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我被分到牛歌的班组工作。我们相处自然随和，我也和大家一样亲切地叫他“牛鬼”。

    开采粗硝是一项十分艰苦的工作；从探硝，揭坚硬的盐碱盖后再挖除一米多或二米深的粘泥或者盐碱土，然后打炮眼装炸药炸开坚固的硝层，再从数米深的大坑里搬出浸泡在盐检硝水里的沉重硝块。

    这一系列的繁重体力活却没有任何机械代替。而全凭蛮力是不够的，还要凭智慧、巧力、经验。否则，即使你干上一月半载也是徒劳的。

    然而牛歌在这方面算是能手，因为他懂得地质的结构及硝层的形成，我们班里有他，生产任务总是提前完成或超额完成，而且班组成员都显得较轻松愉快。其他连的班头总是恭敬地邀请他给他们当“参谋”。

    尽管政治对他不平，但他并没有被埋没在低劣的心灵中，并没有被社会的排斥失去光明、活力、高尚的品质，他的正气确实折服着一批有良知的人。

    与牛歌一起工作的过程中，我们的情感悄然微妙地发生着变化。这种美好情感的滋生、发展、和延伸基于共同对文学和音乐的热爱。共同的爱好和共鸣将两颗年轻纯洁的心紧紧相系。我和他在一起有安全感依赖感快乐感。我还巧妙地帮助他难以维持的生活，为他分担义务劳动。我顶着某些小人的热嘲冷讽谩骂和诽谤。把茂平的“忠告”完全忘了。当时我还不懂这就是爱的魅力。

    我们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荒原，在工作之余也能“偷”时间到那片充满童话色彩的古胡杨林去找乐趣。那儿是咱俩的自由“王国”，在我们的“国度”里可以畅所欲言；谈文学谈音乐谈天文地理历史自然，谈理想谈抱负谈过去现在和未来，犹如打开闸门的潮水，一泻千里渺畅淋漓的畅谈。

    我们常与野羊野鹿同欢共舞，与小鸟们尽展歌喉：《让我们荡起双桨》那童稚清纯的旋律将我们带回金色的童年，享受着那种淡淡的悠然。他浑厚的男中音用口哨吹出《莫斯科郊外的夜晚》扣人心弦，似梦似幻地沉醉于温馨缠绵的爱情中……忘却了现实生活中还有如此多多的烦恼与无奈。我们的青春活力染绿了这个古朴的“王国”。

    “十一”放了两天假，我和牛歌一起做完所有的义务劳动后，我们又回到自由“王国”，相依漫步在萧疏的秋林里，凄迷稀薄的胡杨叶象淡黄的云。落叶在我们的脚下沙沙作响，我们感慨地低沉吟颂程步奎的《秋思》：

    秋天是一枚丰满的果实，

    在枯枝落叶中展示着希望；

    秋天是一望无际的大路，

    在阳光的抚慰下敞向南方。

    “啊----嚯----呀----哩………!!”牛歌突然发出雄狮般的吼叫，他在渲泄沉积在心中的压抑和屈辱。他那震撼着心灵的呼声真令人梦魂惊断！沉勾着我们思乡思亲的强烈思念，苦涩的泪从心底里尽情的流淌，我们的情绪就这样融化在《秋思》的意境里，似乎在沧桑中看见了希望的曙光。经过一番彻底的发泄与泪的洗礼之后，我俩心里又恍然再度如秋色晴空。

    牛歌兴致勃勃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叠《如何开发盐硫硅硝资源及宗合利用》的计划书给我看，还说等我看完后提提意见再交总厂审批。

    他信心十足地说：“我倡议总厂拨一批款项逐渐改善这儿的生态环境；从南山脚下那一大片沙丘下埋藏的粗壮红柳根及这座小森林的生态分析，可追溯到若干年前这儿曾是风和日丽、土地肥沃人畜兴旺的地方。而肯定是遭遇到一场毁灭性的自然灾害才把这曾有美丽童话、有歌声有幻想有梦境的地方摧残成累累伤痕、阴幽苍凉的荒原。因此，我们这代人已经来到这儿，就有责任还它本来面目的历史使命。”

    “首先打井引出深层的地下甜水，不仅供人畜使用，生产用水，而且开垦荒地引水浇灌瓜果蔬菜，既要保留这座胡杨林，又要另外种植花草树木。把胡杨树那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的精神深化为具有现代化的工业城镇，又有古朴乡村风味的绿色家园……”

    当牛歌那侃侃而谈的美丽的憧憬，那自强不息的进取心，我为之感染，便不忍心提醒他头上还顶着沉重的“帽子”，只是小心提醒道：

    “厂里能接纳你的计划书吗?”

    可是他微微一笑道：“阳，这是事业，与‘黑五类’不能相提并论。是我们这代人应尽的历史义务。就目前这种掏‘鸡窝’式的开采纯属破坏矿藏资源，不仅是浪费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工伤事故连连不断，矿藏资源受到严重的损失，我一见这种盲目的运作就心痛啊！”

    “我为了作这计划书曾查阅过大量的历史、地理自然地质结构。机械设施等有关方面的书籍资料，花了将近一年的业余时间。在我的地窝子里(宿舍)经过反复模拟实验才作成的。我坚信凡付出了真情付出了心血的东西总会有它存在的价值。即使厂里不用我的名义也无所谓，但只要能采用或参考就能体现它的价值，也是我唯一的夙愿。阳，你说对吗?”我由衷地向他献上赞许信任的笑靥。

    我真的敬佩牛歌那豁达的胸怀、深广的知识、坚韧不拔的生活毅力、工作学习认真、乐观向上，他这些优良的情愫磁铁似的吸引着我。

    但是，当我和牛歌的情感不断升华的同时，林静更加忧虑不安，甚至常向我发无名火，本来就有点神经兮兮的茂平更是阴阳怪气，阳奉阴违。

    两位室友的怪异“醋”味真叫人受不了。但是牛歌让我学会宽容为人。所以对她俩那种嫉妒的变态心理置之平和沉默的态度。但不久她们都以婚嫁的理由先后离开硝厂。

    我蛰居斗室，与其说是孤单，还不如说是精神获得了解脱；能随意地安排自己的业余时间学习，写日记。

    我阅读牛歌被劫后托人保留下来的本国四部古典名著和《世界作家经典作品》、《简·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文学经典，这些伟大的书极大地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我每晚都如饥似渴的读到深夜，完全不受任何干扰的徜徉在那些优秀作品营造出的世界里，它们滋养着我激励着我，使我肤浅的阅历获得启迪。

    生活的磨难对智者永远是一种恩赐。

    从这些经典的书籍中，我体验到善良和纯洁的最高境界，这两者的总和就等于永久的生命。同时还悟出爱情是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目的，它超脱了尘世间的万物，超脱了富贵和非议，舆论和赞美，超脱了生命本身⋯⋯。

    正如我与牛歌的爱情。

    那段日子工作虽艰辛，生活虽清贫爱得虽苦涩，可内心却感到无与伦比的甜蜜，恬静与充实。我的初恋伴着逐渐成熟的思想就是从这时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