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光头派去报信的人很快跑了回来，“头，老板到了。”

    没等光头再说出什么话来，凌歌忽然抬起头向不远处看去，一辆马车在两秒后停在街头上，一只戴满黄金与珠宝的臃肿的手伸了出来，撩开了马车的帘子。萨莉缩在凌歌的背后，身体微微颤抖。

    一个矮胖的老男人这时在马车里探出头来。

    “老板。”光头和其他几人齐声对老男人打招呼。

    这就是塔尔斯？“绿”之树让自己来找的人就是他？凌歌打量着他手上夸张的黄金戒指与珠宝首饰，觉得有些失望。

    塔尔斯没用其他人的搀扶，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凌歌面前，笑容在脸上挤出了褶子，“魔法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不必客套，您就是塔尔斯？”

    凌歌用的是尊称，这句话让塔尔斯笑的更灿烂了，“鄙人就是塔尔斯·葛里德，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与此同时，这声简单的“您”让萨莉如坠冰窟，她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原来是塔尔斯·葛里德啊。”凌歌轻轻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时候，萨莉听见凌歌在喊她的名字。

    “萨莉，这次的事情让我来帮你解决吧。”

    萨莉苦笑，这个名为迪尔的小镇是人类国度——罗姆王国的最北边，王都颁布的法律在这里得不到完全落实。塔尔斯·葛里德，作为这个边陲小镇的实权掌控者，心狠手辣，说一不二。比起律法，他的话才是这个小镇上的规矩。

    凌歌果然跟塔尔斯有什么关系，他不会真心实意帮助自己的，但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呢？萨莉只好点点头。

    重新面对塔尔斯，凌歌手一指萨莉，“她的事，你说了算是吧？”

    塔尔斯·葛里德小眼睛一转，思虑了最多不超过两秒钟，“我懂我懂，被魔法使大人看上是她的福气，她做的那些事情就算啦，一笔勾销。只要她把偷的钱还回来，客人那边我去说和。”

    对于萨莉来说，这已经是个挺不错的结果了，如果没有他，不仅她拿到的钱会变成赃款被追回去，还会被额外勒索一笔钱，挨打更是免不了。

    萨莉感激地看一眼凌歌，同时生出羡慕之情来，眼前的少年小小的年纪，却是尊贵的魔法使，他只要轻轻一句话，就连镇上最大势力的老大都得卖他几分面子。像他这样的人，玩弄权力就像拨弄一片树叶。他今天发善心帮了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再帮助别人？

    能遇见这个少年的人有福了，萨莉想。

    可事情没有像萨莉预想的那样结束。

    “萨莉说那不是偷来的，那是客人答应给她的钱。”凌歌继续说。

    “明白明白，这个钱她也不用还了，我来帮她出。萨莉莲，还不快谢谢大人。竟然能这么袒护你，也不知道你哪来的福气被魔法使大人看中。”

    萨莉简直觉得像是在做梦，凌歌竟然愿意帮她到这种地步，凌歌已经做的不能再多了，别看塔尔斯脸上还挂着笑容，但是萨莉知道，他已经有些不开心了。

    “我说，萨莉说，那是客人答应好要给她的钱。”凌歌又说，“不是偷的，建议你们仔细查一查是不是有误会，如果客人是故意不想付约定好的钱才这样的话，他要给萨莉道歉。”

    塔尔斯·葛里德依然还是在笑，可是已经不说话了。

    气氛已经变了，萨莉头上有冷汗流下来。她甚至在心里怪凌歌不知好歹。快不要说话了，这样下去，之前塔尔斯的那些恩惠都会消失，等凌歌走了，自己一定会被针对的。

    凌歌却好像浑然不知，他又说，“你们还有钱故意拖欠着没给萨莉对吧，你们能不能现在就结清呢？”

    气氛终于彻底冷下来了。冷的像冬天一样。

    “魔法使大人，您是要维护正义么？”不等塔尔斯说话，背着斧头的光头已经按耐不住脾气，“可是是这个女人先坏了规矩，别说我们这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规矩，就算告到执法者那里去，也未必就是她占理！”

    塔尔斯·葛里德依然还是笑着一副眯眯眼，却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还没问魔法使大人，是在何处任职？您这么年轻，应该还没有去军队吧？”

    “如果我说，我不是魔法使呢？”

    塔尔斯·葛里德终于不笑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魔法使的话，刚才我们说的那些，就都不算数了么？”

