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猎犬杂志社
路西斯沉默的跟着赫伯纶拐了很多个弯,他只看得到脚下的泥地与赫伯纶的小腿。
他们走着,直到这条路到达尽头。
赫伯纶停了下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路西斯点了点头,便看着赫伯纶走向一旁的廉价花店,大约两分钟后,她拿着一朵向日葵走了出来,示意路西斯跟上自己。
赫伯纶与路西斯钻进窄门,顺着陡峭肮脏破败的楼梯上了三楼。
他们在走廊的尽头停下,面前是门牌号为314的木门,赫伯纶挤出一个微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后的世界比街道好上一点,和报纸上看到的大差不差,狭窄,逼仄,只有两扇窗户,原本属于沙发的地方是一张床,对面则是用木板和钉子敲打在一起的餐桌,上面有一株耷拉着脑袋的向日葵被放在铁皮瓶子里。
床边坐着一个老妇人,她是索拉塔和赫伯纶的母亲,头发花白,眼神空洞,手中捏着一个掉了颗纽扣,缝缝补补过很多次的小熊玩偶,她听到了动静,迟缓了两秒,才堪堪把头抬起。
“赫伯纶,你回来了……”比斯特尼夫人见了赫伯纶,眼神清亮些许,然而在看到她身后还有一人时,却没有立马露出微笑“这位是?”
赫伯纶将蔫了的向日葵拿了出来,把仰着脑袋的换了进去:“是索拉塔的同学。”
“……你好,孩子。”比斯特尼夫人牵动嘴角,抚摸着手里的小熊玩偶。
“您好,我想悼念索拉塔,所以问席凡格教授要来了您家的地址,还有席凡格教授借给索拉塔的书籍,我也一并带回还给席凡格教授。”路西斯对比斯特尼夫人鞠了一躬,他的眼神撇向那个老旧的玩偶,又马上收了回来。
“谢谢你,孩子,真是抱歉我们家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招待你,索拉塔要是知道你来悼念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如果东西找不到了,我们也会赔给的。”
赫伯纶把向日葵的脸对着一个房间,转过身来为路西斯倒了一杯水:“那边是索拉塔的房间,你进去找吧。”
“谢谢您。”路西斯接过那杯水,走向向日葵对着的那个房间。
这里比他住的仓库改装卧室还要狭窄,只有书桌没有椅子,单人床紧挨着墙壁与窗户,书本则都堆在地面。
他走了进去,属于索拉塔的桌面上还摆着他生前没读完的书,旁边静静的躺着一张音乐会门票,书本因为没有合上,路西斯仿佛能看见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坐在床上阅读,渴望用知识来改变家庭的现状。
而现在,一切都是冰冷的了。
路西斯看着满屋子堆在一起的书和笔记,将水杯放在窗台,打算先翻桌面。
他一本书一本书的翻开,希望能从里面找到一些小纸条,如果索拉塔有写日记的习惯那就更好了。
不过那终究只是希望,书里面除了小测试卷就是发下来了家庭作业,令路西斯惊讶的是他几乎没有错题,索拉塔还是真是一个优等生。
这就显得好几天什么也没学进去的路西斯有点不学无术了。
在桌面寻找线索无果,路西斯又转战地面上的那些小山,他不厌其烦的翻阅着,但很可惜,依旧是一无所获。
路西斯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且上吊自杀的同学死之前在脚底下写着和你看到一模一样的话,完全不可能是巧合,如果是巧合,那也太不合理了。
一定还有我没注意到的细节。
路西斯决定再启用火眼金睛细致入微的搜索一遍。
他直接把索拉塔桌上的书搬开,趴在桌面上,仔细瞧着。
被书盖住的地方有几道划痕,像是用指甲挠出来的,如果再看仔细一点,还会发现划痕里有一些锋利,难以辨认的单词,但路西斯还是清清楚楚的分辨出了“安静”与“死亡”。
“安静”的痕迹十分狂野,用刀随意划了出来,又狠狠在覆盖上一条条伤疤,而“死亡”则是规规矩矩的刻了进去,深而整洁。
路西斯用指腹摸着这两个单词,还希望从桌面上找到更多信息,不过一个地方能找到的不会是全部的,这里真的仅仅只有两个单词。
心里默默记下这个点,路西斯开始去翻那些书堆,这次看的比较仔细,把略过的索拉塔的笔记也认真看了一遍,大多数都是学习途中字我的思索感悟与向老师请教后的整理归纳,一小部分是抱怨和自我鼓励。
没什么特殊的。
那更多的线索应该在哪里呢……
路西斯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会把买来的漫画书藏进柜子深处或者床底下用东西盖起挡住的经历,豁然开朗。
索拉塔的房间没有柜子,但是有床底。
路西斯直接趴了下来,在索拉塔单人床的底下找到了五本摞在一起的书。
他感到欣喜,确认了赫伯纶与比斯特尼夫人在交谈没有看自己,忙把那些书够了出来。
这些书虽然在床底但是没有积累多少灰尘,想必是索拉塔死前不久才藏进去的。
事实告诉他,他猜对了。
