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山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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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票据

    日子过得飞快。初秋桂花挂枝的时分,霍敏下地走动已无甚大碍。船厂的第二艘三层宝船经连日赶工亦制造妥当,只待下水。至善堂分号前些天也开了起来。

    王韫府上,熙和与孙安琪在一间专门布置的禅房中喝茶,一边讲些今日的闲篇,一边对着后花园中一株开得正盛的丹桂赏玩。

    孙安琪抬手又拣了一块桂花糕放到熙和面前的青花瓷盘中:“我祖母当年最爱桂花,每年都要亲带着我们小辈赏桂花,制点心。”

    熙和点头道:“我去年第一回在你家吃桂花糕,就喜欢得不得了。当时太太还给我专门包了一大包带回去,去人家里做客吃了不够还要拿,可没少让子睿笑话。”

    孙安琪不由得感慨道:“说起来竟才过了一年,这一年间咱们都从京城来了泉州,真是像一场梦一样。”

    熙和也道:“正是了,一年前哪里又想得到今日?安琪姐姐,我这次见你觉得你气色好了很多,看来泉州的日子过得欢畅了。”

    孙安琪笑:“我整日在家闲坐,哪比得上你又是照应票号,又是开着医馆,自然养得好些。”她转了转眼珠,盯着熙和又道,“今日找你来,除了想听听你的近况,我还有些私心的事情要与你商议。如今官营的船队已初具规模,霍大哥督造的船也要下水了,下一步我听王韫说,就是要再度打通去往南洋的航道,将海上贸易做起来。我们家也备了三条船,要一起沾点光,你们和奉将军若是没有准备,不如在我们这里入股,两相便宜。”

    熙和愣了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王韫主管着泉州官营船队的事,孙安琪这样谋划也算是应有之义,想想便顺着道:“姐姐精神果然好多了,谢谢你想着,我们怎样入股好些?都听姐姐的吧。”

    孙安琪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好妹妹!这几艘船是王韫想办法筹来的,就不必算了。你只管入伙货钱即便。一成是二十万两银子,你爱入一成最多两成都由得你。”

    熙和暗自乍舌,心道竟然这样大手笔,想来泉州的官员在陈三宝年代油水颇丰厚,眼下又有海外贸易的机会因而不得轻易放过。她便问道:“不知姐姐占了几成,我手中闲钱不多。”

    孙安琪便道:“实话跟妹妹说,因这事是王韫在主办,且又是海上的生意到底有些风险,我们家太少了不像话,占了三成。黎知府家也入了一成,其他的泉州上下的人合起来有两成。其余的四成,我想着是给你家和奉将军。但我也明白家里的银子不是咱们说用就用的,王韫又没有钱,我是用手里的嫁妆入的股。”

    熙和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道:“姐姐拿实在的话告诉我,我有句话不得不说,你也知道海上贸易毕竟是有风险,这样大手笔地投下去,要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血本无归?即便面上要占到三成,王大人自会想办法,何必兜揽?”

    孙安琪点头道:“妹妹这话是不拿我当外人,我领这份情。王韫是个顶聪明的人,我算是爷爷在他身上投下的血本,如今这次是我自己在他身上投的本,”说到这处,她脸上浮现出一个笑,潇洒轻快之中又暗含几分讽刺,“即便都折了,他能记我这份情,我也不亏。”

    熙和咬着嘴唇,不肯再做声,只道:“姐姐的意思我知道了,容我回去想一想。过十日,一定给你答复。”

    回了官舍,熙和拿出一个梨花木的匣子来,一页一页翻看里头的文书——这是她的嫁妆匣子,匣子分了三层,第一层都是些田庄、铺子的契约,还有家下仆人们的契书,新添的几张是泉州至善堂分号的,这是她叔叔婶婶特意讲明给她自己的产业,第二层是银票,总额也有三十万两,第三层是一对通体润泽的羊脂玉镯和一副碧水一般的翡翠镶金头面,两样都是全京城都数得出的好东西,是大太太和舒振振精心置办的,熙和摸索着匣子,将三层都关上放到一边。又从书架抽出了票号账本来看,因仔细看了开业来的流水账,不知不觉间时辰已很晚。