    凌歌的话听不出虚实，塔尔斯·葛里德的耐心在这一刻终于耗尽了，“魔法使大人，我希望您弄清楚，我们对您尊敬有加，但绝对不是怕您。我听说您可以轻松地以一敌二，想必您的魔法以武力见长，但是，就算是魔法使，应该也没办法同时对付三十个雇佣兵吧？”

    塔尔斯·葛里德一边说一边往后退。街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见不到人了。

    随着一阵尖锐的哨声，几十个壮硕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把凌歌和萨莉母女围了起来。他们都把武器拿在手上，光头也把那把双刃斧从背上取了下来。几十个人都死死盯着凌歌。

    凌歌认得那种眼神，与森林里的野兽一般无二。毫无疑问，这三十个人里，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沾着人命。

    “明知道手下已经和魔法使起了冲突，我怎么会不做点准备呢？”塔尔斯·葛里德的声调跟刚才比完全变了。

    面对乌泱泱的人潮，萨莉的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把凌歌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露出被撕裂的衣袖和胳膊上的刺青。她几次尝试着站起来，但是都没能成功。所以她扑倒在地上，慢慢往前爬，她单薄的身体终于越过凌歌，她就跪在地上，隔着人群对塔尔斯说：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主人，我承认，那些钱都是我偷的……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们的。您们也并不欠我的钱……以后每次我挣的钱，我都会拿出一半，不，七成！我会拿出七成来孝顺您们。只求您能放我们一条活路……不关这位魔法使的事，都是我骗他的……”萨莉眼泪在脸上糊了一层，说话时身体已经抽搐了。小莫娜也跪在妈妈身边，一边哭一边用力磕头，额头已经流血了。

    凌歌蹲下身子，想把萨莉扶起来，萨莉却吓得一激灵，手脚并用地向一边逃去。她的手和膝盖都已经硌出血来了。

    “看到没有，魔法使，在这个小镇，胆敢反抗我就是这样的下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杀掉这个女人，但我会当她的面折磨死她的女儿，再慢慢折磨她，在将死未死时候把她浑身涂满蜂蜜，把她扔到火蚂蚁的洞穴里去！但你是看不到了，魔法使，因为你现在就要死在这里。我何必顾忌你的身份，就算你是军方的人，死无对证，军队也拿我没办法。”

    凌歌终于皱起了眉毛，他不由分说，把萨莉用力拉起来，重新把外套披在她肩膀上。萨莉的身体已经逐渐冷下去了。

    “那你就来试试好了。”凌歌的语调还是那么平平淡淡的。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也没听见吟唱声，一个绯红色的魔法阵闪烁起来，红光围绕了萨莉的身体，热气不断输入进她的身体里，变成了她身体里的力量。又一个绿色的魔法阵亮起来，萨莉和莫娜身上的伤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了。

    “你说什么？”塔尔斯·葛里德畏惧这些他从来没亲眼见过的魔法阵，下意识退后几步。

    “我说，那你试试好了。试试当着我的面，杀掉这对母女，或者直接杀掉我。”

    塔尔斯·葛里德不信邪，他发出信号，街面两侧的房屋上空忽然有破空声传来。他带的人竟然不止那些围住凌歌的雇佣兵，还有刺客早就在他们刚一碰面之前就埋伏在了周围的高处。

    数十支弩箭飞掠而至，凌歌响指轻点，一个巨大的白色魔法阵在他们头顶亮起，巨大的虚无空间展开，这个名为“辟成空间”的魔法把那些弩箭全部吞了进去。凌歌探手进银灰色的魔法阵，摸出一把绯红色的长弓，长弓通体由秘银、黄金和其他名贵的金属和宝石制作，弓面是神牛的角，弦是兽族的神蚕所缫出的最坚韧的丝，精灵族秘制金属所做的弓弰雕刻出飞扬的精灵标志，弓的表面有着复杂的纹路，纹路里透出温热的精灵气息。

    凌歌对天空拉弓弦，无数的火自弓身凝结，冲天而起，精准地命中每一个射出弩箭的人，是了，妖精之弓——绯红之希尔文，射之必中。那些火根本熄不灭，数不清的火球惨叫着从房顶坠落。

    萨莉的嘴巴张开，再也合不上。眼前的一切绝对是梦中的场景，绚烂至极。她在梦里受尽了苦，梦的结尾，一位骑士背着剑来拯救她。

    “凌歌，如果这不是梦该多好啊……”

    凌歌松开了弓，弓消失在白色的魔法阵里。他张开双臂抱了抱萨莉。少年身上传来的热气猛然惊醒了她，告诉她这不是梦。她无言地注视着少年银色的眼瞳，少年银色的眼瞳里映有火焰流淌。

