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阳是真的感染了，从隔离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持续发热，眼珠红，关节疼痛。元孝还好些，还只是咳嗽，早期症状。

    太医这几天每过一个时辰，就来问一下张天阳，现在有什么感觉，看一下张天阳的状况，往往是张天阳刚忍着痛睡着了，太医就给他叫醒。

    “沈太医，我的关节很疼，能不能给我扎几针缓解一下，真是疼的受不了了。”

    “公公，您的症状不知是为何引起的，不能贸然行事，老朽问什么，您答什么。”

    张天阳看着几位太医嘴皮子动来动去，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觉得自己的耳朵聋了。身上的汗就像流水一样，脑子也不太清醒，恍惚间，他看到了自己手机，伸手去拿，却怎么也拿不到。

    “你帮我拿一下手机，我刷会儿视频。”

    “遭了，老沈，烧糊涂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太医包裹严实给张天阳喂了药，看着他昏昏沉沉的睡下，才离开。半夜张天阳听见元孝开门上厕所的声音，看见元孝在窗户边看来看去。

    “滚，跟鬼一样。”

    果然，烧糊涂了，他忘了自己说的话足以让脑袋搬家了，还好元孝不在意。

    “张天阳，你睡醒得继续给我讲西游记。”

    “知道了。”

    这些天，一直没有人愿意来试药，据赵启龙所说，不管给乡亲们说什么，怎么说，甚至给钱，都不愿意来试药，理由无非都是，家里有老人孩子要照顾，或是父母孩子走了，自己不放心。

    这种事情强求不来，不愿意就罢了。

    但赵启龙最后一次外出带回来几个孩童和几位老人，家中的青壮年已经逝世，留着孩童和老人只能等死，赵启龙不忍心，将几个半大孩子和老人带回来隔离。

    小孩不懂为什么穿着铠甲的人要把自己带走，但是老人懂。他们想与其痛苦的死去，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把自己了解了。

    可他们进了后院才知道，原来朝廷的人带他们走，是真的为了治病，是真的为了试药救所有人。

    “各位叔伯婶婶，我们是真的为了消灭瘟疫，你看，我们四皇子也在这隔离，不会有问题的。”

    赵将军一边说，一边将人带进隔离间，房间不够用了，小男孩都放在一起了，女孩由小桃带着去了另一个院子。

    春姐拿着包子稀饭，放在后院门口，小孩们看见包子眼睛都直了，还是肉包子，先不说以前能不能吃上肉包子，这个时候，嘴里寡淡的不行。

    小孩在房间兴奋的叫起来，吵得张天阳头疼。

    “殿下，旁边什么声音，好吵。”

    “是赵将军带回来的孩子，张天阳，为什么孙悟空不自己去取经，他一个筋斗云就到西天了，为什么要带着唐三藏一起去，还要走路去。”

    好问题，元孝一个问题把张天阳问哽住了。

    “他要真经干嘛，他有自己的花果山就行了，就好比我，咳咳咳。”

    张天阳觉得自己要把肺咳出来了，每咳嗽一声，张天阳就觉得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怎么又咳嗽了，你还好吗，我怎么没事。”

    赵牛慌里慌张的闯进后院，又不敢靠近，隔老远喊元孝。

    “殿下，县令的妻儿寻见了。”

    “他们情况如何。”

    “他们的确是去买粮食了，可惜路遇土匪...”

    张天阳挣扎着起身，靠在窗户边。

    “赵牛！赵牛！”

    看着窗户边面目狰狞的张天阳，赵牛后退了一步。

    “公公您着什么急，身体要紧。”

    “他的家人，可还健在，县令，县令周长昭家人可还健在？”

    张天阳知道他的家人遇见土匪会遭遇什么事情，他害怕面对这样的惨剧，这世道，让女子该怎么活。

    “公公，周公子被打了一棍，现在还晕着呢，赵将军去的及时，把小姐就下来了，就是周夫人伤的很重，赵将军说应该是为了保护孩子，受了严重的内伤。”

