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显示屏环绕的办公间，社畜们正忙得焦头烂额，对如意箭的破产只聊了几句，又投身于絮凝的事业中。

    陆鸢哈欠连连，心情很down。连续加了两天班，真让人生无可恋。这还意味着，她要连上12天班。

    一旁的殷丽寻却神采奕奕，边码字边说：“絮凝真是我们的女神，幸运之神！我们商务项目多了好多啊。而且，我也能独当一面写专栏文章了。”最后一句，她凑近陆鸢身边小小声地说。

    能写虚拟歌姬专栏文章，是多少撰稿人的职业追求之一。殷丽寻寻思着，怎么往爆款、博眼球、成熟商业模式且高质量上贴，以求达到很好的商业效果，收到更多的广告和活动邀约。同时，也可以把自己喜欢的偶像推向更广阔的领域。

    正如现在，虽然絮凝已经很火了。

    “嗯嗯，很好呀！你真棒。”陆鸢皮笑肉不笑。她对专栏文章并没有兴趣。她不喜欢商业文，虽然觉得能写出爆款文的人挺厉害的，但她志不在此，不想写，也笃定自己写不出来。

    但这世道，标题党们被奉为圭臬，纯文学追求却被嘲讽。

    各自安好不行么。

    “你在回复网友？”殷丽寻瞄到了陆鸢的工作页面，她正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

    陆鸢点点头。周日发出的那篇《震惊！絮凝遇袭现场发现钥海中学专属运动鞋，偷拍者到底是不是陈黛书？》底下，有几千条留言。

    “钥海中学”这四个字尤为扎眼，不少家长们开骂“学校怎能任由你们摸黑”“带坏社会风气”“关学校什么事？不要蹭热度好吗”……也有不少支持继续查找真相的，@校方出来解释。还有觉得虚张声势的，不就是运动鞋吗？市面上也能买到盗版。元宇宙小孩子进不去吧，去博物馆干什么……

    看着这些污七八糟的留言，陆鸢莫名烦躁，觉得自己活像一个带节奏的营销号。

    这会儿，老大正和校方电话谈判呢。隐约听到对方说了很多次“影响学校名誉”之类的话语。

    呵，一说到荣誉，终于引起校方的重视了么。

    陆鸢浑身阴沉的气息和同事们的热情如火，划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磁场。

    殷丽寻心想，她怎么又变回了之前神秘透明甚至有点阴森的样子，满脸写着“生人勿近”，亏我周末还get到了她的有趣可爱呢。

    6：30分，墙上的全息影像闹钟滴铃滴铃地跳动。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他们集体不回家，在办公室过夜了。

    或许还要连续住几天办公室。

    东方破晓，阳光微弱地照进黑暗的缝隙，鱼肚白映射在玻璃上，新的一天，还一尘未染。

    就像学生们纤尘不染的白色校服。

    鲜红的国旗迎着朝阳冉冉升起，在国歌奏响前，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溜进初二（22）班的队伍。

    路听把书包藏进了草丛里，看着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一脸严肃地检查完人数，回归了队伍。

    还好，赶上了，没有迟到，班上没有被扣分。

    周围的同学大多睡眼惺忪，开口唱国歌，却听不到声音。

    女生队末的那个位置，依然空缺着，草地上的露珠亭亭玉立，衬托得格外荒凉。

    那个大声唱歌，有时候还会边唱边流泪的女孩，还是没有来上学。

    路听期盼的心情瞬间蔫萎。

    班主任老李破天荒地请假没来。离第一节课上课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同学们就像花果山水帘洞的猴子，嬉戏打闹，勾肩搭背地侃天侃地。

    路听趴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好似和这个青春洋溢的世界无关。

    窗外叶影斑驳，乘着阳光在眼中晃荡，畏光的眼睛刺得生痛。但他喜欢直视太阳的感觉，或许越是畏光，越是渴望。

    雨过天晴，教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周遭的声音清晰地跳进他的耳朵。

    前排女生们兴奋地聊着虚拟歌郎晚祈，“啊啊啊他出新歌了！”

    “今晚回我家呗，我们一起听。”

    “好啊好啊！”

