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界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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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夜晚

    奔波在溪流畔的夜晚,风拂动草的窸窣,吹杂着虫的唏嘘,响动夜晚的宁静。

    那高大的身躯终究是累倒躺在了山脚下,他轻叹却发出恶魔般的沉吟。

    人们称呼他为权职者,是能随心所欲的使用权能,仿若神明一般的存在。

    所以人害怕神,弑杀神。

    从而人好奇神,创造神。

    他好像昏睡了过去,没有任何成功脱身的惬意,有的,只是痛苦的回忆。

    “试验号17512,噬核113号植入完毕......心率一切正常......噬能波动正常......”

    一个8岁左右的男孩身处充溢黑红色液体的试验舱,浑身上下插满了输管。

    ......

    “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的背后会长出这么多只手,呜呜......我不想变得和大家不一样......”

    男孩用从背后长出的数只小手紧紧环绕着他娇小的身体,蹲在角落里哭喊。

    “哭什么哭!17512,记住,你能活下来,就说明是最成功的!根本不需要哭。”

    男孩弱弱的抬起头。

    “那......我的朋友们......也能活着回来吗?”

    那人没有作声,但似乎已经将答案告诉给了他。

    ......

    “实验室爆炸了......17......出逃......”

    ......

    男孩奔走在月光下,奔走在沐浴月光的林间,照亮了他的全身,暴露出他那累累伤痕。

    男孩终于跑不动了,他停靠在山脚歇息,以为就要就此长眠。

    我现在,自由了吗?

    他这样想,安静的睡了过去。

    ......

    一个黑衣男人站在他面前,给了他一袋晶石。

    “自己做出选择吧,我有把权职者变回人类的办法,但是这个方法的有效性取决于你是否成功。”

    他笑了笑,看都没看一眼。

    “确实很诱人,但这种有风险的事,不值得我去拿自己现有的生活做筹码,我的妻儿,我现在憧憬的生活——这些都是我当初所追寻的自由。”

    黑衣男压了压帽延,突然发笑。

    “噗呲,哈哈哈......你真的以为吗?你所坚信的自由,就是你现在的生活?”

    黑衣男人面回冰冷的神情,瘆人的挪步,来到他的身侧,细声说道。

    “给你举些例子吧:一位母亲,她带着自己的孩子结了二婚,她自我灌输着其实是有喜欢那个男人的因素在,但她终究的目的,也只不过是纸上的钱币,和自己孩子的生活而已;一个国家,能够拉下脸面和自己之前一直打压的国家建立关系,但谁都知道,谁不会不考虑利益本身而去做无意义的建交呢,战争到来之时终会露出獠牙,也只有在战争,人最纯粹的生存和贪婪欲望才会本质性的暴露出来,而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宣泄自己的本性,这才是‘自由’。你呢?你的妻子,你的孩子,如果在他们和你的命之间选一个你又会怎么选?得了吧,只要活着,多余的情愫到哪里都是,只不过是人给它赋予了意义,而被赋予不正是与自由相背?你现在之所以会感到满足,满意于现在的生活,只是因为......你缺爱罢了,填补自身想被人爱的空缺,不也是一种目的吗?呵呵,对于你这样擅长欺骗自己的人又何尝不是新的锁链——在‘人爱’的世界里越陷越深。”

    “你很疯狂。”他淡漠的回答道。

    “疯?现实却是——事实。”

    他沉默了。

    “你要知道,你现在的生活终究会被打破,你始终只是个出逃的试验品,是通缉犯,而你想要守护住你的生活,不正是需要这些力量吗?因为你连保护他们的能力都没有。可是人类终会死去,你守护到最后的仅仅残留些人类的情感与回忆,你渴望成为人,是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特殊的存在对么?”

    他看向黑衣人,又看向袋子。

    黑衣男人明白了他已经动摇,开始阐述方法。

    “只要你把晶体封存在你的核心周围——你的脑子里,当核心被打破的时候说明你已经失败了,这样还能当做备用方案,但如果你能中和这股力量,那么你可以选择一直持有下去,或者是我那个变为人类的办法也能够得以实现,但倘若你失去意识并无法控制,就只能说明——你们相性不佳呀。”

    “失控......那还有恢复的可能吗?”他试探性问。

    “嗯......微乎其微的概率,但不是0。”

    ......

