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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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李晋王病诫勿降 国姓爷垂请祖训

    沿河高低起伏之坝子,今靳统武治下来往军民有序,却神情严肃,为永历皇帝带孝。

    “辗转这些日,终于得见大股队伍了。晋王大军在此驻营,宛如世外桃源一般。”黎维柞下马,并为永兴王夫妻牵行。

    行至军营村寨之交,下马休整,永兴王夫妻倚靠树身,王妃关怀道:“殿下,我为你抖下灰尘。”却有一位老农过来说道:“这位军爷、药师,容秉,此树乃晋王手栽,远近汉番百姓慕之祈福,是以不宜倚靠。”

    黎维柞正喂马,想要发话威压,永兴王以手拦住。

    “好,小辈素来敬重晋王,是失礼了。”永兴王与王妃走到一旁,向负责此地的老农行礼,老农正回礼,定睛一看,竟认出王驾:“你,你是桂家的老五!”

    “孤,正是桂王五王子。”老农乃桂家旧部。后话曰,此树沾了龙气,百姓来访愈众,称“龙凤木”。

    “黎将军来了!黎将军来了!”

    一路疲惫士卒向黎维柞涌来,皆衣衫褴褛,显是历经长途跋涉:“黎将军,我家将军想出战,马思良处处为难,马匹都不放于我等,请黎将军为我等讨个公道啊!”

    马思良乃晋王世子老师,黎维柞近日通过门人,素闻其暗中不法诸事,向这些士卒说道:“你众可是马九功所部?”

    “是吴三省的部下!”

    黎维柞看向远方营帐说:“果然是好汉!我等去见晋王陈情!”

    “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你们了!”永兴王行礼道。士卒拜过,感动于陌生甲士,黎维柞为其牵马,足见地位之高,犹是礼贤下士。

    营内,连绵约有百余帐,晋营卫兵接引,黎维柞在前,永兴王在马上,行经军田小道,身姿雄健,仪态沉着。田边桂岷几家宗亲停下农活,认出桂王五子,连连惊呼。亦有人见过永历,其父桂王,以至于神宗皇帝,容貌都是相似。一时间桂家数十人聚在永兴王王驾沿路。

    “五王子,你是五王子,你还活着!”

    “黎将军带五王子回来了!”

    “五王子,永历帝追封的永兴郡王!今日是要出山了!”

    有老者抬双手,称奇于宝剑:“此崇祯帝尚方宝剑乎!”

    桂岷两家议论纷纷:“尚方宝剑?莫不是要来问罪?”

    永兴王环顾,认得些许熟脸,谢道:“此剑确系崇祯先皇恩赐王府之宝,孤持此传家信物,誓言出山,此来惟愿全心相助晋王,家人们可引我前去。”

    众人既为永历带孝,又为此景抹泪。

    衡州桂王府的仆从差使、车马轿夫等旧人更认出五殿下。宗亲们大半亲人流离失所,隐逸深山,又复聚于此,人群扶出一年长的老妈子,手捧衣物,拄拐上前拜道:“贱妾昔于先皇后左右,今蒙殿下来救,献此薄物,微表宗亲心意。”

    老人将披风系于王身,垂下一袭黄纱。

    永兴王扶过老者,谢道:“仰赖各位。孤不枉受黄袍,盼我家重兴,自回报有金玉之长!”

    有亲先皇御容者,当下称道永兴王帝王之相,伟于永历,众人复拜,拜为主君。

    晋王帐中一名枭悍将军闻声出帐,远远目睹白马黄袍之人,问营边侍卫得知永兴王来此。军中已传起永兴王出山消息。

    “快请贵人入帐。”靳统武正苦于难以制衡马思良,如今松了口气。

    帐边侍卫面露难色,问青年将军:“靳爷,请这位王爷解剑而入?”

    黎维柞手持衣带诏说道:“王爷此剑乃崇祯信物,我以永历密诏担保,直面晋王!便是晋王本人也应行人臣之礼。”

    “不长进的货!没些眼力!”靳统武一掌打在侍卫盔上,向永兴王赔礼,“臣靳统武大开眼界,着实失礼了。”

    几人一惊,永兴王看在眼里,亦不好插手。帐内帐外知靳帅行事,以为常事。

    “臣马思良,拜见永兴王殿下,拜见娘娘!”位面容阴鸷、衣着光鲜的近臣拉长了声音,夸张地行礼道。“哼!”黎维柞自顾进帐而去。

    “你便是晋王家的马思良,久闻大名。”永兴王将其扶起。

    进帐中,闻到甚浓的药味,又可见摆满草药瓶罐。却不见医士。

    一众将士远道而来,穿着各异,围聚关照晋王。

    黎维柞向晋王女儿问道:“海岳,如何成这样?”

