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乌泥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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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泥身进海

    老妈每天都在吃药,眼睛没有起色。我想带她去县城的医院里再检查一下,那里的设备好,或许能分析得更准确一些,能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

    只是想到那张写着母亲命运的纸条,我有些忐忑不安。虽然我有一百次跟自己说不要相信,可是在一百零一次的时候有个声音响起:

    泥身进海,难以为继。

    如果注定会是这个结局,那么一切的努力都将毫无意义。

    再努力一次吧,但求心安。最后,我还是决定说服老妈去县城的医院做检查。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突然,我怀念小时候山那边袅袅升起的炊烟了。或者,我只是怀念那个时候的无忧无虑吧。天空很蓝,白色的云朵像棉絮一样飘浮在天空里,我拿出手机拍照,我要记录下这一刻久违了的美好。我是热爱乡村的,我讨厌城里那个灰色的雾霾笼罩的天空。

    天气越来越热了。蚊虫肆虐。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能看到蚊子的身影。特别是晚上,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会有成堆的飞蛾从屋子外面涌过来,围着灯泡起舞。我看着它们一个个往灯泡上撞去,然后化成灰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它们,只是一群扑火的飞蛾。

    老妈让我点一些蚊香,还熏了灭蚊片,这个东西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就像是点着了一个烟雾弹。可即使是这样,蚊子过会儿又飞进来了,我又抹了一些花露水,只是徒劳。我的腿上起了一个又一个大包。老妈说在上面划个十字,会消肿得比较快。我试了试,果然灵验。

    “该死的,这个夏天怎么熬过去啊。”对于蚊子我一直以来是深恶痛绝的。可是在农村,哪个角落里会没有蚊子呢。这些吸血鬼!明天去街上买个蒙古包吧,包得严严实实的那种。

    “去年你爸在的时候,去镇上买了帘子,屋子里蚊子就少一些,可是那帘子不怎么结实,就管一个季节。要不,你明天去镇上买个回来装上吧。”

    “装上帘子,蚊子都飞不进去,那不是密不可透风啊,屋子里得多闷热。”

    “那就没有办法了,装上帘子肯定风小一些的。你可以吹风扇呀,再买一个功率小一些的床头扇。”

    “好吧,我明天去看看。妈,你还要带什么东西吗?”

    “端午节快到了吧,不知道你哥他们回来不,如果回来也得准备一些吃的。对了,你带上我的身份证,拿存折取一些钱出来用,这阵子啊,花了你不少钱了,闺女啊,你自己的留着点,以后用得着。”

    “啊?不用啦,这点小钱我还是有的,妈,别担心了。”说到取存折上的钱,我差点花容失色。纸虽然包不住火,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那就是一个随时都可以引爆的炸弹。

    “那你记个数啊,到时一起给你吧。你妈还有几个钱嘞,你哥逢年过节也会意思一下的,不至于让你亏了伙食。你爸呀,很久以前帮我买了个保险,也能领一点钱的。每年有分红,以前呀,是去柜台申请,现在改在手机上了,你哥去年帮我申请过一回了。”

    “爸这么有远见啊,还知道买个养老保险,那怎么就没有买医疗险啊。”

    “唉,谁知道呢,其实那也是没得办法,买了四五年发现还不如存银行呢,也退不回来,所以就硬就头皮买下去了。我找人分析过了,他说活得久一点的话,回本是可以的。那个合作医疗呢,今年一定得给买上。到时我提醒你一下,你帮我买了吧,我给你钱。不知道明年会要多少,估计只会多不会少。管它多少呢,几百块钱买不了上当,吃过一次亏了,不能吃第二次的。”

    “好的,我记住啦。”

    “曼婷啊,要不你还是去城里上班吧,我看你啊,在外工作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城里的生活,我看呀,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找个机会把自己给嫁出去吧,再过几年,真的不好找了,女人老得快嘞。我没有关系的,总得习惯一个人的日子。我现在手脚都很利索,就是眼睛有时候出点小毛病。”

    “哥哥说过阵子来接你去城里住,我也不急。”

    “你不急,我还急呢。我是怕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生病了也没有人照顾。你哥要来接我?他没有跟我说,我也不愿意去呢,还是在这家里自在。”老妈不停在用蒲扇帮我驱赶着周围的蚊子,一边催促我去换条长裤子穿上。

    “为什么不去呀,哥哥买了新房子,还在搞装修,他说年前可以搬家的。城里舒服呀,夏天可以开空调,温度调低一点,没有蚊子的。”