    从京城新宅始,她与霍敏就依着性子没有置办太多人,如今远远出门,身边服侍的人更加精简,因这日打发了海蓝珍珠两个道至善堂去办事,到了这时分,竟然无人来掌灯,厢房中冷冷清清的竟然透出一阵寒意。熙和披了氅衣站起来,自己走到烛台那头,却见蜡烛只剩了最末的一小截,她随手在一旁的抽屉中又拿出一根新的点了,又把流出的蜡油滴在那一小截旧蜡烛上,再就着融开的蜡油把新蜡烛跟旧蜡烛拼在一起,将两支蜡烛合成一支。

    这样一打岔,熙和心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她抽回点蜡烛的手,转身便看见厢房一侧置的一张铜镜里头自己的眼睛闪烁出一种奇异的光辉,映得整张脸莹然生光。她难以抑制这突发的灵感,取下一支笔,就着烛光在案台上勾画起来。

    直到海蓝的声音响起,熙和才将笔扔到一旁。“小姐可是还没有用上晚饭?”海蓝从外头进来,外袍尚来不及解,便先自走上前来,将手中热水浸过的帕子递给熙和,“家里没个人伺候,也是实在不像话。我来时看厨房里的两个厨娘,期期艾艾的,都不敢擅自送饭过来呢。”

    “是我打发她们先去了,”熙和笑道,“今日有些想头,并不想吃饭,现下才觉得饿了,你帮我跟厨房说,下碗葱花虾汤面来吧,上次吃过甚好的。”

    海蓝便埋怨道:“什么大事,又不吃饭。饭是人精神,一餐都不可拉下。姑爷也刚能走利索些,就三天两头地在船坞待着,饭也不在家里用,你们俩……”

    熙和便将手捂住耳朵:“海蓝姐姐,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听你的还不行么?”

    海蓝摇摇头,果然不再说,自去了厨房。熙和心道,霍敏确也有些日子未曾好生在家吃过,那宝船赶制着,开辟航道的事情也尽须得人操心,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她便暗自决定不令霍敏再为入股的事情操心,一边随手写了个补身的方子,盘算着要茗石每日煎好汤药给送到工地上去。

    第二日起,熙和仔仔细细地将昨日晚间心中的念想琢磨得透了,又仔细写出一个章程,便将韩邦栋请上门来。她叫人泡好茶,拿出章程递到韩邦栋手中,只安静坐着喝茶等他读完。韩邦栋本是一手握着茶盏,一手拿着章程,看了一会儿,眼神便牢牢系在纸上,又把茶盏落到案上,双手捧起那页纸,认真读了起来,一遍罢了,抬头又去看熙和,熙和只微微一笑。

    他又来来回回细看了章程半晌,方开口道:“少东家,这些日子我看着您刻苦钻研,早算是把票号的生意经吃透了,但我老韩也不过觉得您聪明有毅力罢了。今日看了您这个章程,老韩才是真真正正服了气,您不只是聪明,您在票号一道上,是有大才具!”

    这番马屁突兀得很,熙和差点把茶水喷出去,好半天忍住了:“韩掌柜,我就是请您来看看这个法子可不可行,您怎的开口就夸起我来,倒叫人怪尴尬的。”

    韩邦栋一下站起来道:“可不可行?自然是大大的可行!这法子是得道之人才想得出,咱们票号的立身的使命就是融通天下,匡助贸易,这法子合了行规、合了天道,我看不推行出来才是不可行。”

    熙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只是因觉着把自己的本钱一股脑砸到海上,实在风险太大,才想出来的这对冲之策,好叫许多的人帮着我一起把风险分担了去,说起来也是胆小怕事的想头,怎么在您那里,倒说成了不得了的好主意似的。”