    李海岳甚憔悴,垂泪道:“父亲,知先皇事,溢出血泪……”

    原来永历噩耗传至晋营,晋王血脉崩裂,双目泣血。将士疫病横行,军心离乱。靳统武急于前去禀报,黎维柞与梅岭芸对其轻声说晋王病情要紧,且缓缓进言。

    猛将吴三省,衣衫破旧,道:“我吴三省愿为先锋!打回昆明,为陛下报仇!!”

    吴三省又看了一眼马思良,忍一口气:“马匹何以不发?”

    晋王安抚众人:“黎将军,梅仙医,诸位贤达,远来相助,本藩有意托孤于,上柱国靳统武,程老、尹老辅佐靳帅。吴三省将军主持出征军务。”

    马思良激动地喊起来:“晋王!表哥!你若不在,这靳爷还不把各位大人吃了啊!这只怕难以服众吧!”身后侍卫应和道:“是啊,晋王三思啊!”

    “马思良!”靳统武身后小将怒道。

    “靳统武!”马思良回呛道。

    一旁礼官汪公福,乃延平王所派,怒气起,甚不服:“马思良尔党!我敢说巩昌王叛走,必有蛇鼠之辈,在其中挑拨!”

    “尔是何来之人?莫欺我父病重,就治不动你文吏!”李嗣兴指着程源怒道。

    汪公福铁青着脸,其余晋营文官却为之尴尬,毕竟李嗣兴之师马思良正乃文官。

    双方剑拔弩张,正是因为降清抗清去留之争。

    晋王在其中调和:“内兄,我将我儿托付于你,这时局艰难,望你与靳将军修好,程大人说的不错,我军中再勿出巩昌之事,重蹈覆辙。嗣兴,这刀就交给你了。”

    晋世子接过一柄长刀,刀身刻四字:一匡天下。乃是晋王抱负所在。

    竹席病榻上,名震天下的晋王——

    眉目修阔画国愁,躯干宏伟礼宽柔。

    八尺英雄为君倒,起身吓破清王侯。

    两蹶名刀又在握,一匡天下未止说。

    泣血精忠天昭日,有明晋王李定国。人曰《万人敌》

    “列位,吾主崩,明嗣危也!西王我父,抚四人为螟蛉。其横行一生,降而复叛。临行遗言道尔速归明,勿为不义。我于几兄弟中,资质最是愚鲁,犹知誓死投明。可如今,天下蒙污,有几寸留作明土?帐外多少老弟兄,接连死于这异域烟瘴之中。巩昌所部,与我军恩断义绝,已投清也。是问众位,何曰归明?”

    马思良使个眼色,李嗣兴说到:“父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一日归明,一日归西,只盼一干兄弟多福也。”

    “儿啊,时至今日,宁死荒郊,勿降。”

    一旁小女子李海岳抚着父亲手哭道:“爹,女儿不肖,纵使效仿桂岷几家哥哥姐姐,遁入空门,也不踏入清兵土地。娘与多少家人,惨被虏兵折磨而死。女儿日夜不敢忘。”

    晋王安慰李海岳:“好海岳,卿虽女儿家,足是懂事。喜操兵戈非长久之计,须嫁去隐匿人家。”

    “大哥,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小郡主。”靳统武知马思良与晋王沾亲带故,却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

    见两方僵持,黎维柞上前秉明:“晋王,我携梅神医之女为你治病。”

    “梅仙子远来也?有劳了。我因心结而伤,岂能有药石可攻。”晋王叹道,“随军一帮医士都遣去治士卒矣。”

    永兴王感慨之间,黎维柞奏道:

    “晋王容禀,末将承先皇遗命不敢欺上,梅仙子不但是军医,更已是郡王妃!臣遇梅神仙父女,寻访得明室贵胄,桂统仍有存绪。帐外几家人,皆能相认。永兴王殿下,奉永历帝衣带诏出山来此会见。”