    罗生等人围在火炕边上,静候着何一文和贺拉回来。

    等到门被推开,他们看到门外又开始下起了大雪,两个人也被雪埋了一身。

    贺拉抱起双臂哆嗦起来。

    “哇......突然好冷,好想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暖和一下。”

    何一文无奈瞥向她。

    “吃的没有——火再加大点好吗,砂曼。”

    砂曼随手变出写火字的符贴在火炕上,温度确实上了一倍。

    “今年这雪下的真是早呢。”砂曼自顾自嚷着。

    贺拉同何一文一起找空位坐下,谈起了刚刚出去的事。

    “是这里的村长找我们,和我们说起这个权职者一直以来帮助这个村子抵御噬兽侵害,所以这里的村民才这么不接待我们。”何一文说道。

    “权职者帮人类,开什么玩笑......”

    罗生听到同为权职者的贺拉说出这种话,莫名有些违和。

    “现在来说下我的情报。”贺拉突然说。“那种水晶状的物质名为赫浊石,是最近发现并命名的新能源矿石,其中包含的噬能极其稳定,能量是个体的几倍,但这平稳的噬能却对权职者有剧烈的影响,能够获得力量,却又促使毁灭......”

    “我有个问题,贺拉前辈。”罗生举手示意。“你战斗时靠那么近,会不会有什么被影响了?”

    “啊......这个,影响到我食欲了,胃口不好嘿嘿。”

    “你不刚还想着吃吗?”

    “和现在饿不饿是两码事啦!”贺拉朝何一文说道。

    “可是,那块赫浊石貌似从他核心内部渗透出来的,像是提前被‘种’进去了一样,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提供资源?”砂曼思索过后,问。

    众人纷纷看向贺拉。

    “其实我这一次来的目的,就是负责调察这件事的,所以到时候讨伐千手就只能靠你们自己咯~呐,小何,如果你死了,我不介意独自找到你的尸骨生吞哦~”贺拉舔了舔唇,笑道。

    “但愿你没那个机会。”

    说着,门口突然一声响动。

    “客人请喝茶。”

    只见那个男孩把一把木刀放在门口,提着水壶和杯子走了过来,但杯子有限,就只有三杯。

    “谢谢~”贺拉接过水杯。罗生和何一文也各接过一杯。

    忽然砂曼干咳了几声,罗生看向她,把水杯递在了她的手心。

    男孩走出门,拿上他那把木刀。

    贺拉望着男孩离开关门时的身影,有些同情。

    “不知道权职者又会不会想家呢。”

    何一文忽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真是这样吗?”

    “嗯,看来小何也怀疑过呢,那个男孩是权职者的孩子。”

    在座所有人都没有感到震惊,或许从男孩一开始说出他父亲不在时就一直保持怀疑。

    “即便噬能的浮动微乎其微,但是形成核心雏形的味道是不会骗我的,但那个妻子,又的确是一个人类。”

    贺拉叹了口气。

    “这么小的孩子,最后还是会失去他的父亲啊。”

    “我们是噬杀者,不是圣人,权职者在怎么说都是人类和世界的威胁。”何一文口上这么说着,内心还是回想起了那个时候向他问的......

    人类是为了什么而活下去?

    为了活着本身。

    或许他当时的意思并不是为了眼前的苟且偷生,而是想要更像个人类一样,明白活着的意义。

    一切终会迎来终结,死亡,魂归梦想的彼岸之地,而活着,只会承受来自死之上的痛苦。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自己的意义又是什么?

    意识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存在于“我”的意义又是什么?

    何而为“我”,何而为人?

    “不过是一个个变态丑陋的灵魂。”

    人的内心,都是一个个吃不完的怪物,贪婪又奢求。

    人的本质,就像噬能,不断的馋食,吞噬,一直在榨取,为了自己的目的,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人性......”

    清澈的女声环绕在深红阴霾下的红色湖水,荡起阵阵涟漪。

    “灵魂深处的丑恶,是每个人内心必须经历的一个念头,但也正是在深处,它的外壳、它的羽饰,都会因为他的生活而带来改变,而这份改变,造就出了现在的人性......”

    罗生从梦中惊醒,又是那样的梦,又是那个女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频繁做这种诡异的梦,只觉得很熟悉。

    看来今晚又睡不着了。

    罗生一个人悄悄出门,雪停了,他缓缓行走在村子里铺满雪的石头小道,他停下,呆呆望着映月的湖泊发愣。

    “哎!有心事吗?”

