象频发的原因。还记得一年多以前你那个额外日吗?那是发生在你和哨兵弗莱范围内的‘紊乱’,不知道它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它最后被合理化,你们的时间被倒带到正午,然后平滑回转到宏观时间线内。还有公交车上那个死人,他早就死了,而那场‘紊乱’的内容是让他复活,最终演进结果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发生,于是他消失了。然后……可恶可恶,我怎么忘记我要说什么了??”韦克狠狠敲了两下脑袋,“算了,你先说你的疑问吧。快点!”

    诗人不知道该问什么,他只听懂了有一块神奇的石头随陨石掉在地上,然后被撞坏了,发疯一样到处释放自己的神力之类的。他还听懂了这种乱放神力和阿卡姆的很多异象都有关系——

    “哎呀快点!!”

    ——所以是不是应该问一些关于异象的事情呢?

    “啊?哦。所以铁匠的事——哦你应该不知道,那是——”

    “其实我知道,后来葛洛丽塔跟我说了,虚无的剑和怪物。虚无之剑只是一次普通的紊乱,而——哦!哦!我想起来了!!‘超越时间之石’其实是‘星中之神’的化身。记不记得你在林子里念叨的那些话了呢?那便是祂残存的意识在你脑中的投影。那个怪物则是祂的意识在小葛洛丽塔脑中的投影,被小女孩小小的一闪灵光具象化成了怪物。”

    “什么??”

    “铁匠采药那个月圆之夜,是‘前尘埃战役’或者叫做‘黄昏战役’结束的时候,‘芒得’的战略撤退之日。祂降临人间,准备重新集结之前战略分离的肉体,‘芒得山’则是祂的神祗所在。”

    啊?

    “这个‘星中之神’,是邪恶的吗?”

    “不确定。只是以人类的观念,很多人第一时间就会如此定性。祂回归的路途困难重重。”

    “这……”

    “我知道我应该展开说说。须知‘超越时间之石’并非完全不可控。它似乎可以设定固定的作用范围,目前为止必然的作用点似乎就是点心小径尽头的撞击坑附近;它自身的紊乱中有一丝逻辑可循,就像有的疯子的疯狂只是遵循了一套与正常人截然不同的逻辑。关键在于找到这个逻辑,掐住问题的脖子。研究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专注于找到这个逻辑,以寻找‘仪式’的公式,把‘仪式’数学化。

    “‘仪式’就是对超越时间之石的使用,意思是是进行一些看似没什么道理的行为对时间函数的演进进行微妙的干预。比较典型的例子,为了解决饥荒,我释放出了‘超越时间之影’;对应仪式则是在地面上画十一芒星,然后点上蜡烛,具体怎样我也忘了,或者——这个等下再说。另一个典型则是‘镜子’仪式,将‘超越时间之石’内部的紊乱投射到现实,扭曲目标眼前看到的景象,以及这些景象对应的现实。记不记得那个死掉的车队?我敢百分之百确定,有人用‘镜子’仪式来谋害他们。‘屠场’和‘超越时间之石’的‘固定作用点’并联于同一个分岔路口,这正好有利于‘镜子’仪式的执行。车队走到岔路口,陷入‘镜子’,而‘镜子’把‘屠场’和‘撞击坑’位置对调,误导他们进入了‘撞击坑’而陷入紊乱,自身的存在陷入‘无限的时间’。对了,‘镜子’执行的步骤,是四个还是五个人站在阴影里,手拿匕首,并让匕首反射的光线汇聚在同一点。”

    “天啊!谁会干这种事??”

    “说了这么多显得离题的话,目的就是等你问出这个问题。是教会。”

    “什么??”

    “教会。为了阻止‘芒得’的回归,教会谋害了一众车夫。就是他们让‘芒得’的回归变得困难。‘芒得’正在‘后尘埃战役’或者叫‘黎明战役’中逐渐错失时机。”

    “听起来还合——”

    “如果我说,饥荒也是他们搞出来的呢?”

    “我能理解他们为——”

    “饥荒期间血液被抽干的人。‘超越时间之影’另一种召唤仪式是血祭,但是这种方式的召唤物,更偏向于带来灾厄。血祭的产物经过多次‘紊乱’的波折,化作了饥荒的开端,也就是黑色的巨大的雨。”

    “太残忍了……”

    “阻止外神回归并非教会的全部动机,还有别的。这个就没时间细讲了。这可能就是我的研究报告的接近全部内容了,你还有别的疑问吗?”

    不理解的东西在脑中和逻辑思维纠缠,具有颠覆性的内容在和记忆和理智纠缠,诗人的脑子的各个分区扭打成一片,似乎要把“德拉科”的存在撕裂才会停止。

    “哎呀,快点!”

