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醒来
黑暗逐渐散去,一线光亮于朦胧之中逐渐展开。映入眼帘的,是淡白色的、上面有几个坑坑洼洼的天花板,以及那天花板上挂着的,看起来随时会坠落的颤巍巍散发着暗黄色光芒的圆形简约吊灯。吊灯下面应该是一个吊瓶,上面挂着扁长的输液袋,顺着一条长长的管道连通着我的身体。
我以为是一场梦,因为似乎就在刚才,我还躺在自己家里,那张圆形纯羊毛的,躺上去舒舒服服能让人忘记所有烦恼的复古雕花白橡木床上。我想到了这一点,睡意全无,费尽全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整个病房弥漫着一股酒精和腐臭混杂的气味,我想张口说些什么,但诡异的氛围似是一块巨石压住了我的胸腔,让我无法动弹,使我连呼吸都很困难,更别说让我开口说话了。
可我顾不得疼痛,因为我突然发现好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我很想随手抄起一把椅子使劲往地面一砸来发泄我的怒火,可我实在是动弹不得。
我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只得静下心来理了理脑子,发现些许零碎的记忆我还记得,可就是无法将它们连在一起。我记得我熟悉的家,以及家里每一个物件摆放的位置,可我却不记得家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我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熟悉的面孔,有高耸的鼻尖,有冷酷的双眸,有板着脸的面孔也有慈祥的笑容,却不知道每一张脸对应的名字。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但脑海中一直浮现着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怜星!”
——或许就是我的名字?但又有些奇怪,我能感觉得到,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言语中充满着爱意,可我是一个男人,那么按理说这是个女人的名字。会不会是我弄错了?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去集中精神,想要回忆起点什么,哪怕一点都好,可我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这使我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回忆。我奋力地睁开双眼,转过神来用余光打量起身边几个人来。
我像是在一间医疗室里。我身边围着三四个医生模样的人,不知是医院经费不足还是什么原因,他们身着暗白色软趴趴的纽扣白色医装,脸部戴着那种老式白色纯棉口罩,嗯...似乎…似乎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哈哈哈哈我在开什么玩笑?可头部传来的疼痛感却是那么地真实,让我不得不沉下心来。我躺着动不了,只能用余光瞥着。
其中一个医生注意到了我睁开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嘴唇,我瞥见他将手中的木资料板放在了一旁的钢床上,“哐当”一声伴随着回响,我心也随之一震。想必他感受到了我的眼神带着疑惑、惊恐和难受,如一阵细雨般洒落在他的心里。他走到了我床前,把头轻轻地伸了过来,注视着我。
他摘掉了口罩,那是一张很普通很大众的中年人的圆脸,可那双眼睛令我惊艳不已。那双眼睛的主人把我的眼睑轻轻拉开,变换着角度注视着我,我才得以看清这双眼睛的真实模样。
那是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凝眸时如波澜不兴的黑海,流动时如空中飞舞闪烁的星星,显得深沉,让人无法探测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是一双真正能够透视人心的眼睛,他看着别人的时候就像在透视别人和窥伺别人的灵魂,直击别人的要害,让别人冷不丁地想倒退一步,像枪弹穿透了伪装的甲胄,像金刚刀切开了玻璃,我想避开他那黑豹似的目光,可是却无法成功。
他收敛回尖锐的目光,对身边的人说:“0109确认苏醒,心电正常、血压正常,目前各数值正常。”随即,他转过头用一种缓和的眼神看着我,开口道:“你终于醒了。我们一直在你身边,你不要害怕。说实话,刚刚我还和于教授商量着怎么才能治好你,你已经昏迷了三天,我们也确实用尽了一切办法,你终于还是醒来了。”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旁边一位正在给我换点滴袋的身材瘦弱的男人,那是一位大约70岁的老人,年纪虽大,手法却是极为熟练,在这个男人和我说话的时候于教授就三下五除二把新的满满一包点滴袋给我换上了。他身材瘦小,眼睛里却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我给了于教授一个眼神,想示意他把我扶起来,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跟方才那个医生互换了一个眼神,在得到点头的允诺后,他把枕头垫好,扶我起来靠着。我感觉心口上的那块巨石破碎了,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我正要开口,就被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打断了:“你不要说话,情绪激动有可能会使你的伤口裂开,从而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该死!我心中暗骂了一句。我抿了抿嘴唇,唇上火辣干涩的感觉好了些,张了张嘴,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还是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被我吞了回去。我呼了一口气,强忍住想说话的冲动,随即无助地望向了男人。
这个中年男人别有意味地看了眼我,随后露出了深邃的目光,叹了口气,对我说:“你知道那天我们是怎么发现你的吗?说来其实蹊跷,我们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你。”
“你能记得起什么吗?”叶医生道。
我刚想张嘴,却只见叶医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我努力思考了过后,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一般而言,失忆通常考虑是脑外伤、阿尔兹海默症、脑部肿瘤等原因造成的。”