    十五日后,长兴票号突然间多了一门生意,票号发行了一种新票证,说是一旦买入便可以根据官营许可出海商船的收益按比例拿到分润,但若是商船的货物有所损耗或甚整船覆灭,风险也由票证购买者一力承担,长兴票号在每笔票证出售的时候,按份额收取一笔水钱。这票证生意,最开始颇为神秘,乃是几个在长兴号开了户头的商户得了消息,又过了十余天,票证一事才不胫而走,在泉州城流传开来,票号大堂零零散散来了不少打听的入,还有一些试探着买下了一两张票证,到了第十五天,突然间分号大堂里就挤满了来买票证的人,终于第一期开出的五百张面额四百两的商船外销票被一抢而空。

    堂后的斗室之中,熙和不断地踱着步子,难抑兴奋之情。她心道“泉州人早见识过了海上贸易的甜头,这次有了机会,怎不人人向往”!即便如此,能一下子卖出去价值二十万两的票也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本来想好的兜售之法,全都不需用到,接着只要等商船出海,带着这笔银子去做生意便罢。

    因心情欢畅得很,熙和在长兴号就着票证买卖的流水账吃了一大碗面,到了半下午还有些积食,心里念着家中腌了两个月的一罐陈皮梅子是解腻的好物,便径自骑马回了官舍。

    谁知在门房口,就迎面遇到了茗石,熙和惊喜道:“你今日倒回来得早,是这些日子头一遭呢!姑爷回来了吗?”

    茗石也笑着点头:“回来啦,姑爷中午便说要回来,这会到家都半天了,用过了午饭就不叫人打扰他,此时想是还在书房里头坐着。”

    熙和道:“连日都在工地上,你跟着他想是也累着了,早该歇一歇,海蓝今日去了至善堂,你若无事不如就去寻她,也放半日的假。”

    茗石应了一声便自出门。熙和心中松快,三步并作两脚地往书房去了,却见霍敏坐在书桌前,一张脸正埋在半下午的天光将窗屉印出的暗影之中,脸上的神气看不分明。

    熙和带着外头的一点暖意闯了进来,笑道:“你怎么不着人告诉我你回来了?我中午事便了了,早知你没事,应该一起上饭庄吃些好吃的!”

    霍敏并不做声,仍在阴影中不出来。熙和这才觉出一些不对,她放轻了声调,奇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工地上又有人生事?”

    霍敏的声音便从那斑驳的黑暗中起来:“你为甚么要发行商船的票证?为什么没有跟我商量?”声音虽不大,但其中引而不发的怒意叫熙和心中一惊——霍敏对她的怒意,这尚是头一次。

    “我瞧着你忙,”熙和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以自个儿都有些惊异的十分小心的口吻回道,“就想着这事情不得再叫你操心了。票证——今日已快要售罄了,我也没想到,能卖得这样好。”

    霍敏冷笑一声:“你好能干!我就不懂了,家里也不少你的钱财用度,你是为什么非得蝇营狗苟,让自己不得安生。”

    听着这话,一阵惊怒也从熙和胸口燃了起来,话不自知地便从她嘴里倒了出来:“你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蝇营狗苟了,票号生意不是你家硬塞给我的吗?既塞给了我,难道我还做不得一点主,得事事求你的同意不成?你今日是怎么了?”向前走了两步,便看到霍敏面上的表情却不仅是语气中的冷峻,更带着痛苦和困惑,不觉怔住了。

    二人静静地对峙着。霍敏没有再说一个字,直至终于站起来:“明正那边还有些事,我先去了。票证的事情,你就按原价快些一一退回便罢了。”

