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有九成的族长都去了，九尾狐、黑老虎、象山、松怀、夜鸦？或许还有狼九？呵呵……除了那个胆小如鼠的老头，几乎所有人都去了。”

    她很是开心地笑了笑，眼角眯成两片月牙儿，“差点忘了，那家伙就是个老鼠，呵呵……”

    然后她忽然、或者说终于注意到无亓高大的身影后还有一个稍显矮小的家伙，脏兮兮的，看上去并不那么让人高兴。

    所以她停止笑容，朝着那个脸上沾着泥巴的少年看去，眼中似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不跟着老家伙，反倒跟着郎君跑到我这来了？”

    季三尚未从紫凝方才的话中的震撼脱离出来，此刻闻言像是被吓了一跳。

    他确实吓了一跳，因为从来在青雀山没有得到过无亓那样的待遇，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是被他阿爷带着，一起被青雀们从山头扫地出门，几乎次次都是狼狈离去。

    这几乎刻在季三心里，成为某种不好的阴影，于是他很是畏惧眼前的这个女人。

    “我……我……我没有。”

    季三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没有？”紫凝又笑呵呵道：“老家伙就教会你说谎？”

    “不，阿爷没有。”季三抿着嘴连连摇头。

    “没有？”紫凝冷笑一声。

    无亓曾经带地牢儿来过这里，青雀对那个老头一向没有好脸色，见季三第一次露出极为委屈的神情，无亓想要开口解释几句。

    却不料季三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我没有，都是我阿爷叫我跟着猎人，我知道猎人不是什么好人，但阿爷已经没了啊！他没了……呜呜……”

    季三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却擦花了脸上的泥巴，原本不太好看的一张脸跟花猫似得，但他又用哽咽的语气极为坚定地说道：“阿爷让我跟着猎人，那我肯定跟着他，到死都跟着他！”

    紫凝红唇微启，张了张嘴却显得有些木讷，似乎与之前冷淡判若两人，她有些疑惑地望向无亓，但见无亓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老家伙死了？呵呵……他怎么会死？就算黑山的生灵死光了他也不会死！”

    紫凝摇了摇头，自嘲似地笑了笑，喃喃道：“狼九都杀不死他的，他早就得到不死泉的神果，他的神呢？他的神为什么没有守护他？”

    她猛地朝季三看去，一双丹凤眼似乎有着摄人心魂的锐利。

    季三却执拗地迎上这双目光。

    许久后，紫凝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两断神在你的身上，是了……是了……连我都去了，我怎么会想不到，他肯定也会离开大黑山的……”

    等到紫凝再次睁开眼睛，仿佛先前她的失态只是一场幻觉，她轻轻摇了摇头，再次看向身旁那个少年，“不提那个烦人的老家伙了。郎君找我有什么事呢？”

    无亓缓缓朝前走了几步，刚好走到冬阳之中，说道：“我想问娘娘一个问题。”

    “郎君想问什么呢？”她也跟着走入阳光之中，却伸手遮挡一下，白皙的脸上多了些阑珊倒影。

    “但郎君知道的，我一向是个很公平的人。”紫凝晃了晃手指，又对一旁的那个老妪低声耳语几句。

    老妪点了点头，朝着季三说了句什么，随后带着季三离开了大殿。

    无亓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紫凝解释道：“郎君不用担心，我只是让阿欣去带他取一件东西。”

    无亓点了点头，将话题回到自己的来意上，“我也是个很公平的人。”

    紫凝颔首道：“我知道。所以你问我一个问题，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但我不一定都会告诉你，你应该知道，黑山有自己的规矩，有些话就算是我也不能说。”

    这是一个很公平的提议，但无亓摇头道：“小黑山没有这样的规矩。”

    这不是强迫的语气，只是有些感慨，因为他很不喜欢规矩，虽然他曾给大黑山制定过不许相互攻伐的规矩。

    听起来很是拗口，算了，他也是个复杂的人。

    紫凝忽然笑道：“你这个人真的很讨人烦。”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所以我不在意别人是不是很烦我。”

    无亓朝着大殿外看去，阳光照在似无穷尽的鸟巢上发出斑斓的色彩，极为美丽。

    “我想知道为什么地牢儿要从大黑山跑出三次，你知道的，他一向是个很胆小的人，就算是娘娘也只是去了青山镇一次而已。”

    无亓一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地牢儿总有自己的理由，但季三又不知道，这或许，或者说一定与黑山的变化有关。