    听到黎将军衣带诏,众人才打量这黄袍壮士,满营皆跪。几位勇将久经死阵,此时也不由一惊,永兴王,乃是永历追封的皇五弟!大明嫡脉!衡州破亡后,数十年战乱以来,全无音信。

    “永兴王?乃是,五王子殿下?”晋王勉力起身,见黄袍惊呼一声,从床上坠下,被永兴王和李海岳抱住,连连喊了几声大明,悲喜交加,拜道,“诸位可听真,大明之后啊!”跪下众人常为明嗣已绝所苦,一时不管永历新故、晋王垂危,闻之举手称庆,极大震撼。

    一旁白袍将军在远方守营,这会才赶到相认,跪拜:“五殿下!殿下竟长这么大了!”

    永兴王亦认出,扶起道:“舅舅!舅舅不必拘礼!”

    “天也!天也!好英雄,我认得!殿下,罪臣要为自己请罪啊!原来殿下是皇五弟!罪臣藏有永历陛下御像。往日叛军入衡,罪臣以殿下伤重,惜为燕赵少侠,托神医家去,岂非一面之缘也!罪臣不思再寻遗脉,没想到黎将军,梅仙子,办成了大事!请殿下莫要嫌弃,罪臣将死之身!”晋王忧愤日久,此时却全身通畅,奋力脱下单衣,显现肩背累累战创。

    永兴将晋王衣衫整好:“今与小王有救命之恩者,除王妃之外,唯有晋王,王妃岂能不救晋王,一切皆可从长计议。”军中动容者无不抹泪。

    “好,好!使君有为矣,必明主也。叛军害衡桂两家,只救君一命,罪臣万死!多年来,此军中安置了多家宗室遗孤!请王爷看在罪臣的苦劳,让罪臣有日告老还乡。梅仙子你父女,救对也!大明有幸!统武,你将我交托的军务,转交五殿下。传命,黎将军寻得新君,全军以君主之礼待之。殿下,微臣只愿殿下,收拾河山!臣必效绵薄之力!”

    “我靳统武是个粗人,王爷能为我军做主,何其有幸!绝无二心!”

    梅岭芸为了不轻动晋王病情,缄口不言,泪中点头。

    永兴面朝南方,双手举起永历衣带,号令众人:“当年各为其主。而今晋王已反正投明多年,广收忠义良才,无愧于国。小王不才,亦不敢推辞,按礼,愿以监国代行事务,重建朝廷!”

    “一切依凭!大明有后也,大明有后也!臣晋王能见明嗣得续,辄如绿林投于光武!”

    “王爷千岁!王妃娘娘千岁!”一时间,五王爷出山的消息振奋军营。

    为晋王疗伤,梅王妃全力施展平生所学。

    永兴王以尚方宝剑、衣带诏令,号召群力。靳统武上表军情诸事,晋王本欲移营广西,令马思良造车铸炮。

    永兴王巡视军营,得知马思良,为了降清软硬兼施迫害吴三省军士,感叹道:“吴三省部下,最为艰难,衣衫残破,却是最主张出兵的健儿!”

    吴三省得知永兴王不仅重建朝廷,更王驾亲征。便极力辅佐,将亲历军情一一禀报。

    永兴王将军中马匹,交与吴三省练兵。更命桂家,为吴三省所部,增添新衣。

    得知永兴王出山,欲重建朝廷,两位翰林在邓凯寻访下来投:“启奏永兴王,罪臣邓凯乔装僧人来此。这两位是程大人,尹大人。”

    其中一名官员青面俊脸,另一名面容和蔼,能够看出来一度削发为僧,行礼道:“参见永兴王,千岁!王妃,千岁!臣尹三骋,原工部侍郎。七月咒水之廷难,朝廷忠良大臣惨没、亲眷受辱,罪臣与缅贼不共戴天!邓指挥使随先皇大内入缅,家贼将其重伤抛于荒野。其趁夜爬到咒水边,独见宫女投河、朝廷覆亡之惨况。蒙邓大人寻得这位程源大人,与在下,重投晋营。路见吴将军所部,军马尽累死,徒步万里来投。”

    “臣程源愿助永兴殿下重建朝廷,杀向故土。”青面官员程源回道。

    “久闻两位先生大名,程大人果有武将之威!两位可与公福诸官制册定表,开府建衙。”永兴王亲自扶起二人。

    永兴身后随行护卫,又认出永历先先皇先侍卫邓凯,齐齐行礼道:“邓指挥使,我等皆为各处汇集而来之王府旧部侍从!”

