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布衣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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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庾氏柱石陨落

    天还未亮,就有一行人从建康城内赶到了茶肆。

    茶肆外,尸体一具一具的抬出来。

    领头的官员负责登记。

    “哎,造孽啊,上面的人斗法,下面的人遭殃,这庾家可真不是东西!”

    “就是,他们争权夺利,祸害老百姓干嘛?”

    两名抬运尸体的小吏忿忿不平的嘀咕着。

    “把嘴闭上,尸体是别人家的,命可是你们自己的,记住,这都是劫匪干的。”

    登记尸体的官员头也不抬的呵斥了一声。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正背向建康,向西疾驰而去。

    ......

    武昌,车骑将军府。

    一名面容清瘦的中年人头上扎着白布条,倚靠在床栏,手里拿着建康城中传来的密报。

    虽正值午时,但也需要下人在近前掌灯,才能看清密报上的内容。

    此人正是镇守武昌的车骑将军庾冰。

    “哎,平白赔上叔父性命,咳咳......”

    一旁的丫鬟急忙上前,轻抚庾冰的后背。

    庾冰摆摆手,摒退了房中的下人,对着站立一旁的将军府橼属问道:

    “叔父那边有什么异动吗?”

    橼属摇了摇头,轻声回复道:

    “没有,我派人一直在府外和城外盯着,府中没有大批人马离开的迹象。”

    庾冰自嘲一笑。

    “这几日,我既要他们低调处理叔父的丧事,又不允许去他们寻那褚家人的麻烦,想来那边多有怨言。”

    “哎,不过我一个将死之人,怨就怨吧,尽人事听天命,也怪他们自己没有本事。”

    不理会橼属的劝解,庾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算算日子,稚恭该到了吧?”

    “嗯,征西将军已在老大人的丧事上出现过,想必近日就能到。”

    橼属答道。

    “自从大哥去世以后,这个稚恭是越来越像他了。”

    橼属不敢接话茬,但屋外的声音却传了进来。

    “兄志弟随,乃是正道。”

    庾冰眉毛一抬,橼属急忙出声劝慰道:

    “将军病重,千万不要动怒,自家兄弟,有话好说。”

    说完便又急忙前去迎接庾翼,在屋外对着庾翼劝解了一番。

    不久后,庾翼就进了屋,恭敬地向自己兄长行礼。

    庾冰勉强撑起身体,扶起了自己的弟弟。

    行礼过后,庾翼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顿时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兄长尚未到知天命之年,竟然已腰背佝偻,白发丛生,两颊都凹陷了进去。

    “哥......”

    庾翼顿时热泪盈眶。

    “年纪大了,难免身子差些,不打紧。吃饭了没?让厨房给做些来。”

    下人领命走后,庾冰也在弟弟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稚恭啊,不是我说你,此次行事为何不与我商量?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庾冰知道自己的弟弟这时回来,必然是因为扶立司马昱继位一事。

    “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兄长无关。”

    其实庾翼联合叔叔一脉,支持会稽王司马昱继位,庾冰根本毫不知情。

    “糊涂,颍川庾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你我还是亲兄弟,外人会认为我不知情吗?”

    庾冰厉声呵斥道。

    刚才不说正事还能兄友弟恭,说起了正事,两人又开始了针锋相对。

    庾翼原本想争辩几句,可是看到兄长的样子,又有些心软,语气平静的说道:

    “会稽王司马昱是元帝幼子,又正值壮年,由他继位,于我晋朝是最好的选择啊!”

    庾冰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弟弟,出声问道:

    “你说完了吗?”

    不等弟弟回答,庾冰便继续问道:

    “你知道你这次为什么会失败吗?”

    庾翼皱眉看着庾冰,有些不悦。

    “兄长这是想羞辱我?”

    庾冰嗤笑一声。

    “呵,羞辱?怕是轮不到我了,你已经是江东士族的笑柄了。”

    庾翼不服气地问道:“就因为我输给了褚家?”

    庾冰看着眼前的弟弟,突然有些心累。

    “这就是你犯的最大错误,你以为你的对手只是褚家和太后?”

    “大错特错,你的对手,是全天下啊!”

    庾冰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案,痛心道:

    “晋室积弱,偏安一隅,江左士族守成,侨姓大族人心不齐,怎么会允许一个开拓之君出现?”

    “太子年幼,十几年内就必然无法起战事,这是江左士族,甚至是北地侨姓大族愿意看到的,你懂吗?”

    庾翼还是有些不服气,以先帝为例反驳。

    “那先帝呢?不也是我庾氏一手扶持上去的?”

    庾冰顿时气急,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庾冰就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弟弟。

    “那能一样吗?明穆皇后是成帝和先帝的生母,也是我的妹妹,你的姐姐,我们是至亲。”

    “如今,明穆皇后和大哥先后离世,先帝又立有太子,我远离中枢,庾家势力早已大不如前。”

    “所以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像发了癔症一样,去支持那个会稽王呢?”

    说到这里,庾冰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深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

    “我为了庾氏能再次掌权,继承大哥遗志,再次北伐。”

    庾冰此话一出,兄弟两人沉默无语。

    “你以为当时我扶立先帝,没有付出代价吗?”

    庾冰勉强站起来,看向了建康方向。

    “还记得成帝留下的辅政大臣吗?”

    庾翼回想了一下,回道:

    “我记得有兄长,司马昱,司马晞,何充,诸葛恢等人。”

    庾冰点点头,语气柔和地解释道:

    “朝堂之上,执掌中书省的何充素来与我庾氏不和,尚书令诸葛恢也就是一时执宰,胜在治政。”

    “司马晞和司马昱,前者善兵事,后者喜清谈,但两人都与江左世家交好。”

    “而太常顾和,他既是江左豪门顾氏之人,又执掌太学和国子学,乃是天下士子之师啊!”

    庾翼若有所思。

    “或亲近江左世家,或与我庾氏不和,想明白了吗?”

    “我再说的直白一点,先帝在位两年期间,除了我,其余哪一个在走下坡路?”

    庾翼抬头,看着远望建康的兄长,一时间有些哽咽。

    “那我们就只能认输了吗?只要能够北伐成功,我不做这征西将军,荆州刺史也罢。”

    庾冰转头对着自己弟弟怒骂道:

    “糊涂,我在朝堂一忍再忍,一退再退,纵有成全先帝打压庾氏的心思,又何尝不是为了保你?”

    拍了拍庾翼的肩膀,庾冰眼中有了一丝莫名的恍惚。

    “大哥自王导之后接手朝政,手段颇为严苛,得罪了太多人,庾氏衰落不可逆。”

    “晋室想要北伐,需要的不仅是兵精粮足,更需要大势所趋。”

    “所以你记住,北伐,二十年内不必再想。”

    “今天之后,你要拒绝朝廷所有的加封,稳坐荆州。此后荆州在,军权在,庾氏便在。”

    噗......

    一口鲜血自庾冰口中喷出,黯然离世。

    ......

    一日后,建康宫内,褚蒜子收到武昌传来的急报。

    “什么?庾冰死了?”

    “没错,征西将军庾翼派人前来报丧,据说......”

    褚蒜子眉头一皱,不悦道:

    “吞吞吐吐的,据说什么?”

    “据说,车骑将军庾冰吐血而亡后,征西将军庾翼悲伤过度,也跟着喷了一口血。”

    褚蒜子瞪大了眼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个面容狰狞的男人。

    “他当初不惜得罪我褚家也要杀了庾氏叔父,难道真的是预料到是这一天?”

    “果真如他所言,庾氏要完?”

    “那他所言,接下来的变局,又在哪里呢?”

    “而他,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