在第一本书刚翻开的第一页上,静静躺着一个扭曲到令人发指的单词——命运。
路西斯如获珍宝般坐在地上翻看起来,越往后翻,他的表情就越复杂,先不说这上面的字难认,夹在行列之间的空隙或者覆盖在上面,就连内容也是驴唇不对马嘴的。
“……我又失眠了,你为什么还在学习,因为要找到一份好工作给家里挣钱,哈哈,这是最好笑的笑话。”
“兔子解剖的第一步……不用拔毛先吃了,该死的,应该是先开刀,不对,其实就应该吃了,好吧,我们都错了!你真不是学医的料子。”
“……成为主角?这是什么意思,“涂黑”,这是真的?!你怎么能确定?“涂黑”……简直难以置信,难道你是说,我活着从来就没有意义……”
“瞧瞧,毕不了业也找不到工作,还真是可怜,闭嘴!!!别再说了,你怎么还不消失!或许你该让那些傻子来瞧一瞧你现在的疯样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你应该听我的,现在也不晚。”
“我按你说的做了,可为什么完全不一样?!“涂黑”……你骗我?!你不是说没有风险吗,我只是想威胁他们让我毕业,你怎么能这么做?!我从来没说过那种话……你不得好死。”
“……死亡之日即将来临,从今天开始,我终于可以脱离“涂黑”……”
“命运不可违背,但……可以愚弄,主角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认识华尔斯先生…”
“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就好了……”
“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
路西斯一页一页,一本一本的翻着这些书,一共就这几段话,让路西斯看的十分头痛。
无论是什么时候谜语人都让人头大。
还有内容里所说的华尔斯先生,应该就是胡德.华尔斯,索拉塔说希望更早认识华尔斯先生,结合他上文的那些命运论,那么华尔斯先生一定知道些什么。
看来,还是得找到胡德.华尔斯,想办法探探他的口风。
该死的,这个胡德.华尔斯究竟是谁啊,怎么到哪谁都认识他,这也太巧了?
路西斯想的头痛,他横竖看不懂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好在书不算厚,也有关医学,路西斯觉得自己可以全部抱走。
他努力把这些书抬起来,一本一本装进布包里,沉甸甸的力量让他难以招架的弯下了些许脊梁。
“赫伯纶,你可以不用这样……”
“但是妈妈,号角已经吹响了,而且那天的时机也……”
赫伯纶正和比斯特尼夫人探讨着什么,后者见路西斯从屋内走出,抬手示意赫伯纶闭嘴。
“我们等下再说。”
路西斯探着脑袋走了过来:“打扰你们聊天了。”
赫伯纶回过身,看了一眼路西斯和他鼓起来的包,沉默片刻,转头打开门走了出去:“我的想法不会改变,一定要实行,还有你,索拉塔的同学,找到了东西就离开吧,莱特雅街的空气很恶劣,对你的身体不好。”
“走吧,孩子,走吧,替索拉塔感谢你。”
比斯特尼夫人微笑着,将手中小熊玩偶的胳膊抬了起来,对着路西斯鞠躬行礼。
路西斯道别比斯尼夫人,跟着赫伯纶一起下楼。
她又带着路西斯走了一遍小路,给后者指了出口的方向:“走到那个杂货铺拐弯就出了莱特雅街。”
“好的,麻烦您了。”
赫伯纶目送路西斯拐进街角,沿着那条路走远,这才收回目光。
她拐入另一条道,在垒起的箱子中穿梭,停在一扇铁皮门前,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后摇着外面的绳索。
不出三秒,一个留有短胡茬,黑色长卷发的糙汉为赫伯纶打开了门,不善地打量着来者:“你又来了……”
“废话少说。”赫伯纶直接钻了进去,一屁股坐在屋内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糙汉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门关上,坐到赫伯纶对面,点了一只烟:“这次又是什么事。”
“你今天没来和我一起宣演。”
“我比你忙的多了,赫伯纶,不一定谁都有时间陪你闹。”糙汉吐出一口烟雾,透过薄薄一层白烟,他能看见对面之人若隐若现的面庞。
赫伯纶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身体前倾,手肘抵着膝盖:“我这次是认真的,法硫尔,他们害死了我弟弟,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至少也要砍掉那些人的腿。”
法硫尔.路易因斯又吸了一口烟,靠着沙发背,盯着一旁墙壁上的挂钟:“想法很好,但实际上呢?”
他掐灭了烟屁股,从西装马甲的内侧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放在桌上转了一圈,冷漠的眼眸紧紧盯着赫伯纶:“……你觉得枪好用还是刀好用?”