    元孝想剿匪，可剿匪不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说了算的。

    “殿下，殿下，下官想要见夫人一面啊殿下。”

    关押县令的屋子也在后院，这些天他安安静静的，张天阳快给他忘了。

    “这赵牛，喊那么大声，得亏是家人没什么大事，这要是出事了，县令估计就不活了。”

    “你也别怪赵牛，他就是直来直去的，谁像你一样心眼多。”

    张天阳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了，只感觉自己还是浑身酸痛，沈当归得空就来给他换药，天气渐渐凉快了，张天阳的伤势也好了一些。

    元孝没有任何症状，太医判断，元孝的咳嗽和发热可能只是因为风寒，几碗汤药喝下去，元孝就康复了。

    元孝走之前，张天阳特意交代他，一定要把这里的情况如实告诉皇上。

    ...

    信到距离都城几十里的地方就进不来了，太监看完信一字不落的背下来，再告诉宫内太监，传了很多人，最后才告诉元庆，这是为了保证元庆不被瘟疫感染。

    “皇上，四殿下说这丰阳县死了很多人，太医一直在尝试新的方子，目前没有显著的效果。不过四殿下已经命人把丰阳县包围了，绝不会让携带瘟疫之人来到都城。”

    “元孝信中说，他不愿意朕再派人去丰阳县，说去了就会感染瘟疫。赵启龙是个好汉，带着亲信坚守这么久，你说，朕让元孝去固城是不是对他太狠心了。”

    “皇上，您让四殿下去固成，这是为了磨练四殿下。赵将军骁勇善战，还年轻，四殿下不是说了吗，身强体壮之人不易感染瘟疫。”

    “这瘟疫来的蹊跷，若不是元孝撞破了，怕是都城也保不住了。”

    “奴才愚钝。”

    “怕就怕，朕的身边有人捂着朕眼睛耳朵，把朕当瞎子聋子。”

    “皇上，那不如，这件事情就交给四殿下来办。”

    “他还是个孩子，老二老三一个比一个能干，交给他我不放心，兄弟之间，就应该互相扶持。”

    ...

    “舅舅，我能不能去丰阳县看看元孝。”

    “元澈，你有这份心，舅舅就心满意足了，只是元孝的处境凶险，特意告诉我们不要去丰阳县，瘟疫不是普通的风寒，是会死人的。”

    “舅舅，我实在过意不去，我来江南过着如此舒适的日子，元孝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好了，元澈，既然你已经来了，你就是我外甥，你就别去帮倒忙了，你要是实在想帮忙，老爷子最近上火了，你陪老爷子下下棋，就算是帮忙了。”

    元澈听了舅舅的话，去找了陈老爷，陪陈老爷下棋。

    “大少爷，为什么要帮这小子。”

    “这小子对元孝不错，既然他喜欢在这就在这吧，让我们的人盯紧了，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总比在都城好，可怜我的大外甥，也不知道吃不吃得好。”

    “是，少爷。”

    ...

    元孝身体好起来了，确认身体没有异样以后，他包裹严实，亲自去给城中的将士发食物。春姐今天做了红烧肉，他坐上马车，闻着红烧肉的香味，咽了咽口水，谨记张天阳说的，不能把自己的口鼻露出来。

    “殿下今日怎么还亲自送食物。”

    这些将士们跟着赵启龙出生如死，很多人是瞧不上娇生惯养的权贵。看到小小的元孝，觉得有点惊讶。

    “这些天你们辛苦了，来，每人一碗。”

    “殿下，您回去吧，您是主心骨，您出事了，我们也...”

