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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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回家的小溪

    4月13日9点30分,火车延误半个小时后达到。我右手拿着行李箱,左手拿着身份证,后背背着书包,准备出站。9点35分,我从火车站出来,一大群大老爷们冲上来,问我要不要坐车,我婉言谢绝了。我在昨天晚上就定好了住宿的地方,离火车站只有两三百米远,地图上显示的是在火车站的斜对面的。我经过火车站后,看到了巨大的陈天华先生的铜像,依旧伫立在那里。我默默地向铜像点了点头,表达我的敬意。几年前,我就是从他脚下出发的。几年后,我又从他脚下回来了。我心里甚至有些窃喜:能回来的感觉真好。

    9点40,我从满是门店的地方,找到我要进住的小旅馆。梅县好的酒店要几百块一晚,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50元一晚的家庭小旅馆,已经是我能承担的极限了。我在网上订了3天的时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认父母的状态。住在小旅馆,不住家里,我就有了进退自如的机会。我深知爸妈什么尿性的人,绝不能把自己的所有机会全部展示给他们,要不然就是被他们限制的死死的。多年来,我已经学会了这一手。我问老板娘:“什么时候可以入住?”老板娘说:“一般都是12点的。你不知道吗?”我回答道:“我知道你们一般12点后才能入住的。但是,我今天才从外地回来的。我这些东西,可以先放这里吗?房间你们可以慢慢空。我应该要到晚上才会回来的。”老板娘听了我说的话,看着提着、背着,可能是觉得我可怜,说:“其实也没必要非那么较真。我给你开一间吧。你把身份证给我。”我把身份证从刚刚夹入的驾驶证里取出来。老板娘给我办完后,给了我钥匙。我把行李往房间里一放,收起钥匙就往外面走,跟老板娘说了声“谢谢”后离开了宾馆。

    9点45分,我在火车站对面的街道上走着,打电话给老爸:“爸,我回来了。要怎么回家啊?”老爸在那头说:“现在这个点,东站10点的时候有一趟下乡的班车到鹰嘴涧的,你看你能不能赶上吧。我这边联系一下你大伯或者你三叔,看看有没有人能去接你。”我听着鼻子一酸,说了句:“不用麻烦别人。我到了鹰嘴涧自己可以走回去。”我打完电话,刚好走到一辆摩托车前面,我问了一句:“10点之前到东站,我要坐10点的车,能把我送过去吗?”司机师傅说:“没问啊。我走二桥那边,10分钟保证你到东站,还有几分钟时间等班车出来。”司机师傅说完,其他司机师傅哈哈一笑。司机师傅又说,“晚个10分钟都不要紧,我保证给你追上去,铁定能把你送上车。”我心里知道,这事只怕不假。我弱弱的问了一句:“多少钱呢?”司机师傅说:“你这么着急嘛,那就15。你要是不急的话,给我12,我也是接受的。怎么样?”我说:“没问题,你要是真把我送到了,我给你20。”司机师傅说:“那感情好,赶紧上来吧。”接着,我就知道了为什么我之前刷一个小时的短视频,有接近三分之一都是碰碰车大作战了:老哥把摩托车油门拧死,完全不带刹车,车速几秒内冲到80。我吓的血都凉了,紧紧抱着司机师傅,忙跟司机师傅说:“忙一点,小命要紧。”司机师傅好像因为戴着头盔没听见,可是我没带头盔。我感觉这次回乡,有可能是回孟婆乡了,直到司机师傅稳稳地把摩托车停在了车子左边挂了块“鹰嘴涧”牌子的车前,彻底拦住了班车的去路,我才觉得,在自己身后追我肉体的灵魂回归了。好在我今天早上没有吃什么东西,昨晚吃的泡面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要不然,当着一车人的面吐出来,那场面想想就难看。我给司机师傅扫了20元,算是谢谢他的大恩大德。司机师傅笑着跟我说:“小伙很讲规矩嘛。下次有需要,记得再找我哈。”说完就开走了。我无奈的点点头。车上买票的阿姨都懵了,问我:“你们?”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环,显示时间9点54分,对买票阿姨说:“他8分钟时间,把我从火车站送到了这里,我给了20元。”买票阿姨说:“小伙子,你亏了,一般15都是贵了。”我说:“没关系的,小事情,能赶上车就行。”买票阿姨继续问:“你是梅县的吗?这说话不像啊。”我笑着说:“我十来年一直在外地求学,说普通话习惯了,你们说方言,我绝大多数还是听得懂的,只是有些方言我不会说了。你可以继续说方言。我用普通话就行。”买票阿姨大写的震惊:“你是谁家的孩子啊?鹰嘴涧我好像没见过你啊。”我笑着说:“我不是鹰嘴涧的,我是孙家村的。”买票阿姨说:“谁家的小孩啊?”我回答道:“国胜”。买票阿姨一脸疑问的问旁边人,“你知道谁吗?我不知道。”班车司机师傅说:“胜利他老弟。”买票阿姨:“哦~”我内心清楚,爸妈在外地的时间不比我少。真正在梅县稳扎稳打发展的,就是大伯家。我们一家都是五湖四海的雁,不用风来,我们都会四处飞。好在买票阿姨知道不熟之后,也没有继续问我问题了,要不我就真尴尬了。恰巧这个时候,我觉得有些头晕,就问班车司机师傅:“我能下去买瓶饮料吗?刚刚坐摩托车,有点不适应,想买点防晕车的饮料。”班车司机师傅指着前面的大门说:“我的车从这里出去的,然后左转进入主干道。你去那边买吧。我到那边主干道旁边还要停一会的。”我点头,微笑,然后说:“我先把钱交了吧。”车里的其他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让我大为不解。我买了一瓶酸梅饮料,一瓶红茶饮料,一瓶奶茶饮料。这多年来,每次需要清楚一下自己的脑子的时候,我都是这几种饮料。我在班车司机师傅指定的主干道那里果然等到了车。买票阿姨过来,问我要票,我把付款的二维码给她看了一下。买票阿姨哈哈一笑,“你刚才买过了。不好意思,我没记住你。现在记住了。”我的票花了10元,旁边座位的兄弟跟我目的地一样,他只要9元。我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我刚刚付款的时候旁边有人看傻子一样的看我了:班车从站点开出后,挣的钱就不受监督管理了,是司机师傅的个人行为,换句话说,就是不用交税和核查人数了。班车司机师傅也乐意大家在站点外上车,就给站点外上车的人都少一块钱。我们这些站点内上车的人,相当于就是把税交给国家了。回想起这一大串事情来,我有些天灵盖被冲了的感觉。给摩托车司机师傅20元干嘛呢?真是被自己蠢笑了。这么多年来,行业还是那个行业,没有一丝丝改变。想到这儿,我心口一阵疼。我不是心疼花出去的那几十元。我心疼的是,怎么这么多年来,梅县还在原地踏步走啊。我强忍着自己的失落,把头靠在前面座椅上,不想被别人看到,伪装成晕车的样子。

