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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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临门一脚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其实紫凝有些后悔,因为她更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可以自由出入大黑山,而且向来不受任何束缚,天地间对这个奇怪的人类也没有任何约束。

    但她很快觉得自己问的很好,这似乎是自四年前她眼见那个少年穿过狐狸坡,走过老森山时,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想法。

    她曾经幻想过,这个少年是不是昔日离去的不死泉老人?

    但当她发现四年来,这个少年从未踏入过不死泉后,她又打消了这个让自己感到荒谬的想法,但在此刻,在此时这个少年再次站在眼前时,她依旧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无亓看着身旁女子脸上露出的惊讶与喜悦的神情,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笑道:“但你不一定听得懂。”

    紫凝并未觉得少年的话像是嘲讽,反而对接下来可以听到的惊天消息有着极度的期待。

    “我来自很远的地方。”无亓淡淡说道。

    看着身旁少年脸上露出的追忆之色,紫凝的疑惑与好奇变得更加强烈。

    “有多远呢?天舟城外?帝都世界?天极四域?还是一些更远的地方呢?”

    “不,很远很远,但不是这个天地。”

    紫凝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不是这个天地?”

    显然无亓说的并不是黑山的天地,而是指整个大天地。

    “我也说不清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来到一个妖怪会化形为人的地方,来到一个活人会飞天羽化的天地,甚至曾经我也怀疑过庄周梦蝶的困境。”

    紫凝闻言疑惑道:“妖怪?庄周梦蝶?”

    无亓忽然有些释怀的笑了笑,说道:“在我的那个世界中,将你这种可以化形为人的生灵称为妖怪,我没有恶意,只是那里怎么会有真正的妖怪呢?”

    他看着远处继续解释道:“庄周梦蝶是一个故事,有一个叫做庄周的人,他梦见自己化作蝴蝶翩翩起舞度过一生,转醒后又疑惑自己是否还在梦中,究竟是蝴蝶梦见了自己,还是自己梦见了蝴蝶?”

    紫凝忽然笑了笑,旋即皱着眉头陷入了思索。

    “很拗口的问题,对吧?”

    无亓笑了笑,眼神漫过远处的青雀山,“但我想,我终究不叫庄周,我可以是蝴蝶也可以是我自己……我就是我而已。”

    虽然无亓是笑着说的,但紫凝超强的感知还是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一缕遗憾的语气,但她更多感受到的是少年说话时的那种自然。

    带着一种超脱的自然。

    万物具备与我,天地与我何加焉?

    她恍惚间想起这么一句话来,昔日在不老泉初闻时尚未有太多感触,如今却感受到少年语气中那种冥冥之中的道意。

    这让她再次疑惑得想着,莫非真是昔日不死泉的老人?

    “不,他不是。”紫凝暗自摇头,她有些出神地想着,似乎此刻少年的道意更简单,简单意味着纯粹。

    而且将那句话加上两个字才更准确。

    “生来万物具备与我,天地与我何加焉?”

    无亓听到青雀低声轻语,有些惊讶道:“这句话有些耳熟。”

    紫凝疑惑地看着无亓,她再次摇了摇头,才说道:“我想那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世界。”

    “是的。”无亓笑了笑。

    紫凝确信自己极少见到少年的笑容,四年里从未见过,但今日是少年笑的最多的一次。

    “以后有机会带我去看看?”她忽然扭头问道。

    无亓只是笑了笑,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比答应帮地牢儿带孩子还要离谱。

    季三终于回到了大殿之中,依旧是被唤作“阿欣”的老妪带着,但他身上的脏衣服却不见了,脸上变得干干净净的,这让无亓有些好笑。

    因为季三看看上去有些不适应,蹑手蹑脚的,但总归看上去变得精神许多,眉毛和眼睛总有一股子清澈劲儿。

    老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在望向族长紫凝的时候,明显古井不波的脸上岁月的褶皱有些颤抖。

    紫凝看了老妪一眼,老妪虽然嘴角微张,但最后识趣地什么也没有说。

    “感谢娘娘的招待,我们也该走了。”无亓朝着紫凝再次揖手一礼。

    “郎君一直很有礼貌。”紫凝瞧着少年老气的样子没好笑道。

    随即她又想起什么,竟也屈膝回了一礼。

    临行前,紫凝亲自送行,走出大殿时,她忽然问道:“郎君好像从未修行过?”

