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与玄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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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玄奘疯了

    小鱼死在玄奘面前的场面太过残酷,那一刻玄奘彻底疯了,他的脑袋里变成了一片空白,空的无边无际,即便偶尔有一些短暂的画面和记忆闯入,也如流星划过天际,然后瞬间消失。

    后来,据师傅法明所讲,玄奘知道自己疯了差不多有一年半时间,在这一年半时间里,师傅带着他一直住在了,此次北上云游计划外的一个站点-千峰寺。师傅为了治玄奘的疯病,在方圆百里之内遍寻名医,不时的给他喂以药石、施以针灸,甚至偶尔还会拉着寺里的和尚们弘以法事,但所有的一切努力和尝试都是徒劳。

    那段时间里,千峰寺周边的人,会经常看到玄奘悄无声息出入于附近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神出鬼没的、肆无忌惮、潇洒自如。

    就在玄奘肆意游荡的日子里,有一个瞎子游医注意到了他,然后开始经常性的尾随他、观察他。

    瞎子游医并不是真瞎,真瞎就尾随不了,他是装瞎,以此来增加他医术的神奇性。

    有一天,玄奘再一次跑丢,师傅法明正心急如焚的寻找着着玄奘的时候,瞎子游医主动帮法明找到玄奘,然后跟法明说,他可以医好玄奘的疯病,条件是要法明说服千峰寺主持,同意他在千峰寺里坐诊看病,且不收取任何医药费,免费治病救人,但如果这些病人因为他的救治向寺里还愿的话,他要求分还愿供奉中要的一半。

    法明听完当场拒绝,他认为瞎子游医如此钻营取巧会玷污佛门圣地。可当法明回到寺庙里跟千峰寺主持说起此事时,没想到主持反而责怪他师傅没有领悟三轮体空之要义,这是一举多得的善事,为何要拒绝,有时候不能一味的苛求世人像佛门中人一样全无贪念,瞎子游医虽然存机心而博名利,但同时肯定也能帮助到那些真正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的人啊。

    瞎子游医看到法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一副胸有成竹的说他早已就算定会回来找他的。

    法明对他自我感觉良好的表演并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但是为了能够把玄奘的疯病,他愿意就此一试。

    瞎子游医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把玄奘发疯前后的经历问了一遍又一遍,在法明再三确认以后,游医斜吊着一只眼,不停的上下翻动了很久,分不清他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在努力思考,最后终于拿定主意,胸有成竹的跟法明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他让法明带玄奘重新再回到那个令玄奘发疯的村子,让玄奘触景生情、重新唤起原来的记忆。

    法明听瞎子游医的话,露出为难之色,瞎子游医见法明犹疑,赶紧补上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已经疯了,大不了再疯下去罢了。

    第二天,法明便领着玄奘去小鱼住的村子,其实那一段经历也是法明极度不愿触碰的,但是为玄奘,从小带到大的徒弟,他依然去做了。

    在迈入那个村子的那一刻,玄奘看到小鱼欢快的向他跑了过来。就是这个场景从那时起,无数次、无数次的出现在玄奘的梦境里。小鱼拉着他的手,然后到家里盛饭给他吃,然后拉着他跟她一起玩,然后一直拉着他向村西头走,玄奘每次都在极力的阻止她,不让她往西边走,但是总是徒劳、总是无能为力,直到进入那个打麦场上,官兵出现,军官拿剑砍向小鱼的脖子,鲜血喷洒于整个天际。

    也就在那一刻,玄奘突然之间惊醒了,玄奘环顾四周,发现他自己一个人置身于空旷荒芜、杂草丛生的打麦场上,现实与梦境、时间与空间在那一刻重叠了。

    当法明带着玄奘回到千峰寺的时候,瞎子游医已经挂幡设坐于千峰寺大殿之侧,悬壶济世、不取分文的招牌显的异常醒目。烧香祈福的人冲着免费的名头,纷纷争相向他寻医问药。

    在那半个月之后,玄奘的疯病已然全部好转,没有出现任何后遗症的迹象,法明便向千峰寺主持辞行,继续他们北上云游的旅程。

    千峰寺主持破例把他们送到山门之外,临别之际,对法明说玄奘执念太深,将来必会经受万千苦难,然后他给了法明一个锦囊,让他在必要的时候转交给玄奘。

    师徒二人辞别了千峰寺主持后,没过多久,玄奘的苦难果然随之而来,准确的说是他们师徒俩的苦难,所过之处都闹着饥荒,再加上时势动荡,官匪横行,他和师傅法明饥一顿饱一顿已成家常,最严重的时候两个人加起来四天只吃了一顿半的饭。

    其中这半顿饭,是一个叫张大善人的施舍者问了法明一个问题,法明是一边吃着一边回答张大善人的问题,可惜没等吃完就被张大善人放狗追咬,不得不扔下没吃完的那半碗饭。

    张大善人在问问题之前,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说他这一生通过坑蒙拐骗、巧取豪夺等一系列卑鄙凶残的手段,积累了很多财富,生活过的很是得意快活,但是心底深处总是时不时出现一丝恐惧和不安,因为佛家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为了找一些心理平衡,就天天烧香拜佛,还时不时的施舍点粥,找人献点爱心啥的,然后他问法明,他这样将来还会有所谓的报应吗?