    11点30分,班车到达了终点站。一路上,人越来越少,我也挪动了座位。在11点的时候,车上基本上只剩五六人了。我能明显感觉到的事情是:行程变短了。以前我回家都要2个多小时的。这一次回家,班车走走停停停停停,虽然速度基本上没下过60,但是,总时长是不够的。以前带我回乡的班车基本上都是不下60不下人,狂飙突进2个多小时,才把我们从县城拉到乡里的。我没想通这里面的事情,也不敢问司机师傅。只是本着自己的直觉告诉班车司机师傅:“到了鹰嘴涧走孙家村的地方记得提现我下车哈。”班车司机师傅说:“好的。现在还早着呢。”等我到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确实问早了:鹰嘴涧去孙家村的路,就是终点站。我在10点30分的时候就开始问了,又现了个大眼。不过,紧张也有紧张的好处。紧张我就一直看窗外的风景:一条小河从我们进入鹰嘴涧的路开始,就一直在那里流淌。这条小河还在我们孙家村的更远的地方发源。看到这条河的时候,我内心就平静了一半。我只要沿着这条小河一路走,我就一定可以走回家。这或许就是我不怎么认识路,但依旧有勇气上车的底气。我一路看着路边的水稻,远处的山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后来我才想清楚,这就是我曾经向往过的生活。我也看到了近处一些山上的墓碑,每看到一座墓碑,我就点头致敬。我内心的缺憾在于,爷爷奶奶故去了很多年,每年清明我都没有来得及赶回来,心理总不是滋味。我之前在爷爷奶奶坟前磕头,他们的墓碑还是木版做的。三个儿子都有自己的水泥房子了,爷爷奶奶的房子还是木板房。我的名字是爷爷给我取的,每次想到这事,我就觉得自己对不起爷爷奶奶。更对不起的,就是外公外婆。外公外婆把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我在外漂泊数十载,连他们葬在何处都不知道。为人子孙,我显然是不合格的。我越想越觉得难受,眼泪就忍不住又要流出来了。我只能调整自己的呼吸,一会儿用鼻子呼吸,一会儿用嘴巴呼吸,一会儿长呼,一会儿长吸。加上自己一直看车外,其他人好像都很熟悉,在一起聊天,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变化。我向这些坟头致敬,也算是表达自己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尊敬:他们在这个世界,也一定是别人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那个世界,也一样。我一边半惊喜着,一边半伤感着,就听到了班车司机师傅说的那句熟悉的话语:“鹰嘴涧到了。孙家村往走过这座桥,一路向北去。没有人来接你吗?”我说:“谢谢司机师傅,我自己走回去就行。”我看着这座陌生的桥,走了上去。这座大石板桥,我离开的时候是没有的。我向四周看了一下才发现,我当年记忆中的那座桥,是只可以过人的,这座桥可以通过大货车。家乡的变化还是挺大的。我经过这座桥,大堂哥就打视频电话给我了:“听二爸说你回来了?”我回答道:“是啊。已经到了鹰嘴涧。马上就到家了。”大堂哥说:“这个不好意思,你这么多年没回来,我也不知道,没去接你。我在扶家镇医院,也没法去帮你。”我笑着说:“不用管我。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放心吧。你们都是有工作的人,不必为我担心。”大堂哥说:“那不能这么说。你回来了,有机会请你吃饭、唱歌。你唱歌不是很好的吗?”我说:“我争取哈。”大堂哥说:“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我刚刚打电话问了一圈,大家都没时间去接你。”我说:“我认得这条河,经过我们孙家村的。我沿着这条河一路走,一定能到的。”大堂哥笑着说:“聪明人就是不一样。对的,你就这么走,差不多半个小时吧。三四公里的样子。”我点点头,微笑着对大堂哥说:“我手机快没电了。刚坐火车回来的。我回到家后再跟你聊哈。”大堂哥说“没问题”。我赶紧把电话挂了。再不挂,我的眼泪又要忍不住掉下来了。我连家族群都退了的人,老爸肯定打电话给大伯和三叔了。大伯又打电话给大堂哥了。大堂哥还求了一圈人。我就成了那个累赘。想起老爸一大把年纪还要为我求人,就觉得自己作为儿子,确实也挺失败的。大堂哥,这个家族里挑顶梁柱的本科文化人,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堂弟,也拉下脸来求人了。真是一把辛酸泪。我们两个本科人,他是安分守己的代表,我是不安分的代表。大堂哥求的很多人,只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替我求他们吧。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