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刺的玫瑰
我还没来得及向紫雨解释这一切,几天后,大富被人刺伤住进医院。他原本是去见沈庭硕最后一面,恰好碰到酒吧里有两拨人为她打架,他低胖的身体,毫无作用的特长,却在保护她的时候大放异彩。他的身上脸上用白纱布裹着,见到我先晾开被子给我看伤口,拉着哭丧的调子说毁容了。
“别装可怜,我又不是她。”
“是真的,缝了五针,肯定要留疤的。”
“那也活该,是你自己选的,你总是把她当做贫瘠的土地上,最后的一朵玫瑰。”
“你现在越来越和林紫雨一样,喜欢说那些文绉绉的听不懂的话。”
“都有谁来过?”我心虚地问。
“钟沐扬走了,我才让谈邈给你打电话,省得你们……”
“她不来看你吗?”大富背过身,装作没听见我的话。
一阵敲门声,一个黑衣服烫着大波浪卷的女生,涂着鲜艳的口红,一双诱人的黑丝袜,黑色高跟鞋,一手捧着花,一手提着蛋糕。三年没见,她完全像变了另外一个人,真的就是大家传闻中的艳女,这是她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唯一没变的是仍然目光斜上方十五度看人,眼神冰凉,冷艳高贵,和大富永远不是一个世界。我没和她打招呼,也没有接她手里昂贵的东西,推门出去。
隔着病房玻璃门,我看到她站在他旁边,刚才还一脸苦相的大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想让她看到他丑陋的样子。无论从前现在还是将来,她都不会喜欢他这样相貌平平才能平庸的人。我想起高中时的一天晚上,熄灯后一群女生悄悄在漆黑的宿舍里,激动地讨论小说《窗外》里的情节,讨论江雁容和康南。那一刻,看不见彼此脸上荡漾着红光,看不见少女独有的兴奋羞涩。最后大家都安静下来,躲在被窝里偷偷憧憬爱情,想象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那种单纯和热烈,就如同一个教徒闭着眼睛怀想上帝的模样。沈庭硕心里一定也有一个白马王子,或是威武帅气的勇士,或是温柔体贴的绅士,都不会是大富的样子。从高中到现在,他们之所以还维持一种关系,无非是她可怜他,或是她在热闹的人群中需要一点真心,更重要的是他从来没对她提出过需求和回报。
我想起读过的那首诗:假如你一定要倾心于我/你的生活就会充满忧虑/我的家在十字路口/房门洞开着,我心不在焉-因为我在歌唱/假如你一定要倾心于我/我绝不会用我的心来回报/我的歌是爱的海誓山盟/请你原谅,当乐曲平息时我的信证也不复存在/因为隆冬季节,谁会恪守五月的誓言/假如你一定要倾心于我/你要把它铭记在心/然后再把它永远忘却
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几分钟后,她突然低头吻了一下他脸上的那片纱布,快步走出病房。她现在能赏赐他的只有这个,这已是她的最大额度。
电话铃响,她从包里拿出少有人用的手机,说她是小硕。我终于明白大富为什么如此待她了。
“不留点钱吗,这可是你最擅长的,他甚至为你毁了容,是不是因为他特别在乎你,你才越欺负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多少年了,她还是这样一句不变的台词。
“你真以为他是单纯的爱你,一切为了你吗,告诉你个秘密,他死去的
弟弟也叫小硕,他不过需要一个影子,得到一点安慰罢了。”
她脸色有些发白,用轻的近乎耳语的声音说:“谢谢你照顾他。你说的对,那个蛋糕下面放了些钱,你真是一直都很了解我。”她手在我手上放了一下,光滑冰冷,渗入骨头里。我望着那个身影,妩媚成熟又世故,再也不是雨天里那个因为父母伤心落泪的女孩,不是那个有棱有角冷漠孤傲的黑衣服女王。高跟鞋敲在安静的地板,滴滴答答,像在下一场绵绵的雨。
我听见大富喃喃自语的哭喊,质问他为什么把自己弄得一文不值,他的哭声越大了,像嚎啕一般,我真想把被子压在他身上。他边哭边说自己知道付出一千倍的努力,一万倍对她好,她也不会喜欢他。
“我把小硕的故事讲给她了,已经狠狠地替你报了仇。”
“你为什么自作主张?”
“你对她好,不就是想弥补对小硕的亏欠吗?难道你不是一直自责临阵逃脱?你当时应该冲上去,阻止小硕往下跳,但是你没有,你被他们一群人起哄叫你娘娘腔吓怕了,不是吗?”
“是,我就是,许多年前没有为小硕做的事,我现在做到了,再不会后悔,再不会受折磨,再不会一千次一万次骂自己没胆量。可是这些我不需要你来提醒,更不需要你告诉她。从小到大,无论你干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可你呢,你永远只会审判别人,为什么你只允许自己活成自己的样子,不允许别人活成别人的样子?”
我被一长串话问得无从辩解,问得莫名其妙。我感到生气失望,不知道作为朋友我错在哪里。我既然知道什么对一个人是好的,自然要努力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真相,我错在哪里?我走出去,房门关闭,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就这样无声无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