    老蒋在奉达诚的军营里挂了个参军辅佐的名号,成日对着舆图在大营里参谋航道一事——按着奉达诚、霍敏与王韫三人商定的策略,要先将往南洋的航道重新打通,一面贩出去一批景德镇烧制的瓷器和江南一带采买的上等丝绸,一面从南洋购回珍奇的香料和各色天朝难见的宝石。这是他喜好之事,干起活来很是用心,这会却难得地有几分心不在焉,只因前几日也不记得是从哪里听说,长兴票号新出了一种票证,可以为凭证赚取官营船队出海的分润,他当即就动了心,一打听才知单张的票证竟要四百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老蒋握着拳头心道,“他娘的,果然有钱人挣钱才容易,老子一辈子在海上卖力气,辛辛苦苦地在航道上讨生活,从来也没见过四百两。”他越想就越不痛快,一天之内眼睛虽然望着舆图,嘴里也跟几个参军在商量着海上的事情,心里却念兹在兹,一意想着那张从没见过的票证。

    一墙之隔的将军厅内,李冬龙盯着面前两张年青面孔,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奉将军、霍大人,我李冬龙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私制军火,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你们要这样无端指控,我可担待不起,只能去州府评评理。”

    奉达诚从案后站了起来,踱到李冬龙面前:“李大东家,我和子睿兄都没有这个意思。但您见多识广,若是有个别玩过火铳和火炮的朋友,给朝廷引荐了,就是你的功劳。”

    霍敏咳嗽一声:“李叔,现在船队都官营了,必得要把火铳火炮装备起来,即便一开始还不能做出来,有了之前的模子,再用一年的时间来研制,想也能有个大概的意思。船队眼见着规模还要不断扩上去,这要的量自然不在话下,若能咱们自己办个军工厂,岂不是也有益船队,有益船队自然就是有益朝廷,哪有什么治罪的道理。”

    李冬龙脸上就不自觉地转出一个思索的表情,“连有个现成的模子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想是他们已经摸清了底细才来找的我”,李冬龙心道,嘴里出来的话就不由得又松动了几分:“若是,我是说若是,朋友们有法子寻摸到这样火铳火炮的门路来报效朝廷,这成本一事将如何计较?好叫二位大人知道,我虽对这一道全然不通,但也曾听闻,光是研制所费就颇为不菲。将来即便成功,这军火又不像大路货,总有买家,光是咱们船队消耗,能不能遮住成本并不好说,并不好说。”

    霍敏见李冬龙只从利益上考虑,顾虑先自少了一半,笑道:“李叔这就想得左了,军火一事,事关海防,朝廷无论如何都得向里投银子的,必不会叫你的朋友吃这上头的亏。何况,咱们军工厂办出来,火器的消耗只能算是一个小头,那大头还有其他将来开埠的港口。咱们再开眼想想,这些火器都出来了,边境那些邦国,尤其是西域的惯常通商的部落族群,难道就没有进货的渠道?他们要是也有了火铳火炮,西北、北边驻扎的官军早晚也得再将这些东西用起来。只要泉州的货够硬,以后还不都得从这边拿货么?”

    李冬龙眼睛转起来,已有了四五分的心动,只是想起奉达诚、霍敏拿捏泉州商会并一举端掉谭先令的手段,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毛骨悚然,又生出了几分退意,两相挣扎之下,犹豫之色就浮到了面上。

    三人半日不响,奉达诚将手中一个把玩了半天的物什随手甩在案上,那东西正击中了案上放着的一个剑柄,发出咚的一声响。李冬龙定睛望过去,赫然是雕着白虎兽面纹的半枚虎符。

    “余下的半枚在皇帝手里”,须臾间他想到,这两个半大的小子,可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命官,便即开口说了一句软话来:“二位大人可去过三甲坊?”话既出了口,李冬龙也知是再没了余地,只拿眼去盯住奉达诚和霍敏。

    二人却仍是一派正大光明的神色,奉达诚道:“不曾,还待李大东家带路,我二人明早便可同去。”

    霍敏亦点头道:“正是这话。”