    塔尔斯·葛里德此时已经陷入绝望，他终于明白魔法使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他在心里笑自己的愚昧无知，但这毫无用处。眼前背负巨剑的少年绝无可能放过自己，塔尔斯目眦欲裂，指挥剩下的所有人，“给我上，所有人都把所有的本事使出来，不然，你们以为他会放过我们吗？”

    但是为时已晚，不知什么时候，每个人的脚下都缠绕上了粗如碗口，坚硬如石头的藤蔓，令他们动弹不得。

    凌歌越过雇佣兵围成的圆，向塔尔斯·葛里德走去。他取下了自己背上的巨剑，但并没有对雇佣兵动手。他边走边说：

    “首先我并不是魔法使，其次规则维护的也不是正义，只是秩序，再次我也不是要伸张正义，我只是……该怎么说呢？如果这个镇上的律法清明我绝不会多管闲事，但我现在不太认可你们的规矩，世界上有太多不合理不公平，无数人被欺负被剥削，我一路走来，这样的事看了太多。就算我想，我也帮不了所有人。”

    “但这不是我毫不作为的理由，萨莉和她的女儿莫娜在刚刚成为了我的朋友，最起码，我的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秩序与正义都可以往旁边放一放。所以我站在这里拔出剑来了。”

    塔尔斯·葛里德还在嘴硬，“你仗着自己的力量与魔法，藐视我们的力量，随着自己的喜好，昭示你的规则，你以为自己是在行侠仗义么？你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凌歌摇摇头，“随便你们怎么说，我并不在乎。”

    塔尔斯·葛里德此时终于流下眼泪来，“我知道错了，魔法使大人，我会对萨莉小姐最好的补偿，把她作为我的座上宾，我也会减少保护费，不随意掳掠女人和孩子，我不会唆使手下把人逼死，抢走他们的房子与财产，我……我还……魔法使大人，您相信我啊……”

    “你看，你这不是都明白么？”凌歌笑了。

    随着凌歌的笑容，塔尔斯·葛里德赶紧继续说，他想说我也把我的财产送一半给您，从此以后您才是迪尔镇最大的话事者，他还想说……

    但凌歌没让他说出来。

    “可是你没有以后了。”凌歌说完，举起剑，把塔尔斯·葛里德劈开。

    剑上没有沾血，血只是溅了一地。

    凌歌又回过头来，向那些雇佣兵走去。那些雇佣兵纷纷扔掉了自己的武器，连连哀声求饶，只奈何腿上缠着比石头还硬的藤蔓，他们跪不下去。

    凌歌摇摇头，意思是求饶没用。

    他以为这里和森林里一样，只要把害虫和有害的植物清除掉，森林就会自动恢复原状。但这里不是草与木的国度，这里是人类的国度，人类的国度里，消灭了坏人不代表好人就能得以好好活下去。

    但该消灭的坏人总归还是要消灭。

    两分钟后，凌歌提着剑，回到萨莉身边。他把剑重新背回背上。

    如果这是童话故事，英雄杀光敌人后，会和拯救的女人进行一个善良的拥抱，但这不是童话故事。萨莉不敢看凌歌，她目睹了凌歌像切菜一样杀了几乎一百人，不知道杀得兴起的凌歌会不会也给她来上那么一下子。

    “萨莉随您处置，您想做什么，萨莉都会照做的。”

    “说什么呢，不是要帮我缝衣服么？”凌歌微笑。

    看着凌歌的笑容，萨莉不说话了，她也不再害怕，她只是久久地注视着少年那张温润的脸，在萨莉莲此后漫长的一生里，都因为这个少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时常会想，如果没有遇到这个少年，她的人生会怎样进行下去。萨莉莲也并没有吝啬这份来之不易的命运转折，这之后，她也时常会对别人伸出援手，善良会随着一双手与另一双手逐渐传递，直到遥远的未来，这份善意终于会再次闪闪发光。

    很多年以后，这个世界上开始流传一些离奇的故事，那些故事的前一半总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的后一半却与实际不符，充满了惊险与刺激。故事发生的地方遍布整个大陆，偏偏又总会有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故事里。

    那位背负圣剑的骑士一生斩杀巨鲸与狂龙，挽救森林和海洋，是云中世界新律法的缔造者，也拯救过被困在镜世界中的亡魂，他善良温和，所帮助的人不知凡几，也曾在遭人背叛后雷霆一怒，率领十个种族的联军覆灭了大陆最盛大的国家。

    终于有人开始考究那些故事的开篇，最后终于得出定论：在罗姆王国的迪尔镇中，为了一个名叫萨莉莲的女人拔剑之时，英雄的篇章就已经开始书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