    “没有蚊子我也不去,对面友和嫂子去她女儿家住过一段时间啊,回来呀,只说像是坐牢似的,左邻右舍都不说话,一出门,谁也不认识谁,一个人去楼下坐一整天也让别人看了笑话。还有呀,那些燃气啊,热水器啊,也不会用,也不好每次都让女儿来调水温,友和嫂子说,她老是洗的冷水澡,把人都给弄出毛病来了。”

    “到时再说吧,您就去试住一段日子,实在不行再回来呗。”我心里着急啊,如果到时老妈真的不愿意去城里,那该如何是好。

    进退维谷。我想起老妈算的那一卦。

    好几天都不见友和婶子来串门了。她去村里小卖部买盐也得经过我家门前,这几天都没有见到人影,这是怎么回事呢。友和叔去了一个很远的工地上干活,平时很少回家。要不去瞧瞧吧。老爸说过,邻里之间要相互守望。

    友和婶子家的院门虚掩着,我推开门,一条大黄狗就摇着尾巴过来了,见过几次面,它已经能认出我了。真好,它把我当朋友。别墅的大门紧锁着,一般情况下,这个大门是不开启的,友和婶子说容易落灰,只留旁边一个侧门出进。旁边的游泳池现在已成了鸭子们的天堂,它们在泳池里尽情嬉戏,扯着脖子,“嘎嘎嘎嘎”地叫着,把水搅混。友和婶子在费劲地摇水。见到我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过来招呼我坐。

    “这活塞坏了很久了,每次摇水都挺费劲的。你家叔也很久没回来了,家里没个男人呀,真是造孽。曼婷,今天怎么上婶子家来了,平时看你不太爱串门的。”

    “我没什么事呢,就是过来看看,我妈说您好几天没见到人了。”

    “唉,出了一些事,人都提不起精神嘞。”友和婶子接满了一桶水,去屋子里给我烧茶。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些荔枝,说道:“这是晓琳带回来的,我吃不惯,上火得紧,你试试,等会给你妈带点去。”

    “我妈那眼睛,只怕也吃不了这些热性水果,晓琳回来了吗?我怎么没见到嘞。”我剥了一颗,放入口中,很甜。友和婶子热情地劝我使劲吃,都吃完。这热情劲,我好多年都没有感受过了。

    “晓琳啊,前天晚上回来的,很晚了。就坐了两个小时,跟她的一个司机,然后就回去了。她说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这房子怕是会查封。”

    “啊?为什么?”对于她二女儿晓琳的事情,我虽然有所耳闻,但是没有料到会波及娘家。

    “我不瞒你啊,曼婷,你是她们姐妹的好朋友,特别是心妍,你们是从小玩到大,晓琳小两岁,你们就生疏了些,你别看她嫁得一个好郎君,心里那个苦啊,我们从来都不知道的。她一回来就跟我在这儿哭,说是姑爷执意要去自首,因为有些事情怕是罩不住了。她也劝不住,她平时也不管那些场面上的事,只是她和别人合伙开了一个花店,还有一个美容院,可能也要保不住了。”

    “不会这么严重吧,婶子你别着急,再怎么说,你和友和叔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啊,房子查封了,你们住哪儿呀。”

    “住老屋呗,幸好建这个房子的时候没有推倒那几间旧房子,整一整还是能住人的。我这几天呀,就盘算着,让你叔赶紧回来,把能搬得动的东西都搬回旧屋去,也得把那里电路检修一下,可是这老头子不听劝嘞,说我妇人之见,他说哪有到农村来查封房子的道理。”

    “友和叔说得没错嘞,房子是不动产,动不了,查封了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卖,您呀,不用太过担心。”

    “晓琳说了,她也去查了几年的银行流水,建房子那时候有过几笔大的转账,根本就逃脱不了,她呀,只是在一个劲地怨自己,怎么就不直接拿现金回来,到现在让家里人受牵连。我也想明白了,不是她,我们也住不了这么好的房子。要查封就查封吧,我们呀,只有这命,只配住那种土坯房子的。”友和婶子大概是想起了从前那些艰苦的日子,眼圈都红了。

    我该怎么安慰她呢,或许沉默是最好的。友和婶子是个明白人,她有一颗强大的心,她能住破洞寒舍,也能住带游泳池的大别墅。只是,听他说这房子建起来是为了能更快地找到儿媳妇,如果房子被查封了,只怕又增添了更多困难。可是姻缘这事,也没有个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