    “你们，有些人十五就跟着赵将军上战场，有人十二岁就入了军营，你们身上的伤，是我无法想象的，我从心里敬佩你们，我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赵将军和你们如此尊重我，我受宠若惊，若我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岂不是辜负了你们，辜负了乡亲们。”

    春姐听了这些话，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元孝不得宠，在宫里的身份比宠妃身边的太监还不如，谁都能踩上一脚，离开都城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好在赵将军不是看人下菜的人。

    “您说这些做什么。”

    “就是，我们的职责就是守护一方百姓。”

    “这就跟我们行军打仗一样，瘟疫可没有敌人那么恐怖。”

    怎么会不恐怖，兄弟们一个个倒下，从一开始的抬乡亲们，到后来的抬自己的好兄弟，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压力和对未知的恐惧，把每一顿饭都当作是最后一顿。

    赵将军也偷偷告诉大家了，这次任务不比打仗容易，大家提前写好遗书，若是真的有一天人不在了，还能根据遗书的地址给家人送去一笔抚恤金。

    元孝又去了焚烧尸体的地方，坑中那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元孝只看了一眼，就在一旁吐了出来。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赵将军，他们不害怕吗。”

    “殿下，我只不会让一个人一直呆在这边焚烧尸体，没人能接受的了。”

    元孝告别赵启龙，他和赵牛一起去周边几个村子，春姐正在给村民发吃的。

    “小春，今天吃这么好的肉啊。”

    “李婶，哪天没让你吃好啊，我们四殿下一天老说，千万不能让你们吃不饱。”

    “那个四殿下长什么样子啊，都没见过。”

    听到这里，张天阳走到李婶面前。

    “我就是四皇子，李婶最近吃的怎么样。”

    元孝学着春姐的样子给李婶打招呼，生硬的赵牛都觉得尴尬。

    “哦呦，就露个眼睛也看不出来俊不俊俏。”

    “我们四殿下是最俊俏的。”

    “要是我女儿还在的话，应该能看得上你。”

    春姐脸上的笑僵住了，李婶的女儿三天前被瘟疫感染过世了。

    经过这一天，元孝有一种情绪在心里生根发芽，刚回到县衙中，就得知张天阳怕是挺不住了。

    “怎么回事，张天阳这几天不是好好的吗。”

    “殿下，阳公公稍微有点好转，但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喂不进去药了。”

    元孝站在后院门口，保持安全距离，他不再是那个冒失的元孝了，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

    “张天阳，你还好吗！张天阳！”

    张天阳从睡梦中醒来，但是眼睛睁不开，浑身上下都动不了，呼吸不上来。

    “不是吧，这进度能不能存档啊，我可不想嘎了以后要重新开始。”

    张天阳感觉有人掐着他的人中，有人掰开他的嘴灌药，已经尝不出来味道了，现在就算是吃屎他都尝不出味道。

    “小沈太医，如何？”

    “殿下，灌不进去药，灌进去也会吐出来，身体消瘦，脉象虚浮，面色发黑。”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都见过，这个阶段的病人，没几天就逝世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怎么不说话，你们？”

    “春姐？老钱？”

    大家都尽量回避着元孝的视线，元孝在沉默中读懂了一切。

    “沈太医，尽力吧。”

    县令的夫人最终还是没有挺过去，几位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也没留住周夫人。

    那天晚上，少年跪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喃喃自语。

    “母亲，您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妹妹和父亲。”

    周少令十六岁了，本来按计划，今年或许能中个探花。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情，醒过来以后连书都不读了，一直在帮大家送饭送药。

    妹妹周令梅才十二岁，同元孝一般大的年纪，母亲离世后，深受打击，一直待在屋子里不愿见人，小桃和春姐也只能偶尔和她说说话，大家都太忙了。

    每天都有人死去，大家已经麻木了，对于周夫人的死，也只能说一句大义。

    “少令，此事我会禀明父皇，为夫人讨个赏赐。”

    “殿下，草民只有一事相求，我的父亲，时日无多了，他和阳公公情况一样，甚至比阳公公症状出现还早些。草民只希望，若我出什么事情，世间只剩令梅一人，希望您能帮我照顾好我的妹妹，让她念书，给她许个好人家。”

    绝望的情绪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张天阳的情况出现，让大家觉得这病治不好。

    “张天阳，张天阳，你千万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没法和大家交代了，连你我都留不住，何况别人呢。”

    “别咒我，我还有气。”

    “活着就好，你怎么样。”

    “暂时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