赫伯纶与法硫尔对视着,她猛地伸出手,然而后者预判了她的行动,一转手腕把左轮收回自己的西装马甲内侧。
“放心,赫伯纶,帮我肯定会帮你,毕竟你付过报酬了,但那是下个月的事,不是吗?”
赫伯纶无话可说,双手环胸向后仰去,靠在沙发背上点了点头:“我就算死也要干死那些SB。”
“今天索拉塔的同学上我们家去悼念他,他们是同一批的学生,因为奥林丁尼那个老混蛋毕不了业。
或许是因为年纪相仿吧,我看到他就想起了索拉塔……如果我早些回来,没准他就不会死了。”
法硫尔看着赫伯纶,摩挲自己的手指:“逝者已逝,赫伯纶,你应该想之后能为他做些什么。”
“谢谢你,法硫尔,和你聊过天以后我更想弄死那些老东西了。”
“不客气。”
赫伯纶笑了起来,一把抢走法硫尔的烟盒,大摇大摆地走向门口:“替我向华尔斯先生道谢,感谢他慷慨赠予的钱,让我们家土葬了索拉塔,也有足够的资金准备工人反抗运动。”
“我会带到的,还有……下次不要顺走的我东西了。”
门砰的关上,法硫尔似乎还能听见萦绕在耳边赫伯纶的声音。
“要你管——!”
法硫尔无奈地转过头,他觉得这扇门如果再让赫伯纶摔两次,那他就需要换一扇新的了!
时间滴答答地过去,等指针指向3点整,一份报纸自一旁的烟囱孔滑了下来,稳稳落在法硫尔的桌面。
他将报纸塞进一旁的书架,站起身,自兜中掏出一枚黑金色的梅花筹码,塞进书架侧边的小孔中。
叮叮当当——筹码在机械结构中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
脆响抵达尽头,沉声下去,而后书架扭动,形成了一扇无门之门,法硫尔走了进去,身形扭曲收缩,消失于进门后的景象中。
砰——书架关闭。
猎犬杂志社,三台印刷机正在奇奇运作,一名戴眼镜,身着灰蓝色衬衫与黑色长裤的黑发男子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读报纸,耳边除了机械运作的轰隆声,就是另一名男人奋笔疾书的动静。
眼镜男端起咖啡,耳朵动了动,没有着急品尝,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咻——一道身形快速从空气扭曲出现。
那是法硫尔。
“你来的还真快,我刚打算喝咖啡,要来一杯吗?”
法硫尔看了一眼一旁一丝不苟,毫无懈怠地书写某些东西的普西提,目光转回眼镜男。
“不了,我无法忍受黑咖啡。”
“那好吧,我就自己慢慢品味这苦涩的幸福吧。”眼镜男摇了摇头,抬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因为你写的文章,那些工人们开始秘密筹划抗争运了,今天下午赫伯纶来找过我,她让我感谢你给他们捐了一大笔钱。”
眼镜男就是胡德.华尔斯,他看起来三十多岁,沉静,短发梳的整洁,不似他文章里那般容易振奋。
胡德饮下一口咖啡:“你想要参与他们的反动吗?”
法硫尔沉默了。
胡德放下咖啡杯,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不动声色地挑起眉,朝着法硫尔摊开手掌:“枪拿来。”
法硫尔不为所动。
“别让我说第二遍,法硫尔,你知道我的脾气。”胡德的语气沉静,然而却让法硫尔感到恐惧,他走上前来,极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掏出西装马甲内侧的左轮手枪,放置于胡德的手中。
胡德甩出左轮手枪的弹夹,清点了里面的四颗子弹,倒出来三颗,把子弹装进兜里,又将弹夹弹了回去,放置于桌上。
“你应该清楚,我们作为配角,或者说是群演,最不应该出现的情况就是直接参与影响故事走向的剧情,你出于私心的帮助,不仅会毁了你,也会毁了故事的构架。”
一旁默默工作的普西提暂且休息,他放下笔,将书写完整的信纸,完美对称的折叠塞进信封中:“你该听他的,法硫尔,他的建议大部分时间都比较中肯。”
“普西提,能让你夸我可真是难得。”
“呵呵,你想多了,我夸的不是你这个人,是你的经验。”普西提丝毫不给胡德任何面子。
“还有,拜托你下次写什么东西给我过过脑子,你当然不会管我这个卑微的编辑需要考虑多少,会收到多少威胁和投诉!”
胡德翘起二郎腿,捡起桌上的左轮手枪丢给法硫尔:“我们配角要时刻遵守一个法则,旁观切勿参与,参与切勿违背。
你成为了什么角色?”
法硫尔稳稳接住左轮手枪:“酒保。”
“从现在开始,离开你的岗位,去做一名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