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也收拾行囊，准备去学校报到。她说她联系了几个同学，看能不能一起去夜市摆摊，现在听说为了搞活地摊经济，政策很宽松，只要不占道，不打架，不会再有人追着满大街跑了。我不置可否，我不能给她指一条正确且光明的路。为了不让老爸发觉我已失业的事情，元宵节过后，我也就开始打包我的行李，我得重新找一条出路。我准备投奔刘心妍，或者说我先到她那里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做打算。她现在在隔壁市开了一家玖玖夜宵店，有时候一晚上的营业额就有上万元，特别是过年这段时间，生意火爆，都是外地务工回来的老同学老朋友在一起聚会，雪花啤酒喝了一打又一打，烧烤盘子换了一茬又一茬，一直到凌晨三四点，还没有要歇息的意思。随着务工人员陆续返岗，刘心妍的夜宵店生意明显冷清了许多。

    我去她店里找她的时候，她刚刚开门。她太困了，卷曲的棕色头发胡乱地披在肩膀上，我说：“心妍，你这样不修边幅，你老公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啊。”

    “这会儿没客人，你放心，等会我就收拾得花枝招展的。再说，这年头，谁还在乎老公那档子事，搭伙过日子而已，我们是搭伙做生意，说是生意伙伴更贴切些，他是烧烤师傅，我是店长，再请两三个服务员，咱就可以开干了，成本小。你说要是我跟他闹不愉快，请个大师傅，至少得八千块一个月嘞，还没有这么卖力。”

    “真是精打细算哦，刘心妍，看不出你还有本生意经。”

    “没办法呀，谁还不是被逼的呢，我家贝贝上的私立小学，一年的学费就好几万，还有各种花销，不努力不行哟。对了，你那位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呀。”

    “别提了，分了。这么多年的长跑，我也累了。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

    “单身贵族呀，不过曼婷啊，不是我说你，你既然走到这个份上，你其实已经慢了一步，不，慢了好几步，你应该在十年前就做出这个决定，当初我劝你的时候，你还在犹犹豫豫，耽误的可是你自己的青春，现在你看看你，年纪跟我一样，36了吧，不对，37了，你啊，典型的大龄剩女，你说说你还能有爱情的第二春吗？”

    “能不能盼着我点儿好啊，在你眼里，我就只能算是个废人了。人家布丽吉特比马克龙大了24岁呢，还有王菲，50多了还有人追着跑。”

    “啧啧，你爱做梦的毛病是一点儿也没有改啊，人家是教授，是天后，还能辅助自己的男朋友当上总统，你是吗？再说了，巴黎那是什么地方，浪漫之都，人家有艾菲尔铁塔罩着呢。”

    “咱也有南海观世音菩萨罩着呢，人家伊能静46岁还能自然怀孕生下小米粒呢，我怎么就不能重新开始了呢。”

    “好好好，重新开始，什么时候都不晚，咱们都努力加把劲，争取过上幸福生活。”刘心妍将桌椅倒腾了一番，交待身边的服务员将酒水饮料摆放到冰柜里，然后拿起我的行李就离开了玖玖夜宵店。

    她将我安放在她们家的客房，说在我找到工作之前，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向她打听县城的房价，她瞪圆了眼睛看我：“你还真打算在那个县城里养老啊，从一线一下回到十八线，你也得有个适应过程啊，你真不回广州去了吗？”

    “回去干嘛，我就后悔没跟你一样早点打道回府。房子的事我就问问，跟我哥打听一下，他说要在县城买房。”

    “这样哦，房价一般是五千多六千多，好一些的楼盘贵点。他也是该买套房了，应该赚了不少钱，这些年做工地的跟个金领一样，一天四五百块呢，只是有时候会没有活干，下雨下雪高温就得停工。但是有些人就很会来钱，下雨天会去帮忙做装修，室内装修不需要看天气。”

    “我哥大概是这样吧，他说一年到头除了过年，没怎么休息过。”

    “曼婷，不是我说你，你也得为自己考虑下，这些年你没少给你爸妈钱吧，他们省吃俭用，都攒着呢，你说，万一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一口上不来，你还能分半个子儿？我妈就挑明了说，他们的家产归我弟弟，咱和妹妹一分都别想拿。当然，我妹妹晓琳也不需这些钱，她可不缺这三瓜两枣的。”刘心妍虽然是带着微笑跟我说这个事，但我明显感觉到她内心的不满，不然她不会奉劝我多为自己考虑。