    法明边吃饭边附和着回答说,佛经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他从现在开始弃恶扬善,佛祖以后一定会保佑他的。

    张大善人听完后面露难色说道,扬善倒是好说,可是弃恶有点难,今年大旱加上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民不聊生,前些天他刚通过催租压榨的手段,娶了田老汉十六岁的女儿为妾,这个他如何舍得,还有他现在的营生也都是用一些非常的手段得来的,并且只有继续用恶劣的手段,才能得以保全,现在让他放下,他所有的一切就没有办法持续下去了,再说他怕他变成好人了,现在的一切会被坏人夺走,因为可他太了解坏人和坏人的手段。

    他就想问问法明,他这样的人天天给佛祖烧香拜佛,也常做点善事,偶尔施舍点粥啥的,遇到玄奘和法明一样的出家人,他还会给换上点干的,也有人会称他大善人、慈善家,他这样情况的人,佛祖能保佑他吗?

    法明面对这个不伤脑但会伤胃的问题,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筷子,无比眷恋的看着碗里没吃完的半碗饭,语气决绝的对张大善人说:“像施主这样的人,佛祖是不会保佑你的。”

    张大善人听完,叹了一口气:“我是有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啊。”说完挥了一下手,一条恶犬以迅雷之势扑向玄奘和法明。

    恶狗是撵了法明和玄奘好几里地才善罢甘休,然后悻悻然的摇摇尾巴回去了。

    玄奘看着师傅法明身上被恶狗嘶咬的破碎淋漓的僧衣,却在一味的念着他的阿弥陀佛,心底里生出莫大的悲哀,反问自己就是所谓的修行吗?

    面对着盗贼抢劫、恶人草菅人命、伪善欺世盗名,言不能劝人弃恶从善,武不能救人于水火之中。

    玄奘从那一天开始经也不念了,木鱼也不敲了,也不打坐了。

    法明对于玄奘的异常,开始以为他是因为饿的,在闹情绪,一度还对眼前的年轻人连苦行、持戒、忍辱这些浅显的修行都没能领会,而感到惋惜失望,可是连续几天过去了,玄奘还是既不念经、也不敲木鱼、打坐,法明终于感知到了玄奘的下心理变化,便问他怎么了?

    玄奘不敢违心欺瞒,一五一十的对法明说出信仰佛法、参禅修行是无用的,他要做能够救人于水火的、解人于危难的有用之人。

    法明听玄奘说完,想起了千峰寺主持的临别时说的话,说玄奘执念太深、尘缘未了,将来还将遭受万千苦难,他便从包袱中拿出千峰寺主持的锦囊和一个盒子,然后心情沉痛的对玄奘说,云游天下是他的毕生心愿,外道苦足是奉行的修行法门,既然玄奘尘缘未了,自是无法再跟随他一起苦足远行。

    说着法明把千峰寺主持的锦囊先递给了玄奘,告诉他这个锦囊里的内容可以指引他打开另一扇未来之门,接着又把盒子递给玄奘,告诉说盒子是在江边救你的时候随身带的,里面的信物能够帮助他解开身世之谜,也许还有可能找到你的生身父母。

    至于玄奘下一步是要遵照千峰寺主持的指引,还是去找寻自己的过往身世,完全要靠他自己抉择。最后法明还不忘嘱咐玄奘,当他有一天真正厌倦这个尘世的时候,可以再回到金山寺或者千峰寺继续修行,免受这个尘世的万千苦难。

    全部说完后,法明转身背起行囊,没有再回头看玄奘一眼,决绝的向北而去,继续他行脚僧的生涯。

    玄奘看着悉心照顾自己十几年的师傅离去的背影,脑袋中回放着师傅从小到大的照顾他点点滴滴,回想着师傅为了照顾他放弃自己云游天下的梦想,十几年来从未回报过,师傅就这样远去了,眼泪瞬间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下。

    随着法明身影的彻底消失,玄奘突然才意识到自己没有了依靠,也没有了方向,仿佛又回到了没被师傅救起,还在江水中随波逐流的状态。那个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没有任何的意识,而现在他长大了,有了意识,无所适从的恐惧感瞬间袭来,这种恐惧感跟随着天色的渐渐转暗,也变的越变越强烈,最后这种强烈恐惧感笼罩着整个天地之间,让他无所遁形。

    殊不知在他这个无助、无所适从的时候,师傅法明虽然离开了他的视线,但他并没有离开法明的视线,法明还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的注视着他。

    玄奘抱着头蹲在地上过了好久,他开始努力的克服、抵抗这由内而外的恐惧,他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想起了法明给他的锦囊和盒子,他先拿起了盒子,准备打开,但是就在这个时刻他犹豫了,对于从懵懂之时就一直在寺庙中生活的他来说,完全没有家和家人的概念,人伦亲情更是完全没有牵碍,若是此时再去找寻,岂不是给自己徒增烦恼,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把装载着自己身世的盒子抛向了远方。

    尽管他心里对自己的身世其实是藏着好奇的,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何而来,但是那一刻他就是把它扔了。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人,有的时候,就是活个迷惘。

    玄奘接着拿起了千峰寺主持给他的锦囊,师傅法明说也许可以打开他的未来之门,他便毫不犹豫的把它打开,发现里面有一个叠好的帛书,翻开帛书上写着‘神农山无有子’六个字,看完六个字后,玄奘脑袋里一片迷糊,‘神农山’三个字可以理解,应该就是指的神农山那个地方,但是‘无有子’三个字就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