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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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杀劫

    季三一眼就瞧见那副招牌,大步流星便赶来了。

    进得当铺一看,柜台上坐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娃娃,身上绫罗绸缎,头发高高束起,两只眉毛好似斜撇捺,一双眼睛直溜溜打转,当即张口道:“客人来了?”

    季三吓了一跳,问道:“你家掌柜的在吗?”

    那小童冷哼一声,从长袖中伸出手指,指着自己道:“我就是庞氏当铺的掌柜。”

    “你?”

    柜台上那小童站了起来,指着季三的鼻子,两只眉毛变成倒八字,怒道:“你什么你?老爷今年四十八,有事便说,没东西,还请打哪来的打哪去,恕不奉陪!”

    季三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置信,过了会,他才收回瞪着那小童的目光,急忙取出那土黄色珠子,赔罪道:“抱歉,抱歉,您看看这个,能值多少钱?”

    那掌柜的见客人好说话,又是带了东西来的,当即和颜悦色下来,顺着梯子爬下柜台,沏了茶水,请客人落了座,这才拿起那枚珠子端详起来。

    瞧了又瞧,许久后放下珠子,摇头道:“普通的土黄玉,没什么价值,一个铜板。”

    季三冷哼一声,拍了拍桌子,气道:“你说什么?”

    那掌柜见两个客人都是少年,说不定遭人欺骗,倒没有发火,耐心解释道:“瞧见外面那几根柱子了吗?都是这东西做的,你这个或许不是纯玉,比一般的上手重许多,应该是别人造出来骗你们的。”

    季三呆了呆,龙德神君拿这个骗我?

    正在他失落之时,门外忽然进来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怀中抱着一个女童,朝着季三笑道:“我要了。”

    季三怔了片刻,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也没多想,问道:“你出几个铜板?”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问道:“你想要多少?”

    季三犹豫片刻,看了眼身旁的敖应,他们二人都不知道一间宅院能值多少钱,于是试问道:“大概……能换一套宅子,一般的就行,可以吗?”

    中年男子怔了一下,片刻才摇了摇头,笑道:“我可以将你带出去,甚至天下任何宗门,你若想去,都可以去。”

    季三想也没想,摇头道:“不行,我喜欢这儿。”

    三尺微命,罢了,中年男子刚想取一些金银出来,却不料那小童模样的掌柜却说话了。

    “等会。”

    掌柜走到中年男子身旁,疑惑道:“这位客人一登门,二话不说,便要坏我生意,即便是门外那个陌生的老道,在我当铺门前摆个摊,也要给我三分薄面,许诺事后留我一半收入,如你这般的恶客,老爷我还是第一次见。”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见这人是隔重城的人,便没有理会。

    不料掌柜的以为是这人强闯当铺,自觉失理不敢回答,反而语带怒意道:“你若就此离去,我便也不追究与你,若是再打扰我做生意,那……”

    中年男子有些好奇道:“那就怎样?”

    掌柜的冷哼一声,指着屋外的几条恶犬道:“瞧见外面了吗?以为我庞氏当铺都是酒廊饭袋?若你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那几只恶犬被几个当铺仆人牵着,此刻竟冲着这边吼叫起来,吠声如豹。

    那中年男子怀中的姑娘忽然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闭上眼睛。

    中年男子眉头皱了皱,憎恶地朝那些猎犬看了一眼。

    掌柜的得意道:“怕了吧?这可是山里逮到的,野性未去,从未有人敢在这儿撒野,奉劝这位恶客还是早日离去,莫要再说胡话糊弄这几个少年……”

    忽然,他张大嘴巴,余光中瞧见门外的几只猎犬忽然同时倒地抽搐,毫无征兆的,鲜血正从那些猎犬的脖颈间往外喷涌,每一道只有头发粗细,像四道极细的瀑布,很快便没了生机。

    牵着狗的仆人们莫名遭遇狗血淋头,一时都呆在原地。

    “这……这……”

    掌柜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急促的喘着气,吃吃说不出话。

    中年男子看也不看那掌柜的,向前迈步绕开,来到季三身旁,变戏法似得,手中拖着一块拳头大的金子,放在一旁桌上,淡淡道:“足够你买十间院子了,东西给我吧。”

    季三确实见过隔重城中有人用这些金色银色的东西,也不知道值不值钱,此刻又被当铺外的一幕吓到,一时也愣愣的,竟下意识拿起那枚土黄色珠子,朝那中年男人递去。

    中年男人面带笑容,朝着龙德庙的方向瞥了一眼,你不见我,不赠清须天地宝物,那又如何?总有像眼前这样的蠢笨少年,会将到手的东西再送出去,到最后又有什么区别呢?

    少年的手离他越来越近,但他的笑容忽然停了。

    一只粗糙的手掌握在了少年手上,然后将少年伸出的手压了回去。

    “这位道友似乎有些面生,不是莲瓶世界之人吧?”

    一个老道横亘在二人中间,像一堵高墙,面上笑呵呵道:“这么做,未免有些过分,有些不讲江湖道义了,再说了,龙德神君刚刚苏醒,尚未前往四方世界远游,道友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中年男子蹙了蹙眉,看着这个突兀出现的黄衣老道,疑惑道:“你是哪位?”