    尹三聘见王妃煮药问道:“晋王病情如何?”

    王妃回道:“晋王乃是血溢之症,便以采取蛇蝎毒素,将血脉封堵,又用蛇蝎毒毒倒犯人,以晋王毒血输入犯人,采其不死者血液,输于晋王,又加各类奇花异草调理,晋王除双眼模糊,竟几日已力能开弓。”

    “王妃千岁,神异也!军中疫病定已有治之法?”程源向梅岭芸询问。

    “江南吴先生《瘟疫论》所著《达原饮》乃治疫良方,我军可求药于暹罗!”

    疫病之下,军中更有秦晋不和之患,永兴王惩治滋衅元凶,闻秦晋兵皆好“击马球”,使之渐洽。王嘱咐秦晋上下:

    “将士们,往后我军,勿分秦兵晋兵,寝同床,食同灶,皆为大明先驱。当务之急医好疫病,保驾晋王。各军远道而来,此非久居之地,筹谋来日移营军务,望列位不吝指点。”

    众人暗叹永兴王熟稔军情,威服文武,纵非明室,亦如开国之主。

    程源鼓舞各将士:“藏锋为忠骨,出鞘镇山河。王爷在何处,朝廷便在何处!王爷力主出伐,往后勿言他议!”

    主战之士,跃而登先。史称“永兴联晋”。

    永兴王召集出兵会谋:“本王随身地图不堪大用,可有更详细地图取来。由榐不才,望使我国家兴之,如太祖故事,我军当齐心合力,以西南之地,再起大业。”

    靳统武邀众大臣前往己帐,上有西南地图,传说从孙可望旧部获得。

    会后,殿下详瞻地图至夜。而得礼官进言,又召程源传令:“此战若不成,桂岷家当择岷藩之后继承大统。”永兴王吩咐明室宗亲,自己此去,不克昆明,则不再兴兵。

    “报,巩昌王复来归。”

    因部众得知永兴联晋,巩昌王白文选,其与晋王分道扬镳数月,亦回师来投。此举不免引人白眼,而永兴王却不计前嫌,礼遇其将士。

    连日来马思良恨恨难平,为去“投诚”清廷一直想弄死靳统武,靳害虫成天严刑拷打通清的弟兄,必要东窗事发。半道来了个更硬的皇亲,再不下手,势力更微。马思良找到巩昌王白文选,两人同与靳家水火不容,毒计蓄谋已久,今时不动更待何时?

    马思良买通靳统武侍卫邀其会宴,欲效斧声烛影之事。

    “靳哥,兄弟现在连巩昌王的人都叫永兴营了,往日恩怨可要一笔勾销。”

    “好!白王爷赏光,靳统武乐于修好捐嫌,”靳统武向侍卫斥问,“还不给马爷倒酒?”“白,白爷取酒去矣。”

    白文选入帐赴宴,马思良惊惧其竟引来永兴君臣,紧随其后来帐下问罪。

    “白文选,汝真反复小人,前时不早来投便罢了,此番乃来构陷于我?此酒岂非汝之所取!”白文选倒酒于靳统武面前,马思良踉跄后退指问。

    “拼了!这日子,我们受够了!有王刀先办了尔等。”说罢马思良侍卫牛大,提刀向靳统武砍来,正是晋王之刀。将军帐都劈开大口。

    危变之际邓凯以竹凳格下,夺刀将其当场制住:“尔真以为独活于咒水廷难之人,乃他人相饶?”

    惊于兵变之动静,李海岳扶晋王到此。马思良帐外伏兵皆被格杀。

    马九功指靳统武桌前质问马思良:“人赃俱获,你可饮得此酒?”

    马思良斜眼而视:“马九功,你倒是鸡犬升天。我何错之有?我也是皇亲国戚,如何当不得托孤大臣?”

    “都是你把李嗣兴教的贪生怕死!”靳统武怒目相向,将马思良制住,一碗酒灌其口中。马思良虽呕出一半,仍当场吐血。

    马九功道:“先皇后已故,小将难思苟活。全军上下,崇敬永兴王能谋善断出山救国。军法无情,不治理皇亲国戚中的败类,如何服众?”