    男生们则扎堆在讲台黑板上，激动地讨论着假上官燕云是怎么创造出来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被围在中间，他正奋笔计算着她的代码构成。

    路听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晚祈、上官燕云的模样，是哪个歌姬来着？完全想不起来。

    在家里，只有妹妹想看动画片的时候，才可以用网络。很多新闻他是路过城市的LED广告屏，才略知一二。大人们基本上蹭公司的wifi做域值任务，为了省钱。

    而且，电脑显示屏对他的眼睛和皮肤都不好，虽然最新的显示参数已经达到不闪的效果，但家里用的还是老式荧屏，护眼指数只达到50%，护肤指数几乎为0。

    他们很少讲起自己喜欢的虚拟歌姬，或许，只是不和他讲。上初中以后，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每次推开门，原本轻松愉悦的家庭氛围就变得沉重压抑；出来吃饭时，正在聊的话题戛然而止，其乐融融的饭桌安静下来。以前很粘他的妹妹，也变得生疏了。

    三个小时前，路听还在家里，默默地等着爸爸数落完。

    眼前浮现出一张一开一合的嘴，像黑色的乌鸦。气的通红的脸，滑稽又搞笑。一个字没听进去。

    好嘈杂。

    “呲——呲——”爸爸刮玻璃刺耳的声音，吓得妹妹又躲进房间里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已经六点半了，该去上学了。从家出发到学校，一般都要2小时。

    保不准，又要迟到。

    加上昨晚没回宿舍，不知道宿管有没有查寝。

    他更不想面对的，是舍友们和班主任责怪、厌恶的神情。

    而爸爸，甚至不愿意翻一翻他的试卷，路听想。他上周说过这周月考成绩出来，会回家一趟，因为要家长签字。但他们都不记得了。周六都没煮他的饭。

    也就关于成绩，爸爸才会和他说那么多话。

    许是说累了，疲倦的中年男人咕噜咕噜喝了好几杯水。

    世界终于安静了。

    “爸爸，您签个名吧。”路听抓住机会把试卷往男人眼前挪了挪，提高了音量，“六点半了，您早餐还没吃呢。”

    “吃吃吃就知道吃，这成绩我都替你害臊。我当年……哎不说了！”男人擦了擦脸上的汗，夺过男孩手中的一沓卷子，刷刷刷地签了名。

    而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厕所。

    路听如获大赦，悄悄抓起桌上一个芝麻包，飞快地出了门。

    跑着跑着，眼睛出现了重影。颤抖的世界里，他看见自己变成了一个虚拟影像，没有实体，飘忽透明，毫无方向、垂头丧气地飘荡着。然后，同学们，老师们，整座学校的人，他们全变成了幽灵，嗓音被虚拟歌姬夺走，锁进了虚拟世界，幽怨地在校园上空盘旋……

    “哇翁放卿！真有你的，这都被你算出来。”一个沉闷的夹子音大惊小怪地高呼，是舍友兼同桌童珦的声音。

    伴随着忽然爆发的鼓掌声，路听的胡思乱想被打断。

    “真的假的？！起开，我也算算。”班长揶揄道。

    她刚拿起粉笔，就被门口响起的娃娃音打断了：“班长班长，老师办公室开个短会。”

    好熟悉……但他对不上是谁的脸。

    “好咧，等我放马过来。”

    “哎！等你回来大展身手啊。”

    ……

    一样嘈杂。路听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下雨时憋在水里的游鱼，得不到浮出水面吐气的机会，即将窒息。

    他揉揉眼睛，起身准备逃离这里，去教室外听听鸟鸣，不料差点带翻水杯。前桌女生不可查觉地瞄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回过头去。

    他的眼周因为太阳直照而变得通红。刚走出几步，迎面遇上了争分夺秒玩完篮球回来的同学们，药水味与汗酸味擦肩而过。

    “你们说陈黛书……”

    陈黛书。路听脚步愣了一下，他们在说陈黛书？陈黛书怎么了？

    与此同时，班长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一拍讲台：“收试卷了收试卷了！后边的，还有三分钟上课，还去哪儿？老李不在，她说改为看上世纪的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坐好了哈，放肆了是吧。就是你们，说你们呢。”

