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上。

    吴家坳的村民还在睡梦中，大批青衣人已经涌进村内。

    这些人皆着青色对襟褂，蓝布滚边，中间一排大布扣，头上则以青布裹帽，形似“人”字。

    不用问，定是高小竹口中所讲的“土蛮”。

    土蛮捉了村中里正，挨家挨户抓人时，长生和阿花正藏身附近坡地，悄悄看着一切。

    这些人行动有序，安排缜密，不似山贼，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难怪有“三沟四洞五大寨，不如鹰嘴一块岩”之说。

    长生昨夜连番遭遇，直到三更天后才入堪堪睡，迷迷糊糊中，忽然有人将这块竹片丢入屋内。

    上面只有两个黑字：速离！

    字迹清秀，还有一丝淡淡的松烟香。

    便是靠着竹片示警，长生让大白带高小竹先行藏到山上。

    等他再来安置老道几人，却是来不及了。

    此时，老道和林月儿俱被带走。

    林婶不知所踪。

    不过半个时辰，吴家坳几百户村民，便如牲口般，全被撵到集市空地上。

    长生倒不着急。

    一来急也没用。

    再者，看这情形，对方针对的并不是老道等人。

    他居高临下，观察许久，发现所有离村道路，皆有土蛮把守。

    村内，还安排了人员搜查、巡逻。连四面屋顶，都埋伏了人手。

    这番布置，可谓滴水不漏，插翅难进。

    不过，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对方人手虽多，但散到整个村子，却仍是漏洞百出。

    以他如今的轻功身法，再加上超人的五识感知，要晃过这群未入流的兵士，倒不是难事。

    长生锁定目标，只片刻功夫，便潜进集市一间店铺内。

    嗯，就是张记酒肆！

    张瘸子早被土蛮带走。

    店内仍是一片狼藉。

    方才他在高处观察，发现酒肆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整个集市。

    唯一不足的是，店在一楼，视野受限。

    此刻站在店内，才发现屋顶竟有间极隐蔽的阁楼。

    既扩展了视野，还极为贴心地留好了观察口。

    长生不免看得心惊肉跳，这张瘸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透过圆孔看出去，集市情形尽收眼底。

    老道和林月儿挤在人群中，暂时无恙。

    突然，人群后面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手持利刃的土蛮大汉，押着一群村民，缓缓走进集市。

    这群人里有吴管家，有吴良才母子，还有老人小孩。

    想必是吴家满门了。

    当先一人，五十来岁年纪，身穿青色道衣，头戴东坡巾，面容和吴良才依稀相似，却多了成熟稳重。

    想来这便是吴家家主，吴青山了。

    眼看人已到齐，土蛮们搭起一个丈余高的台子。

    未几，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登上高台。

    “诸位，吾乃鹰嘴岩首席军师庞通.....”

    台下人声嘈杂，根本无人理会。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熊山一带，民风彪悍，别说普通山贼，便是官军来了，他们也未必放在眼里。

    村民们老老实实排队，无非是图个热闹，给这沉闷的生活找点乐子而已。

    便在这时，嘭嘭几声，三具尸体先后被人扔上高台。

    长生看得分明，正是李三天兄弟三人。却不知他们的尸身为何出现在这里。

    随后一阵“噔噔”轰响，一名巨汉走上台来。

    这厮身高六尺有余，腰阔数围，面容粗犷。

    他与众土蛮一般，蓝褂在身，青巾缠头，略不同的是，身上还穿了一件黑色皮甲。

    长生的目光，却被他手中兵刃吸引。

    这是一柄巨斧。

    斧顶如凤头，单刃长柄，斧长近四尺。

    他曾听老黄讲过，江湖中人极少用斧。

    唯有军中，为对抗金国重甲兵，配有大斧。

    这斧，怕不下六七十斤。巨汉竟单手拿捏，着实有些骇人。

    这厮只往台上一站，便如野兽觅食，似要择人而噬。

    台下村民，瞬间没了声音。

    “大寨主，您亲自来了？”

    庞通甚是恭敬。

    大寨主却不理会，只对着众人喊道：“这三人，是我鹰嘴岩的兄弟，被人杀了。凶手皆伏诛，唯一人，逃入吴家坳。”

    说完，他顿了一顿，目光如刀，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直逼得众人低下头去，才一字一句道：“交人，活。不交，死！”

    最后一个“死”字出口，场上瞬间弥漫一股肃杀之气。

    长生远远看去，心中却是暗暗发憷。

    这厮不知杀过多少人，才有这般滔天的杀气。

    高小竹说，土蛮杀了高伯，屠光了整个二道河村。

    若他所说不假，这些人跑到吴家坳如此大费周折，难道只是为了抓个重伤之人？

    不对，在这些土蛮眼中，高小竹多半已经死了。

    所以，抓人之说纯属扯淡。

    大寨主不过以此为由，包围吴家坳。

    台上，大寨主装完逼就走了，留下庞通继续主持。

    “诸位，吾乃鹰嘴岩首席军师庞通......”

    这人洋洋洒洒讲了半天，核心就是一条规则，凶手若不现身，每到一炷香时间，便杀一名村民。

    同时，对于提供线索的村民，不仅可以免死，还可奖钱百贯。

    一开始，鸦雀无声。

    随着台上刻香，慢慢燃烧，有人开始抱怨，有人开始怀疑，有人开始咒骂。

    香烧到一半时，平日素有间隙的两户村民，竟动起手来。

    很快就演变为数十人的群殴。

    台下一片混乱，那些手执兵刃的土蛮也不管。

    倒是庞通站在台上，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冲进人群。

    这人如猛虎下山、狼入羊群，凡是动手村民，被他一拳一个，全部撂倒。

    骚乱，迅速平息下来。

    有人高呼：“大寨主，威武！”

    人，都是崇拜英雄的。

    尤其是身处逆境的人。

    因为，英雄意味着希望。

    这一刻，村民们竟忘了对方身份，情不自禁的发出阵阵喝彩声、叫好声。

    大寨主却不领情。

    “外敌当前，不思反抗，只想着窝里斗？我大宋一败再败，就是尔等混帐东西太多！”

    说罢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背影。

    “呸，装逼犯！”

    长生暗啐一口。

    台上庞通眼看长香燃尽，直接令人绑了一位村民上台。

    “爹爹——”

    “郎君——”

    “大王饶命啊！”

    ......

    长生虽然并不认识这人，可听到台下哭喊声一片，心中不免有些愤怒。

    庞通清清嗓子，大声喊道：“诸位，吾乃鹰嘴岩首席军师庞通，方才大寨主......”

    “香尽，头落！”

    这次不等他长篇大论，台下的大寨主便冷冷打断。

    “鹰嘴岩令出如山。”

    “斩——”

    “斩”字方出口，土蛮兵士没有片刻犹豫，立时手起刀落。

    一颗头颅骨碌碌滚落地上。

    刹时间，身首分离，鲜血盈地。

    这圆睁的双眼，兀自望着台下众人，似乎至死都不愿相信。

    众人不及反应，个个张大嘴巴，呆呆望着大寨主。

    一时间，也不知这人到底是英雄，还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