    “嗐，给了他们就是他们的了，管他们怎么分配，再说了，我爸应该没啥余钱，养老钱都不够呢，当了一辈子土农民，又没什么养老金，只能靠着能活动的时候存着点。再说了，我哥那时候结婚就掏光了家底，好几年都在还彩礼钱，哪有什么余钱哟。”

    “你想得开就好，我家男人就常说，家和万事兴。所以我也不打我爸那点私房钱的主意。再说，我家前两年盖的房子，大部分是妹妹出的钱，她在二楼给自己留了一间超大的卧房，说夏天过来避暑，就当是她的避暑山庄，那里面的家具格外不同，说是什么红杉木。我也不懂，我也就告诉你一个，你可别到处说。”

    “这谁不知道啊，你们这几个土农民，加起来也比不上你妹一根手指头，还能盖那么一大别墅？”

    “也是哦，都是一个娘生的，你说咋命运差那么多呢。人比人，气死个人哟。”说话间刘心妍已整理好了海藻似的头发，绾了一个高高的丸子头，并略施脂粉，看上去精神多了。

    “刘心妍，看不出来，你还风韵犹存的。”

    “你就说我半老徐娘吧，就你毒舌，夸我一下会死呀，咱这叫中年少女。说正经的，我可告诉你，这里的工资水平，跟一线大城市根本没法比。”

    “诶，什么时候了，还挑三拣四的，不怕你笑话，我就是在那根本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啦，而且，我发现我已经厌倦了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谋个事情做，最好是那种不需要说太多话的岗位。”

    “这样啊，仓管员你干不干，我记得你以前就做仓储的吧，只是有点大材小用了，不过现在仓管员要会开叉车，也不全是，你找找，我给你推荐一个APP，本地的用工需求基本在那上面，有时候店里缺人，我都想上去发一个广告呢，只是需要会员费，想想还是省了吧，也用不了几个人。”

    刘心妍推荐的APP果然好使，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份工厂仓管员的工作。老板姓姜，一人身兼数职，人事，前台，技术研发，厂长都是他。老板是九零后，招聘需求上虽然写的35岁以下，但并不嫌弃我。他说：“八零后现在是社会的中坚力量，我厂里大部分员工都是七零后八零后，稳定，她们不会整顿职场。”

    “哈哈，姜总你可真会说笑。”

    “我说是真的，你的前任和前前任仓管员都是九零后，都没有超过三个月，前一个是因为加不了班，后一个是因为怀孕了，现在开放三胎，她说要回去生二胎。我就希望，你能干长久一点哈，毕竟这个职位老是换人也不好，仓库也不小，品种也多，光熟悉起来就要半个月吧。”

    我当然也是这么希望的，我希望有一份稳定的薪水还过得去的工作，可是事与愿违，在四月刚开始的第一天，我接到了一个噩耗。我爸出事了。

    我妈是在省城的医院给我打的电话。当时是晚上八点多，我刚下班回到宿舍，头发上的水还在吧哒吧哒地往下掉。我听到老妈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曼婷，你赶紧回来吧，你爸，他不行了，他，他喝药了——”

    这天是愚人节，这是老天给我开的一个最大的玩笑。我追问着母亲：“到底是怎么啦，为什么？！”

    老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然后传来了李怡颤抖的声音：“姑，你现在在哪儿，广州吗，你赶紧回来吧，回来再说。”

    刘心妍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将我送到了省城。由于店里事多，她没有做过多停留就开始返回。母亲躺在病床上，样子很虚弱。李怡默默地收拾着桌子上的饭菜，然后去外面倒垃圾。

    “妈，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呢？”我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爸呢，怎么样了？”

    “你哥已经回老家去了，现在还没有回音，他跟对面的友和叔叔打了电话，让他们先过去看看。曼儿，你不是去了广州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啊？”

    “我，我没有去广州，我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上班呢。妈，你怎么啦？得的什么病？”

    “唉，不就是之前一直说看见彩虹嘛，严重了，前几天就感觉视力突然下降得厉害，眼前的小板凳都看不清楚了，还摔了一跤，晚上就感觉眼睛胀痛得不行，也吃不下东西，反胃，第二天就去了镇上的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是虹视，什么什么的青光眼，开角闭角的，名字太长我也记不住，反正不抓紧治疗会瞎的，建议我们上县城的医院看，说镇上的医疗水平有限，我们就去县城的医院看了，也做了一些检查，那钱是哗啦哗啦地往外流啊，医生又说省城专科医院要好些，所以就来了这里了。”

    “医生怎么说？”我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此刻病房里一老一小，我再乱了阵脚，事情更加不可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