    他心里想着,竟然有人对自己讲“道义”这两个字,不知者不畏。

    老道依旧笑呵呵的,和事老般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道友能否卖我个面子,此地的东西还是让它留在此地……这少年手中的东西,可不是简单的石头珠子,放在外界别说十间普通宅院,换个小宗小派的宗主做做,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句话看似对中年男子说的,实则是在提醒季三。

    季三心中疑惑渐去,这才知道手中平平无奇的珠子,竟然有这么值钱?不,可比钱值钱多了。

    中年男子盯着老道看了看,忽然道:“我见过你。”

    老道心中一紧,他本也不是什么得道高人,不过学的驳杂,会些易容之术,遇着道行低微的自然百试百灵,遇到道行高深的,那便破绽百出了,人总有些东西是自己都察觉不了的,更无法改变。

    他其实不想掺和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帮那少年,直到瞧见那少年手中的东西,这命中一难,若失了此等宝物,怕是要一命呜呼了去,再无生机可言。

    “道友应能看见这少年命数,何不高抬贵手?”

    那中年男子嗤笑一声,反问道:“与我何干?”

    老道一咬牙,问道:“难了了?”

    中年男子不再理会他,左手抱着小姑娘,右手却直朝着季三抓去。

    老道冷哼一声,抽出一张黄符,朝前屈指一弹,当铺中顿时有风声猎猎,吹得摆件瓷器跌倒叮当作响,那黄符见风便长,化为一人高,紧接着急速朝四周蔓延而去,遮天蔽日,昏暗无光。

    “小道把戏。”

    中年男子右手微动,食指中指微并,手掐剑诀,口中低喝一声,手向上轻轻一划,一道极为凌冽的剑气便悄然而现,旋转不休,朝那黄符撞去。

    削铁无声。

    黄符瞬间破开一个小口,光线洒下,下一刻,这好似障眼法的小打把戏便彻底失去作用。

    但中年男子没想到的是,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一张新的黄符……

    ……

    “师父,您老又惹什么麻烦了?”

    关沉皱着眉头,眼皮子有些睁不开,因为他正在天上飞,老师父的另一只手臂,还挟着两个陌生少年。

    过了许久,眼见着天都黑了,老道终于在一条大河边停下,呼呼喘着粗气。

    “哎呦!”关沉一个咕噜摔在地上,埋怨道:“师父,您老也走的太快了,地摊还没收呢!”

    “收个屁!”老道郑气和骂道:“遇到硬茬了,哪顾得上那些?都是一些寻常的神符,丢了就丢了,就当济度众生了。”

    “师父,师父!”关沉忽然低声道。

    “有屁就放!”

    “那个……我说了您别骂我,我看……您老印堂发黑,怕是有……有血光之灾。”

    老道郑气和忽然一口老血涌上心头,骂道:“老道我都被人追杀了,还用得着你说?再说了,老道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吧?那样还怎么在这隔重城积攒福德?”

    但他忽然愣了愣,喃喃道:“血光之灾……血光之灾……”

    郑气和忽然朝着关沉身旁那两个昏迷过去的少年看了看,叹息道:“原来是我的杀劫。”

    关沉心里有些发毛,总觉得师父有些不太对劲,问道:“师父?”

    郑气和朝着天边看了看,极远处忽然出现一道极细的光亮,异常微弱,常人很难发觉,他心中一凛,断声道:“不好!”

    他急忙拎起季三与敖应,转身欲走,关沉急忙喊道:“师父,等等我!”

    老道右手快速掐算一番,却朝着弟子关沉道:“老规矩,分开走。”

    “啊!”关沉闻言吓了一跳,面色苍白,师父只有遇到自己没把握的人,才会不带着他,此刻他才意识到事情有些棘手。

    一愣神的功夫,老道已经消失不见。

    关沉来不及离开,因为下一刻,那道极为微弱的光亮一闪而至,彻底消散时,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忽然出现在河边。

    关沉眨了眨眼,那人好像凭空出现,他的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人呢?”中年男子眼神愠怒,朝着河边少年看去,冷声道。

    关沉只觉得心脏猛然一颤,眼前这个人气息太过凌冽,只看他一眼,便好似连天大雪扑面而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该如何应付?他脑中一时空荡荡的,甚至连一丝作对的念头都生不出。

    “说吧,说了可以饶你一命,你要知道,你不是隔重城的人。”

    关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觉苦涩异常,他哪里知道师父去哪了?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保命要紧,于是他努力地让自己牙关不要抖动,尽量让说出的话能四平八稳,令人信服,而且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他极少这么有耐心,但总有人觉得可以消磨他的耐心。

    他朝着河边看了看,微微眯了眯眼,终于抬手朝着远处随意一指。

    一道连天剑气灼灼而出,横切大河,扫断树木,从对岸的树林中飞掠而去,好似天地被割开了一瞬。

    关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低着的额头冷汗不断落下,划过脸颊掉落在衣服前襟上,身上也湿漉漉的。

    许久却听不见动静,再抬头看时,他愣了愣,才发现那人已经走了。

    如果他胆子再大一些,或许能看到在那道惶惶剑气离去的那一刻,那人便如同梦幻泡影般,从河边消失了。

    关沉有些庆幸,又有些担忧,这般剑气,师父的逃命本事逃得了吗?从始至终,他压根就没想过师父能与那人抗衡。

    耳边不断传来大河奔腾不休的声音,关沉双腿依旧有些发软,起身走了两步,心里有些惘然,不知该往何处去,总不能在这鬼地方等师父回来吧?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再去一趟洗池,万一那位龙德神君瞎了眼,瞧上他这个四流修士呢?若是再可怜他,救一救他师父,那便更好了。

    想到这里,关沉忽然蹲了下来,右手紧紧捂着胸口,眼睛瞪得很大。

    “糟了……那道剑气!”

    原来最开始的那道剑气,那道微弱的似乎没有任何威胁的剑气,它不是消失了,而是在中年男子出现在河边时,便已经悄然潜伏在关沉体内,沉寂在心窍之中。

    直到此刻,关沉终于发现了隐藏的杀招。

    剑气却已经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