“其一,是受脑外伤影响。脑外伤容易导致脑组织出现损伤,还会导致身体失血量过多,影响到大脑的正常供血,可能会导致失忆的情况发生。”
“其二,是阿尔兹海默症所致。阿尔兹海默症容易导致脑组织出现萎缩的情况,还会导致海马功能出现障碍,使患者出现失忆的情况。”
“其三,是脑部肿瘤所致。脑部肿瘤是生长在大脑部位的肿瘤,如果肿瘤比较小,一般不会导致患者出现失忆的情况,随着肿瘤的增大,会对局部组织以及神经造成压迫,可能会导致失忆的出现。此外,失忆还有可能是癫痫、一氧化碳中毒、脑炎等疾病引起的。”
叶医生顿了顿,看着我呆滞无神的目光接着道:“可你不是脑外伤,而是脑内受损!”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我回过神来,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我们给你做了详细的检查,发现你既没有脑外伤,也没有肿瘤或癫痫,更不存在常见于老年人的阿尔兹海默症。你知道吗?大脑丘脑和内侧颞叶之间,属于边缘系统的那一部分,叫做海马体,主要负责长时记忆的存储转换和定向,根据我们给你做的CT成片显示,你这一部分有三分之一都呈现碎片状,属于较为严重的受损,因此你有很多东西想不起来其实也很正常。从生理学角度来讲,康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理论上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目前这个情况,能否康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个人意志的坚定与否了。”
说着,我眼前这个男人顿了顿,接着,他露出自信而深邃的目光,对我道:“哦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叶国忠,是这里公认的最为优秀的主治医生,我这个人向来都比较喜欢挑战不可能。”说罢,叶国忠伸了伸手,似乎想和我握握手,可他似乎马上反应过来了,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
“咳咳。”叶医生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袖,然后神情严肃地对我说:“我们是3天前,也就是3月2号发现你的。不过……准确地来说,不是我们发现了你,而是你发现了我们。”
叶医生的话把我弄昏了。
叶医生接着道:“按理说,我们这个医院其实是隶属国家,直接对国家最高政府负责的,这个医院本来是......这般隐秘的存在如果不是国家的安排也不可能有人泄密让你进来!
可事实是,你不但进来了,而且是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就似乎有超能力一般。我们跟上面反应,结果上面的反馈是根本没有做任何相关安排,因此我们一直打算将你安顿好后,在等待你的苏醒,等待你将事情和盘托出,结果中途在给你检查的时候就......”
说罢,他指了指一旁,表示那是我的随身物品,只有一些简单的衣物——一件印着一道勾的短袖、印着一只鸟的黑色伞兵裤、什么达斯的皮鞋还有一条什么南极什么牌子的内裤,总之都是完全没见过或者没印象的东西。
难怪呢,我想。这真的是我的衣服吗?难看就算了,还破破烂烂的。
叶医生道:“你出场方式很是特别啊,你是突然,就那么唰的一下凭空出现在实验楼β前,然后掉在了实验楼β前的那个池塘里。我当时正做完实验出来,正好看到你从天空中掉下来的这一幕,惊愕之余马上组织同事把你捞起来,进行清洁消毒和急救。幸好那个池塘并不深,年前也才进行了清理,所以你并无大碍。将你救起来的时候,你整个人陷入了昏迷之中,衣服上面沾染了大片的血迹,还有许多像是化学药物灼烧的痕迹。还有——你肋骨断了三根,大脑海马体受伤记忆受损,然而这并不是最让我惊讶的。”
叶医生长吁了一口气,把眼睛闭上了,整整有那么七八秒,才缓缓睁开。
叶医生接着说:“最让人惊讶的,这种情况我这辈子从未见过。你左侧太阳穴一片瘀青,还有凹陷,伤口呈放射中心聚集状,就像是被子弹打穿过后,皮肤组织粘连在了一起,这怎么可能?!”
叶医生说着说着竟激动了起来,随即转过身,严重地咳了起来。一旁的于教授拿起旁边的开水壶给叶医生倒了杯水,拍了拍叶医生的背,递给他。
叶医生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才接着道:“你也不用惊慌,你在这里很安全。上面的人也交代了,在这段时间,你会是我们的重点照顾对象,会有人专门负责你的饮食生活照顾,上面也已经安排了专案组调查,并下派了专人保护你的安全。在此期间你就安心待在病房里养伤吧。这几天是危险期,再过三天你就可以尝试着说话了。但还是尽量别动。你肋骨断了虽然没有明显移位和周围神经血管损伤,但对你的自愈能力和身体情况我们还得长期观察,目前方案是采用保守治疗,消肿止痛促进骨折愈合。”
说罢,他招招手,示意后面那个护士上前。
“这是小颖,这段时间你的日常生活她来负责。”叶医生说罢,我转动着眼珠,开始打量眼前这个护士。
最吸引目光的,是她那用金凤麒麟玉簪盘起来的乌黑色秀发。她约有一米六五,有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略尖的鼻子,还有一张樱桃小嘴。她整个人给人的气质感觉很好。我朝她眨了眨眼,向她示意我的友好。
小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对我眨了眨眼,道:“我是小颖,0109号病床从今天开始就由我来负责。考虑到你的情况,喏,这是呼叫器,有什么情况随时按这个,我都会第一时间赶来。”说罢,小颖把一个像是小型遥控器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我的床头柜上。
叶医生看了手表,说到:“时候不早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按按钮呼叫小颖就好,我们明天再来。”
我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疲惫地垂下了半边眼皮。
叶医生缓缓地起身,走到病房门口,用那有着几根皱纹的粗大手掌握住了门把手,却不动了。若不是我一紧一放的胸腔提醒着我,我甚至会以为时间在此刻静止。叶医生就这样持续了整整几秒钟,随后打开门,身后的三人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他刚走出病房,顿了顿,又用余光瞥了我一眼,随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