    后排男生们嬉皮笑脸地跟班长作对，继续在教室后面拍打篮球，一不小心，撞了路听一个踉跄。

    拍球的手定住了，看清是路听，逃也似的弹跳开来。

    班里的气氛突然陷入诡异的凝固。

    路听耸耸肩，坐回了座位。

    窸窸窣窣的收试卷声又重新打破了寂静。

    伴随着上课铃声，电影开演了。

    “喂黎沁，卷子不收吗？”同桌童珦拉了拉斜前桌女生的马尾辫，笑嘻嘻的。

    女生翻了个白眼，抓起语文书拍掉他的手，转过身来，一边翻着他的试卷，一边啧啧摇头，“你这次咋考这么好的。”

    “哪好了？也就比上次高了100多分吧。”童珦嘚瑟地抖着腿。

    “切——凡尔赛。你都从下游游到中游了，倒数到22名哎！还不好。可是为我们队出了份大力啊，一鸣惊人。”前桌女生叫黎沁，人如其名，笑起来有一对甜甜的小梨涡。

    路听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把脸埋进语文书里，遮挡电影投影带来的辐射。眼角余光瞄到自己放在书本最上面的试卷和成绩条，感到一阵尴尬，她怎么还不收我的呢。

    说曹操曹操到。黎沁轻轻用手指捏住他的试卷和成绩条，拿了过来，小声哀嚎：“12名……你们都进步了啊。”

    路听这次确实考得不错，在级里前进了196名，连老师都惊掉了下巴。不过，进步了又怎样，爸爸照样喋喋不休。

    “看来老李这招很管用。”黎沁的同桌隋云间笑道。

    一个月前，班主任李运风——人称老李，宣布了她“振奋人心”的学习计划。全班40个学生，分成5个学习小队，每队8人，由班级前五名的学生，各自挑选8名同学作为自己的队友。但队友不能都是成绩好的，且要男女搭配，各科均衡，互相监督学习，共同进步，进步最快的队伍将会获得有关虚拟歌姬的神秘奖励。

    至于是什么，待考完才会揭晓。

    学习队伍维持两个月，两个月后，再根据成绩重新组队。

    黎沁是他们小队的“小队长”，虽然学习麻麻哋，但活泼开朗，组织能力好，人缘也好。

    “哎你刚刚又去打篮球了啊？你咋进步那么快的？教教我呗。”就是话唠，嗓门有点大。

    路听心里挺感激黎沁和班长的，总比当他透明的情况好吧。

    当初第四名的班长选了路听后，其他队员都颇有微词。后来不知道黎沁跟大家说了什么，才安抚了大家受伤的心灵。

    虽然在学习小组，同学们还是心照不宣地避之三尺，但也会正常地答疑解惑。

    “啧——”隔壁组的女生作了个“嘘”的手势，意思是说好好看电影。

    隋云间瞟了她一眼，一把将同桌拉回来，“我个第一名在这儿呢。”

    “行行行，隋大佬，我向你好好学习。啊要是我们队有你和翁放卿两个宝藏，就稳赢了！”

    “你能不能自己也好好学，争取考个第三。”隋云间被她逗笑了。

    坐隔壁组的男生翁放卿闻言戏谑道：“人家才不愿意教你，人家都不知道怎么考出来的。”说“人家”的时候，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路听。

    路听已经把语文书放了下来，正认真地做着笔记，全然没有理会一旁的目光。

    隋云间看了看他们仨，再看看教室第一第二组那边窃窃私语，时不时瞥向这边的男生，似乎是和童珦、翁放卿、路听他们同一个宿舍的。她摇了摇头，忽然心知肚明。男生，真是复杂的生物。

    随后，翁放卿吐出一句让隋云间瞬间寒凉的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同桌，陈、黛、书，失踪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

    她知道不是对她说的，但，她感到一阵冷风吹过，仿佛从冰窟窿里冒出来。

    路听终于有了反应，他坐直身子，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眸由暗淡，焕发出耀眼的光。

    这两束光，不带任何情绪，“射”向翁放卿。

    翁放卿淡淡地移开了目光，看向电影屏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摸一摸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在初二（22）班，有两个“禁忌词”，一个，是路听。

    另一个，便是陈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