    一个人拍了拍罗生肩膀,罗生回过头,发现是砂曼。

    “嗯,又做了那个梦,但是内容不一样。”

    砂曼听了,露出不解的神情。

    “奇怪......我明明把你的不适,包括噩梦都转移到我身上了,搞的我今晚上都做了噩梦......”

    “你也......你梦到什么了?”

    罗生急切的询问。

    砂曼抬了抬头,露出努力回想的表情。

    “一个狐耳女人......黑色的长发,紫色眼睛......说着什么我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就拔刀要砍我。”

    罗生听着这恐怖的梦,明显和自己相比这更像是个噩梦。

    但在他的梦里并不能看清女人的长相,但听她所说的,黑长发并且都有一把刀,应该是同一个。

    处于我意识深处的梦对她进行的抵制么?罗生心中揣测。

    “当时给我吓的,现在身上还冒着汗呢!”

    砂曼抱起双臂直哆嗦。

    “说来也真是奇怪,居然不起作用,要不现在再来一次?”

    罗生露出为难的微笑。

    “不用了吧,其实我只要散散步就好了。”

    “散步?”

    砂曼跳起步子来到罗生前面。

    “那我也和你一起吧,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多个伴聊聊天。”

    两个人结伴走在林间的石路,有说有笑,罗生也和她谈着学校的趣事,以及自己有一个损友,但每次和她聊起自己的过去和家庭时却多次故意扯开话题。

    “所以他就从栏杆边摔下去了嘛。”

    砂曼难掩笑意的说道。

    “啊,摔的够呛,但好在没什么问题。”

    砂曼脸颊泛起轻微的红晕,开心的笑了笑。

    她抬头仰望起了月亮,眼神中充满着艳羡。

    “真好啊,朋友......”

    她嘴里呢喃,又转回平日里的样子。

    “开始还以为你性格蛮内向的,没想到你还有个关系这么要好的朋友。”

    “主要是那家伙太开朗了。”

    她转头注视着罗生,她的眼神很透亮,像是水滴,没有了刚刚的艳羡,充满了平静,似水般的温情,以及那一丝欣慰和为别人感到的开心都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

    突然一声从树林里发出的响动引起两人注意。

    “感觉到了吗。”罗生问。

    “嗯。”

    “是噬能。”

    两人加急往声源处赶去,直到望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似乎在追着什么东西。

    “咒符,弹力。”一张符纸贴在罗生身后燃烧殆尽。

    罗生纵身一跃,跳至两个身影中间,随即触摸了下身边的树,林间的枝头伸长出利刺全数贯穿了那只怪物,瞬间倒在地上。

    罗生回头一看,是那家里的男孩,胸前还抱着一把木刀。

    “你是那个......”

    男孩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没做过介绍。

    “啊,对不起,我叫小酉,谢谢......哥哥姐姐。”他似乎还有些后怕。

    砂曼蹲在他面前,察看起了他身上的伤。

    “有点儿深呢,等我几分钟。”

    她伸出手掌,掌心冒着绿光,短短几分钟,深陷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

    完事后,她用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又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没事儿,和姐姐说,为什么这么晚出来。”

    小酉听了,抱紧了刀,眼睛看向一边。

    砂曼见他不打算说,也没继续追问下去,缓缓起身。

    “没关系,起码现在没事了,要哥哥姐姐送你回去吗?”

    “因为爸爸......”

    小酉说道。

    砂曼和罗生都停在原地,静静注视着男孩说下去。

    “爸爸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因为他一直在教我练习武艺,提升自己,这样就能保护更多的人,保护妈妈和村子,但我偷听他说过我现在还远远不够,但他现在一直没回来,会不会是不要我了,因为我够不到他的预期,之前还和妈妈吵了一架,恐怕也是因为我吧,我怕他不要我们了,就一直......一直一个人这样练下去,不然一直这样保护不了妈妈,连自保都不行......”

