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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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色的事件

    后来的几个月,我和紫雨很少通信。她没有提起上次的事,只说学业繁重,要准备毕业论文,她父亲还要让她考研究生,她关切地问我工作的情况和新的通讯地址,善良的她把所有疑问和痛苦都咽下了。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男生,我们却不可救药地喜欢同一个人,但我们绝不会不择手段互相争抢,在我们心里友谊比爱更重要。有时深夜醒来,想到对紫雨的伤害,想到她的悲痛,我难过地无法入睡,起来反复地擦宿舍的地板。宿舍是单位分配的,两个人一间,同事家在城里,经常不住,便成了我一个人的自由之地。

    崭新的生活一切顺利,小时候父亲教给我的那些独立生活技能,都派上用场,我把自己照顾安排得井井有条。我极力克制自己,专注工作不再去想其他事。意外的却碰见钟沐扬两次,第一次是在单位办公楼大厅,他穿一件蓝色紧扣衬衣,西服裤,黑皮鞋,脸上很干净,看上去年少老成奋发有为。我对这个颜色总是没有抵抗力,匆匆打了声招呼,各自走开。第二次他到我们办公室审批文件,我礼貌客套地招呼他。盖章的间隙,问他紫雨最近怎么样,他似乎并不高兴,反问你们是好朋友,应该比我更清楚。一天下班时电话铃响,钟沐扬说他在附近的东北餐馆,请我和大富吃饭,有重要的事情和我们说。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克制,却未经思考便接受了邀请。回家换衣服已来不及,下意识照了一下镜子,整理好头发,忽然觉得好笑,他从来不在乎我的外表,没有仔细看过我,我穿什么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到餐馆,他已点了半箱啤酒,桌上两个空酒瓶,几个菜完整摆放,并未动过。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外套随意搭在椅子上,衬衣皱皱巴巴,似乎几天没刮胡须,嘴唇周围一层淡青色胡茬,带了几分醉意。

    看见我已是迫不及待,似乎憋屈了很久的话要在今晚一吐为快。

    “快坐下,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只有在你和大富面前,才说得出口,你们永远不会笑话我。可那家伙脸上有伤,说他不想出门,也不能喝酒,就只有你了。”

    大富不会来,以后凡是有我出现的场合,他都不会出现。

    “我不会喝酒。”

    “只有这一次,算我求你了,但你以后千万不能碰这个,尤其不能和陌生人喝酒,你是女生,这东西太危险了。”

    “你把我当女生看过吗。”

    “当然。”

    我端起酒杯,一口气下去大半,又苦又涩。

    “你知道吗?她要和我分手,我问为什么,她只说对不起,却给不出我像样的理由。”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悲伤。是因为我吗,因为你看穿了我那无耻的真心吗。我又喝掉了杯子里剩余的一半酒。

    “我就知道我们是相同的人。不过你可不要在别的男生面前喝醉,当然了,一般的男生都无法降服你。”

    “不要对我轻易下结论,你并不了解我。”

    “你们女孩子的心思我永远猜不透,我希望她和那些年轻的女孩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每天开开心心,可她总是淡淡的,就像她的衣服,还有那些听不懂的诗歌。”

    “你只在乎她的外表,根本不懂她的灵魂。”

    “你说得对,可能是我文化太浅,我在她面前就是一个文盲。以前我从未觉得有什么事能难倒我,家庭学历工作环境都不是什么问题,可现在我第一次感到自卑,我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她心里。但我真的喜欢她,见不得她忧伤痛苦,担心她,不知道她一个人如何在BJ生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真配不上她?”

    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他开始不停地喝酒,看他的样子,莫名觉得生气愤怒,我也一饮而下,辣得肠子火烧一般。“那就照她说的做吧,她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俗气的人!”

    他似乎更伤心了,直接对着酒瓶口一阵猛灌,我从没见过一个男生醉酒的场面,不知道如何阻拦,直到他趴在桌子上。我拦了辆出租车扶他上去,漆黑的夜里一路找去他家店铺,却没人开门,司机问还走不走,已是初冬,站在外面冷得阵阵发抖,没有电话,没有他家的地址,只好带他去我宿舍。

    为什么不让我碰一下?为什么让我这么难过?你的心里就是一只万花筒吗?他像孩子一样霸道委屈地喊着,喉咙里一阵声响,吐出一滩东西。我只好清理床单,给他擦脸,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贴在胸前。在这静谧的冬夜,我看着他寻求安慰的目光,高大的男生变成了小男孩,我的母性在那一刻完全溢出。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脸,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青色的胡茬,乌黑浓密的头发,悲伤的柔情,他是我青春荷尔蒙里的一切幻想,我为了这个幻想,放弃了高考和未来,放弃所有的矜持自尊。想起为他做过的那些事,这一切算不算爱,有没有资格说爱。带着彻底迷乱的醉意,我不觉投入那强壮有力思念已久的怀抱,不希冀任何结果和答案。我们就这样陷入诱惑的泥淖,再不能做回那个纯洁的少年。

    等到身体的疼痛将醉意彻底弄醒,我羞耻地盖住床单上红色的印记,圣洁却丑恶的罪过。

    “我抽支烟。”他掏出打火机,半天点不着。

    “要不要喝点水。”我笨手笨脚给他倒水,水从杯里溢出来,顺着桌子往下淌。一滴一滴,像流过了几十年。

    “对不起,你报警吧。”

    “然后呢。”

    “让警察把我抓走,该判几年就几年。”

    “回家吧。”

    我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很多时候,我们只能看到眼前看见的事,看不到将来看不见的事。离开时,他两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没有扣外套,任风吹乱一头黑发,没有再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