    ——随便挤出点问题来吧。哦对了,仪器。

    “你的——这些——仪器——”

    “它们是一个整体,叫‘窥探镜’,利用超越时间之石在——你看,正中间这快黑色的镜子——上面呈现出过去的影像。原理是在‘窥探镜’的范围内制造‘紊乱’,然后合理化——利用合理化过程中的倒退和平滑回转。看到这五个仪器了吗?这个像天平一样的东西是显示器,左边这两个分别负责自动化的‘紊乱’产生和‘紊乱’合理化的‘仪式’,这边这两个……算了,解释不清楚。好了好了,真的没时间了,最后一个问题。快问。”

    “只能——看——过去吗?”

    大马士革的韦克愣了一下,然后面部表情变得奇怪而意味深长。他的目光涣散了,呼吸变得稍微急促,嘴唇颤抖得像个老人一样。他挺直的背弯下去,膝盖一动。

    大马士革的韦克以一种之前从未出现过的语气说:“是的……是的,只能……看过去……”

    ……

    德拉科刚离开不久,韦克就被教会抓走了。

    现在德拉科明白了,那些设备一定能看到未来——那两个“解释不清楚”的仪器肯定就负责这部分。韦克一定,一定早就预知到了自己的命运。

    他为什么不逃呢?

    到底为什么呢???

    -------------------------------------------------------------------------------

    恐怖的空气蔓延着,似乎要把整个世界吞没才会停下。现在已经有一个诗人离开了,只要再有几个人动,恐怖就会随人群而消散;但除了诗人以外,没有人再动。日暗,无风,圆形广场好似噩梦的蒸笼,要把每个颤抖的食材沥干,然后煮成恶鬼的夜宴。

    -------------------------------------------------------------------------------

    百夫长索德斯感到害怕。

    比起诗人——从一方面来讲,索德斯的害怕更加简单:纯粹的恐惧。他似乎与这个人素未谋面,第一次见到的便是这个人濒死的惨状,癫狂的叫喊和可怖的骨灰。作为百夫长,索德斯经常以指挥官的身份夺去上百生命;而如此处决,他却是第一次见。

    从另一方面来讲,或许又更复杂。有一些情感分明不是害怕,却硬生生构成了害怕。这其中有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几天听从脑袋里的声音而“去找大马士革的韦克”;由此引出了懊恼,遗憾:我的疑问永远也无法被解答了。另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类似那天让他昏倒的声音。它似乎又在骚动。某些记忆涌入他的脑子,而他不知道这些又是什么。

    综上所述,百夫长索德斯感到害怕。

    索德斯想走开,但无奈糊焦味的大网实在收得太紧。那些破碎的记忆还在不断涌上来。

    在涌上来的记忆中,他不是百夫长,甚至不是军人,而是来自阿卡姆警局的巡警。沿点心小径巡逻时捡到了什么……什么呢?然后转圈圈,昏倒,在这个现在被烧死的大马士革的韦克的家中醒来,然后……然后……马西亚夫……

    在涌上来的记忆中,他不是军人,不是来自阿卡姆警局的巡警,而是什么“教派”的“探员”,他捡到那个什么东西是出于某种目的……调查……还是……仪式?

    在涌上来的记忆中,他看到芒得山。他看到两条路,而他选择了其中一条,并且总是选择这条。

    困在迴圈里。

    在涌上来的记忆中,阿卡姆已经完成城市化,经济极度发达,政治制度相当先进。高大的西墙给耸立的城堡一层坚实的保护,城墙里面的人安居乐业,城墙外面的渔人区和农人区房房舍舍冒着炊烟,一派生机。记忆中的阿卡姆,在秃树山之战中战胜了威伦,在一百年前击退了劫掠的维京人……

    这些是什么??

    记忆。

    阿卡姆也不是这个样子!而且我是百夫长索德斯,而不是巡警或什么探员!!这不是真的。

    这是无限的时间里的螺旋演进导致的。

    什么?

    这是你的错。

    我的错??

    你的选择。但在这一圈里选择权不在你,所以不必担心。阿卡姆最终会脱离无限的时间,无论以什么形式。

    啊?

    -------------------------------------------------------------------------------

    恐怖的空气持续蔓延。有人需要这种蔓延。

    昏暗的日光下,一群人走过来。他们面向暗橙血红的太阳突破黑云的方向,胸前的十字架反射着刺眼的金光。黑云静默着,似乎要压下来。

    “取得控制,”那群人的正中间,传来一个清晰的女声,清晰到似乎摔在地上就会变成一地碎片,“不用我再部署一遍了吧?”

    “是的,主教。”主教旁边站着的阿卡姆的神父说。

    “好的。”她一挥手。

    “阿卡姆的民众们!”其中一个圣徒站出来,对恐惧的人群大喊,“邪恶已经扩散,但我们仍有办法挽救这里!我们是阿卡姆教区教会中央,现在听我们指挥!”

    -------------------------------------------------------------------------------

    ……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虫子,你们是虫子!你们会,你们会为你们的愚昧无知付出代价!哈哈哈哈——哈哈哈——”

    -------------------------------------------------------------------------------

    看着眼前的混乱景象,主教挑起眉毛,用她清晰的声音小声说:“很好,就是这样。就差最后一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