    男孩流下泪水,哭得脸红胀胀,那是对自己的不断的自责。

    砂曼微笑着俯着身子,用手抹着他眼角的泪水,语气温和的说道。

    “姐姐完全可以理解你哦,我爸爸是个医生,姐姐我啊,之前也达不到父亲的标准,哪怕读了再多书,模拟动刀时都会被父亲呵斥,一直一直,在他眼里都是对我有极高的要求,哪怕再怎么努力,在他眼里也接近不了完美,于是每次我都会担心,然后对自己心里造成负担。”

    她看着眼前的小酉,像是注视曾经的自己。

    “姐姐我是想说,不要有那些负担,不要去想达不到就会让他失望,父亲为什么会用完美去衡量,是因为他在乎你,想要你比他更加优秀,以达到可以接手他职责的标准,因为你是他的孩子,因为在他眼里,你是能接手他职责的、最完美的不二之选——你,永远都是他眼里最完美的。”

    小酉的眼里重新亮起了光亮。

    “那姐姐你,一定没有让他失望吧!对吧?”

    砂曼抚摸起男孩的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白恬栀......”

    “什么?”

    砂曼疑惑的看着小酉在说什么。

    小酉摇摇头。

    “嗯嗯~没什么,只是想到了爸爸常给我讲的一个故事,是我们村子里常开的一朵白花,只有我们这一带开呢,传说是一个神明和人类生出的孩子,孩子降生时山上开满了名叫白恬栀的白花,这白花的花语,就是叫‘被人爱的孩子’。”

    “爱......是啊,你爸爸一定在不远处,悄悄爱着你呢~”

    说罢,小酉重回信心,并且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去。

    砂曼放心的指了路,她看着小酉离去的背影,眼里散发出一丝忧伤。

    “然后呢?”

    “哎......哎?”砂曼有些没回过神。

    “没什么,只是有些在意你刚刚说的......”

    砂曼微微叹了口气。

    “他看不到了。”

    “......”

    “没事啦,不用在意说错了什么,我自己都已经没在意啦。”

    砂曼踏着轻盈的脚步,走到月光正亮的空地,她的皮肤被照的格外晶莹。

    “我从小就没有妈妈,爸爸也在一次噬能灾害中离世,他是医生,救了许多鲜活的生命,哪怕是最后,也十分敬业的倒在了手术台前。”

    她转过身,蓝色的发丝牵动着月光,随风遮挡着面庞,似乎同这月光一样美丽。

    “我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一直都是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因为家里从医,每次看到患者康复,我都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这算是一脉相传吧,只要看见那些病人能够拾取信心,重新展开自己新的生活,都会很开心,但也很羡慕......或许因为自己从没有过吧,现在我有了这样的能力,其他适能者都没有的能力,它能让我帮助更多被噬能伤害的人,我都会想,那个人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会是以什么心态呢,会是我曾经所梦寐以求的生活吗?或许吧,哪怕不顾自己的安危,只要一次次能救更多被噬能伤害过的家庭,我都会感觉是在救曾经的自己——至少不要让他们像我一样。”

    突然砂曼弯下腰,剧烈的咳了起来。

    “没事吧!”

    罗生赶紧上前搀扶,却见她挥了挥手。

    “没事的,常有的事啦,很快就会调息好的......咳咳!”

    “但对你身体的伤害是真实的吧!”

    砂曼从罗生眼中看到关心自己的眼神,偷笑道。

    “怎么,你是在关心我嘛?”

    罗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嗯——因为我们现在是队友。”

    “我觉得可以做朋友咯!”

    砂曼脸逐渐贴近,使得罗生有点喘息不得。

    “嗯~你都听了我这么多心里话了,只有朋友才会说心里话哦,等你哪天有心情,也和我聊聊心里话呗,我还蛮喜欢互相治愈的。”

    罗生眼睛看向一边。

    “或许吧。”

    “哎?你是在害羞嘛?还是说......贴的太近了?”

    砂曼背着手,直起身子,说。

    “我现在的梦想,就是想要彻底消灭噬能,但始终太过遥远,所以我想......尽我所能,救下那些被噬能所伤的人,哪怕是什么代价......罗生,还是那个问题,你会一直支持我吗,哪怕代价是生命。”

    罗生见她的眼神格外的认真。

    “我会,毕竟拉勾还算数的,但......”

    罗生捏住自己的拳头。

    “我也一样,不会让别人就这么在我眼前死去。”

    “嘿嘿,所以说你会救我咯~”

    砂曼非常少见的说起了俏皮话。

    “好期待罗生到时候奋不顾身救我的样子哦。”

    “我擅自期待这种事情好吗......”

    “哈哈哈,放心吧,到时候,我也会奋不顾身救你的,毕竟是一起拉勾过的......”

    一起拉勾过的,不想看见重要的人因为自己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