    无亓脚步微微一顿,闻言有些无奈道:“我前不久才得到一本修行的书籍,还没来得及学习,也不知自己有没有那个天赋。”

    紫凝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身旁的几个妙龄女子也乐得咯咯直笑,好似银铃摇曳个不停。

    “那么郎君有没有想过,可以试试我们黑山的修行法子呢?”

    紫凝问出了一个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问题,尽管眼前的这个少年从来不是黑山的生灵。

    这更像是一个笑话。所以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连季三都摇了摇头。

    但无亓却略作思考,点了点头道:“我会试试的。”

    “呵呵……紫凝便送郎君到这里,希望郎君此行顺利。”紫凝指了指身旁两个金裙女子,让她们代自己送客人离开。

    ……

    瞧着无亓与季三离去的身影,紫凝微微皱了皱眉,又缓缓舒展开来。

    “娘娘。”老妪缓缓来到青雀身后,微微佝偻着的身子却在轻轻颤抖。

    “你我之间,有话便说。”

    “是。”老妪恭敬地垂下头颅,声音有些发颤道:“老身跟随娘娘多年,若是没有看错的话,就在刚才……您似乎迈入那个境界了。”

    紫凝闻言微微一笑,摇头道:“天人合一的境界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也是临门一脚……我得去一趟不死泉了。”

    老妪强忍着激动,恭敬道:“是,老身让金雀他们去准备。”

    “不,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去,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娘娘是说……画地为牢的那个人?”老妪有些犹疑。

    紫凝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带他回来的。”

    等老妪离开后,紫凝才自嘲一笑,望着天空有些出神般的呢喃道:“天人合一又有何意义呢?难道像老狐狸他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呵呵……”

    但她也不会打消去不死泉再次悟道的打算,因为这次她必然能踏入那个境界。

    “至少他们都能保全,不是吗?”她朝着四周那些极美极美的族人故地投去目光。

    ……

    “郎君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两个金裙女子笑嘻嘻地说道。

    季三觉得她们的声音很甜,听着极为悦耳,至少比大殿里青雀那个女人好听十万倍。

    季三又觉得她们的样子很美,尤其是风儿吹过裙摆摇曳的青春气质,让他不禁自惭形秽起来。

    于是他不自觉的低下头颅,试图擦去脸上的泥巴,抬手时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变得比青狼族真正的公子还要干净。

    好像从此之后,季三一直变得爱干净起来。

    无亓回头朝着远处看了看,猛地拍了拍脑袋。

    “小白?小白?”

    他朝着四野呼喊几句。

    但见一匹身着七彩披挂、头戴花环的帅马从远处哒哒地跑过来。

    但它跑的实在很慢,因为圆鼓鼓的肚皮和背上那两只鼓啷啷的快要掉出彩色叶子的包裹,无疑拖慢了它的速度。

    无亓无奈的摇了摇头,回身向两位青雀山的女子致歉道:“有劳两位姐姐照顾这憨货了。”

    那两个女子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似乎是被这个少年的称呼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不敢当郎君一声姐姐。”

    季三也是第一次见无亓这么平易地称呼别人,他除了惊讶甚至有些羡慕,毕竟自己喊不出来。

    但季三觉得这方面无亓似乎和他阿爷很像,不过他阿爷还会多喊一个好字……

    离开青雀山的道路很是平坦,可能是青雀们刻意关闭了外围迷阵的缘故。

    一人一人一马很快走到一处溪流旁,身前出现两条敞亮的山道。

    这是一条分道口。

    “接下来往哪走?”季三朝着路口指了指,“左边是去停云谷,右边是回去的路。”

    无亓看了看天色,日暮西斜,“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明天走左边,去停云谷。”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荒谷。”季三搬来一块石头,取出驮马小白背上包裹里的旧衣服,擦干净后小心翼翼地搬到无亓身前,他解释道:“除了看不尽的云,很无聊的。”

    小心翼翼不是畏惧,是怕弄脏了自己的新衣服。

    “去看云,之后再往深处走。”无亓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云有什么好看的。”季三嘀咕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