    “山路将断？”紫凝嘲讽似地接话。

    “你也这么认为？”无亓疑惑地看着青雀。

    “不，不是我这么觉得。”紫凝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是黑山的所有生灵都这么认为。”

    她缓缓朝前踱步道：“你不是黑山的人，只是猎人，你不懂这种冥冥之中的感应，但凡黑山的生灵都会有一种感觉。”

    她忽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与恐惧的表情，“大难临头的感觉。”

    无亓还是第一次从青雀身上看见这么明显的神情变化，虽然他才第二次来到这里。

    “许多许多年前，那时不死泉还有个老人居住，那个老人很喜欢钓鱼，每次从泉水里钓起鱼来，都会高兴的开怀大笑，然后再把鱼儿扔回湖里，直到有一天——”

    “湖里再也没有钓上一条鱼，老人很是难过的大哭了一场，他召集了黑山所有的生灵，朝大家说他要走了。”

    青雀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他真的走了，永远的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座囚禁我们无数年的囚笼。”

    无亓想起狐狸坡季三曾说过的话，“九尾狐和天鹤也在？”

    紫凝有些诧异道：“他们也在，老头当时还送了他们每人一件宝物，但我只是听说的，因为那时候我还是只普通的山雀。”

    无亓指了指头顶的那只灰色木簪，问道：“给九尾狐的是不是这个？”

    紫凝摇了摇头，“没人知道是什么，因为老狐狸从来没有说过，天鹤也绝口不提。”

    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无亓会有老狐狸的东西。

    “你最好不要拿她的东西。”紫凝摇头道：“如果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叫她老狐狸，你肯定会想扔掉她的一切东西。”

    无亓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狐狸坡都空了，刚好在老森山我发簪坏了，正好换上了。”

    紫凝轻轻叹了口气，又想到无亓的身份，便自然不再劝阻。

    相信老狐狸也不敢对不接受黑山“天赐”，也能不死的猎人玩什么心眼。

    “黑山是座囚笼。”紫凝看着远方，淡淡说道：“但以前我们都觉得会有一天从这里出去，去真正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当四年前的那天，所有人都觉得这里变了。”

    “说不出哪里变化，花草山川一如是，但总归是不同了，好似命中注定的东西变得空空荡荡的，但你的到来，又让我们看到希望。”

    “你是第一个真正进入大黑山的外人。”

    无亓疑惑道：“苏子也不算？”

    紫凝摇了摇头，苏子从未真正迈入大黑山一步，这也是为什么苏子庙在小黑山的原因，也是她称呼其为“看门的”的理由。

    “当你第一次经过苏子庙进入大黑山的时候，我们几乎在同一刻注意到了你，因为黑山中的天机在那一刻变得极为清晰。”

    紫凝轻声道：“甚至比之前无数年里更清楚，我有种近乎直觉的感应，你来时走过的那段路，就是我们离开这里的山路。”

    见无亓脸上再次露出疑惑，紫凝却无奈笑了笑，“但我们都没有真正走上你的道路。”

    无亓有些遗憾道：“我带不走这里的任何生灵。”

    紫凝的面色忽然有些凝重，她说道：“或许呢？季三也不行吗？”

    无亓摇头道：“不可以，他暂时走不出小黑山。”

    他的心里有些愧疚地想起那个匍匐在雪地里的老头，但他当时依旧答应下来，因为他也有一种直觉，似乎这次黑山的变化最终会让这里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暂时？”

    紫凝好奇地打量身旁的这个少年，这个神秘的山外来客身上总是有着令人惊讶的谜团。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朝着少年问道：“如果可以的话，郎君可以带我们青雀族离开吗？”

    无亓没有答应，但也并未一口拒绝，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而且他也不知道苏子到底在小黑山守护什么东西。

    将这里的生灵放出去，到底是放虎归山还是还他们自由？

    无亓无法确定，所以他不会做简单的决定。

    但对于紫凝来说，少年没有拒绝，这让她有些高兴，于是她很高兴的结束了这个话题，“地闹儿之所以离开大黑山，是因为他和我们一样，都感受到今年来黑山中的天机几乎荡然无存，连你……”

    紫凝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腰肢弯曲下去，像一只溺水的鱼。

    “该你……回……回答，回答我的问题了。”

    许久后，紫凝缓缓深吸一口气，但紧皱的眉头还是表示她此刻并不舒服。

    无亓不知道青雀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那句话，见紫凝轻轻摇了摇头，他也没有多问，只道：“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