    永兴王怒斥马思良:“礼官汪公福乃晋外之人,犹呈递奏文,查晋王之暴病,系出尔等激变所误!身为晋王姻亲,常在左右。皆称晋王好心收汝入营,何以如此谋毒?拿下收监!”

    白文选蒙梅神医接其断股,怎会不识王妃梅岭芸。其正已施毒于温酒中,犹见梅仙子奔各帐为将士熬药,永兴王恩抚众将至薄暮,白文选惭愧不已,当即通风报信。

    “晋王救救臣弟!白文选谋反在前,大家有目共睹。”

    靳统武正想斥责。晋王叹道:“军心之乱是你之失。”

    马思良见情势危也,戴枷向永兴王反问:“汝招摇过市,倒于此大摆公堂?汝所用衣带诏乃黎将军承于先皇,异姓假王乃是大逆之罪,如楚王案。汝自称桂家后人,可有信物为证?”

    马思良极少与桂家来往,在场桂家之人亦要开口。

    永兴王手掠黄袍,拔出腰间宝剑,示与众人:“晋王、诸位,梅国丈所赠还孤之家传宝剑,乃是崇祯皇兄御赐!桂藩老人无人不知。”

    众人举目称异,此剑乃桂王府坍塌案之后,崇祯皇帝赐其桂王弟镇宅辟邪。

    “程大人,往后你与尹公督行铸炮!”永兴王命程、尹督造兵械,“收监马思良及其党羽。”

    入夜永兴王召见靳统武,并不问责,示其崇祯帝遣战辄催之事,终废长城。统武自省其中道理,昔恩受上柱国,属者之众不可虐下,此非妄论帝王,乃其警以张恒侯故事也。

    疗养于帐中,晋王向来偏袒靳统武,闻永兴用之,乃舍族亲马思良,不问此案。

    ……

    军中礼官汪公福,其乃延平王国姓爷所派使者,问黎维柞东南军情。黎维柞道起,陈安德,正亲自奔赴海岛。陈安德几年间就已渡过重洋,远至泰西,索求救国之策,效法其水师之利。自远洋归来正逢永历国难,母国已沦为丘墟。其赴险精神,师承一位大学士。

    陈安德所往,乃延平王国姓成功新复海岛,安平岛。

    国姓成功日夜登台瞭望大海,却毫无音信。自己向东复土驱逐荷夷,竟至于众叛亲离?

    前有巨叛黄梧,献奸计于清奴,散播延平长子家丑,扬尽府军上下。府中奸佞更送信至延平手中,激起暴病。为正名誉,延平严令金厦,将逆子及相干人等斩尽来报,多部抗命不遵,实同军权半削,用兵开垦于这古岛上,荷夷窥视,如何回师问罪?是为形势自惭而怒,空有抱负。

    永历凶问已至数日,成功日夜强起登将台,持千里镜望澎岛。因久无来船,成功回书室,峨冠博带,请《皇明祖训》出,诵至三帙,终是感概难继,咳出鲜血。

    “自国家飘零以来,枕戈泣血十有六年。今日屏迹遐荒,遽捐人世,忠孝两亏,死不瞑目。天乎!天乎!何使孤臣至于此极也?”

    仰天许久,正未望得一艘报信鸟船,已入安平城之港,束帆靠岸,船夫纷纷进城。

    见得来船,一名安平将领带兵闯过船夫之间,扣下船只,守港兵问道:“洪都督,有船来,是否要通会国姓爷?”

    “不必了,臣略施展引蛇出洞之计,正撞上奸细便已上钩了。勿要声张开来,待我审问再行禀报,”都督洪秉城问道,“水师左都督洪在此,来者何人?”

    船上跳下一位高举敕文的官员蹈浅水上岸,行礼之下甚是急切。

    “海五路使者陈安德,奉密使急报延平王爷,有永历御赐敕文在此。”

    洪秉诚暗称不好,时下正欲行一桩大事,与港上众人道:“国姓爷正当征讨对岸的海五路,大家说是不是啊!好一个黄梧派来的奸细冒名托大,敢身犯大……明……国姓脚下?拿下,关进大牢。”

    船夫见状多跳船而下,称不知情,摸进城去。洪秉承自恃大事将成之日,并不为难。

    陈安德被其率兵围住,急问:“此是何意?本官跋涉寰球多少国,从未见过如此儿戏?你是哪一路的贼人?”