    此时,隔壁的老蒋也定暗自下了一个决心,他琢磨着那张还未见过的票证时,想到上回在岛上听得旁人说起过,谭先令船队的那个为首投降的白面船员叫做胡杨的,手里很有几个银子,慢说百两,几十两总归是有的,还有几个认得的人,手里也有些钱,只要肯凑,凑在一起四百两银子也未尝那样遥不可及。

    晚间霍敏回来,自然得了消息,早知熙和并没有退掉半张票证。他心中烦闷,一时也不愿与熙和再起冲突,便从门房拿了一盏夜灯转出门去。天上星子点点,仲春时节的花草香沁人心脾,倒叫他一时也忘了烦恼。

    谁知走出去才一盏茶的时辰,便见巷子对沿儿走过来一个一身皂色的人,大眼一看身形,不是熙和又是谁?二人在官舍近处迎面遇见,显知是避着彼此出了门来,各自都有几分不虞。

    霍敏素日惯了熙和自把自为的性子,却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道:“都入夜了,这样出来总归是不周全,下次怎的都带上海蓝。”

    熙和心里想的便是他会说这话,一钉一卯地对上了,倒觉得有几分好笑,果然笑了一声,把二人间的尴尬冲淡了几分。

    霍敏叹口气,走过去伴在熙和身边,陪着她又向前迈开步子:“我今日是真不明白,你是为着什么要做这票证的事情,你当初是并不想接长兴号的,难不成还嫌自己每日的各色杂事不够多么?”

    “我小时候被爹爹留在苏州,”熙和并不答这话,也不看他,只低垂着眼睛望着地上的影子,缓缓地道:“那时不服气,觉得自己比佑哥儿聪明着呢,只不过他是男孩子,所以能跟着爹娘罢了,我总想让爹知道,我不比谁差劲些,是他看走眼了。于是懂事以后就拼命地跟着婶婶学,医道、生意、管家、读书,什么都要学出个样子来。”

    她说着,眨眨眼睛,脸上显出了些小时候的稚气来,“可是啊,等我前年回到了爹娘身边,这股子要把平佑比下去的心气却早没了,因为到了近处我才发觉爹娘也累得很——想必你也知道,我爹当年来苏州是明升暗降,好不容易回了京里,为了位子稳当每日操不尽的心。他很有趣么?他可太苦了,我从小几年才见到爹一次,每次见到他都新熬白了那样多的头发。我在京城又见了那样多的贵妇人,我娘、孙阁老家的邹夫人、陆长鸿大人家的陈夫人、杨思政家的桂夫人……还有你姑姑,虽则在宫里锦衣玉食的,我跟她见了几面便也知道那样的日子没意思得很!”

    她叹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就只有婶婶让我觉得活得像个真正的女人,不,是像个真正的人。对,还有子阶,上回麓山党败了得时候,京里分明人人都缄口不提了,只有子阶还在说他们是没错的,他还说日后若能出仕也要为着正道,为着良心做事。我佩服他,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活。我,我想像婶婶、像子阶这样活着,不想糊里糊涂地过。”

    停了一会儿,她又继续道:“那个时候,你姑姑在招福寺问我可愿意嫁给你,她说女人的一辈子要过得好,就是嫁个称心如意的人,最好这个人有权势,这权势却又不过分,他便会爱护于你,这便一顺百顺了。我不信,人的一辈子,难道都要挂在别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你的丈夫、是你的父亲,我不愿这样过,我要为自己的心来活!”

    一口气说了这些话,熙和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但心里却越来越平静、越来越从容,这番话实在她从来也没有认真想过,不知是从何而来,但一点也不似平日里有些场面话那么的透着做作,每一个字都像是直从心中流出来一般,熙和想到了书里“直抒胸臆”四个字。她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到霍敏的目光从疑惑和冷峻,渐渐软下来,似乎含着嘉许和鼓励,好叫她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