    一位将领随后前来,此时阻拦洪都督说道:“依末将看,此人绝非奸细。”

    发声的耕将正是国姓成功得力部下陈泽:

    双拳精武神色,一斧开山重荷。

    游水如鱼化蛟,破阵神魔难惹。

    屯粮抚民警戈,德聚堂上香火。

    虎卫将军其谁,宣毅前镇陈泽。

    人曰《鸭大帅》

    洪秉诚心知今日非同寻常不容闪失,扬言道:“延平王久病在身,彼为信使,岂能不知?今是王爷读《祖训》去了,不容有失,请你委屈一下!陈将军,你难道不把太祖爷放在眼里了?再者,查奸细,可是延平王当面允我之任。”

    搬出太祖爷祖训之名,且延平王近日本就深居简出,众人只得默然。

    陈安德被押入城去,向洪秉诚破口大骂:“歹官,你叫甚鸟名!老子陈安德回秉总舵主,将你扬在桅杆上喂鸟!”

    “都督这莫非真是自己人啊?”“自己人就不会出内奸?”

    “都督高明!”

    “洪爷爷我今天当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洪秉诚是也!”洪秉诚神态愈发骄傲,心想,哼哼今日事成,上下更要叫我洪爷!

    一连串争闹使得船夫们都放下行囊,驻足观看,或面面相觑,或匆匆入城。

    安平城大牢囚室内。

    洪秉诚支开狱卒,隔木窗向陈安德奸笑:“陈安德,尔足可谓大明忠臣。国姓爷错在,以为只有对岸小郑经联合抗命。其实,此岛几座孤城才可谓是火中取栗。”

    洪秉诚更凑近说道:“大清国踏平中原,还管不了一个小岛?今日万事皆备,何必过来白白送命,国姓爷自顾不暇啦,尔但能知无不言,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可恶啊,难怪你敢拿特使,抗王命?”牢中陈安德突然大声喊,“你敢做汉奸?”

    洪秉诚笑到:“说,什么人和你联络?”

    “陈奇策。”陈安德故意压低音量。“大声讲!”“陈奇策!”

    “胡说,你说的是那陈奇策?谁人不知他囚于肇庆老虎乡。”洪秉诚高声说道。

    “连城璧。”

    “岂有此理,告诉你,连城璧已被押往广州马场地牢。旗人派重兵看守,如何与你传书?快说,永历密使是谁?”

    “邓耀。”

    “好啊,”洪秉诚方回过神来,“竟套我话,尔就死在这牢中吧。”

    牢里的陈安德反而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密使?当死者是你也,”陈安德似笑非笑,“汝听好,我所联络之人,乃是,陈,安,德!”

    洪秉诚,还未细想,陈泽已闯入牢中开道,延平王的护卫乌番队将枪对准洪秉承。

    洪秉诚又惊又怒,指着陈泽身旁的船夫:“你,原来是你,你是陈安德!”

    “非也非也,任我等孰为陈大人,莫无不同。”船夫面面相觑。

    国姓成功咳嗽着走上前,手中持有一书。

    “王爷!你,你莫非也有替身?何以会知晓这一处地牢?”洪秉诚看到国姓惊慌失措。

    陈泽叉手道:“此岛上大小什么物事,有何乃延平王殿下之所不知?惟是某类人之心,其黑之使人人莫能寻也!”

    国姓厉声责问洪叛徒:“此书你如何解释?”

    一名医官为人押上前来。

    “汝何其忘恩负义之小人也?为谋害本藩,将奇毒花粉施于本藩所藏之书页。然尔岂能知天佑之意乎,幸也其书《皇明祖训》为本藩请读之前,必将其与高台之上先行祭祀,风吹日晒,早已毒性减弱。”

    “陈安德,若尔狡诈之徒,尔一外人,若多门人嫁祸于我,只道是你投毒!”洪秉诚狡辩。

    部下撩医官之颔,面于洪秉诚:“事关重大,对质!若有虚言,国姓不过全杀!”

    医官对众人颤抖地说:“饶命,实是都督登门使唤下官研磨此花……且我处无此类花尽可一搜……”

    洪秉诚不待其说完,见铳兵点起火绳,乃撒出一袖花粉,欲遁往牢中他口。

    “逆贼,人赃并获,本藩待汝不薄,如此叛而相害?”国姓成功暴怒,牢中回响枪声,乌番举枪乱射,放倒洪贼。

    洪秉诚尽其余力辨解:“大清尚可喜屠尽海村,将联络荷夷,倒反来攻,到时莫论金厦之地,凭此古岛,岂堪拒敌?既至今遭,吾降之自已不成,只劝国姓爷放下仇怨,饶我族众去降,其降也非死路一条。国姓爷,尔待我不薄,冯锡范等降辈,自比大明为朝鲜....…细里想来,生存之道也。”

    “吾皇明八万里土地,人人思复,岂由尔之甘为贼者所蛊惑?冯锡范?无名之穴蚁尔!”

    “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此为皇明祖训,岂以中夏沦诸夷!”成功决绝道,“释其仇怨?不错,待本藩再生擒几番虏酋,必问其为敌于华夏者,何不多思释仇怨以东退?本藩已了然于此岛下叛贼之名录,今不杀汝等无以立威!”

    都督洪秉诚等几十号反贼,甘作清朝眼线,谋大逆,审问得邓耀等将军下落,被押于市集当众处斩。安平岛上再无人敢不噤声降清事。是曰《花毒案》风吹祖训毒难欺。

    大事之后人心落定,陈安德与门下船夫即将登船再行。

    “虽亲信如骨肉,朝夕相见,犹当警备於心,宁有备而无用。如欲回避左右,与亲信人密谋国事,其常随内官及带刀人员止可离十丈地,不可太远。如元朝英宗遇夜被害,只为左右内使回避太远,後妃亦不在寝处,故有此祸。可不深为戒备。《皇明祖训》,明太祖,洪武二十八年。”

    成功回诵到这段祖训,深以为然。

    陈安德收黎维柞传书,延平王府当即召集议事:“奉永兴郡王名号!”屯垦中的安平上下军民,为之激励之甚也,舞狮爆竹庆之三日。安平明军亦誓之迎击清荷之敌、解救吕宋之侨。

    安平内患初定,惟吕宋排明愈演愈烈,延平王国姓成功奉永兴郡王监国殿下之名,自己亲征吕宋,乃告以全南洋汉番军民:“西国,以西巴尼亚,历来不贡不化,非不征之国”倾全力伐之。

    又提出:“郑经逆子不服祖训。”派勇将回师金厦清理门户。

    至于陈安德未得驻留,还将赴两广,设计营救陈、邓、连等落难之将。

    安平之港内,国姓爷以茶代酒,送行于陈安德:“披肝将军,小王谢陈大人戡乱之恩,知君以救人之计为重,小王家事自是不敢劳动将军。就此别过,东海此去两广,海潮汹涌,可换我大福船进发。”

    “国姓爷乃我敬仰英雄,国姓爷家事,便是天下事。”陈安德回敬。

    ”哈哈哈哈,”国姓爷认可地笑道:“君,真我知己也!既归国,本藩封君为海行行主,统领海五路各路路主!与君之门人,协商共计!”

    “谢王爷抬爱,下官门人搜集西洋南洋军机册表,又有铜铁炮数门,聊作临别助军之礼。”

    国姓成功与陈安德,正叙于临别之际,又有船入港报信,国姓爷辨其旗号:“乃是南海义军信使到了,安德,莫急走,与我往问。”

    南海义军前来报捷:“报国姓爷,海行礼字路,杨、陈两位大人大破清军巡海水师,斩敌守备房星!”

    “好,封赏,回传你路义军,本藩奉永兴监国之名,加封义军杨将军为礼武镇总兵!”

    陈安德见国姓爷——

    玉面朗目博冠鬃,严眼厉色声钟洪。

    七星乌剑申号令,白光指环扣神弓。

    意决会如风雷动,一生唯问一苍穹。

    荫及遣唐布武地,隆武赐名朱成功。

    手扶帽沿,眼眸放光,回望余晖半洒之安平城,即将与之告别。陈安德难忘师父郭之奇教诲之恩,必往南海相助。

    想到,此时又有一对师徒,关系到鲁王旧部之义军。

    国姓成功连日调治内毒,调遣将领勘平金厦,自要致信于鲁王,乃书四字:

    永兴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