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事录
繁体版

第十二章 生意场上鱼龙事 孔雀尾羽道腥荤

    “梆——”

    “梆——”

    老头敲着罐壁,斜睨闻锦,狡诈和算计早已从故作和蔼的面孔泄露。不管是阴暗的廊道,亦或是诡异的游戏,无一不是他对闻锦二人的暗示。如今二人的处境,犹如瓮中之鳖。他不过是要告诉闻锦,身在西域,若他想,不肖动动手指,闻锦和杜七苦便尸骨无存。

    闻锦面色不变,也跟着老头敲几下陶罐,浅笑着拍拍手:“老爷子真是好雅兴。”他皮笑肉不笑,连赞美都敷衍至极。国王却不“计较”他的心不在焉,命人拿走瓷罐,承上点心。

    一桌五颜六色的糯米糕点摆放精美,老头微微躬身,捧起一盏热茶。杜七苦终是得以坐在位置上,手却早已不动声色地抚上腰间的苦无。

    此非瓮,她和闻锦也非中鳖。

    不管外面如何天罗地网,在她的保护下,闻锦必将全身而退。

    一桌人各怀鬼胎,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像紧绷的弓弦,如若某个异动,巨浪或将滔天。

    闻锦不紧不慢地跟着捧杯,叙旧,赞茶,有一搭没一搭说些毫无紧要的话,看起来放松极了。

    老头起初还慈爱着应答,渐渐变感到务必厌烦,他耐心将要耗尽之际,闻锦低呼一声,拍拍脑门,故作歉意道:“瞧我这记性,老先生之前曾问我购置一批军火,不过当时家中祖母重病,便搁置了下来。今日同陛下见面,不正好谈谈这桩生意?”

    老国王似是松了口气:“小闻不说,我还真忘了此事。”

    位高权重之辈,都喜欢拐弯抹角,把话在肠子里过几个来回,把立意层层裹紧,吐出来的时候,针尖都被包得光滑圆润。

    杜七苦暗笑。

    “今年是西域和北境争夺领土的第八个年头。”老国王长叹一口气,“我西昌自建国便和北蒋因领土问题频频发生争端。百姓苦不堪言,再打下去恐滋生事端。”

    老国王微微挺身,压迫性地前倾:“小锦,你的火药便是我们破局之法。”

    “殷商闻锦的火药,移山开路,威力巨大,若能得到如此上等的弹药补给,不日,战争自会平息。”

    老国王言尽于此,浑浊眼珠咕噜一转,开口道:“可我们考虑到小锦能力有限,实在无法短时间提供太大规模的供给,所以我们会派出人手协助你。”

    闻锦听完,故作思考状,然后下定决心般,毫不迟疑地应下:“那请陛下赐闻锦1千余人,如此,闻锦保证提供充足弹药——”他歪头,似是为难,“只是这价格……”

    老国王一挥衣袖,一摞摞金条便被盛了上来:“百倍归你。”

    闻锦弓手施礼,举着那半盏茶,笑地肆意张狂:“那便提前预祝陛下,大获全胜。”

    老国王一怔,随即干脆哈哈大笑起来:“小锦,老夫果然没看错你。”

    他拍拍手,仆人又端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推到杜七苦面前:“这就当老头子我,送给闻夫人的礼物吧。”

    杜七苦接过锦盒,轻抚上面的刺绣纹路,欠身向老国王道谢。

    他似是心情很好,热情地送了无数金银财宝,最后由侍卫恭恭敬敬送走二人,许是这次交易比他预计顺利,老头面上的笑意更甚。

    杜七苦侧头看向闻锦,那檀木手串不知何时已溜到他指尖被琢磨把玩。

    “小七。”闻锦出声唤她。

    杜七苦寻声向上看去,正巧行至阴处,阳光被遮挡下投射的阴影,遮住闻锦狭长的眼睛,他低头和杜七苦对视,眸底笑意幽深。

    他不满意这次的交易,亦或者他本就不打算和老国王达成合作。但无论是入场的风波,还是捉鳖的游戏,无一不是老国王给闻锦设下的暗示,若闻锦不应,往后或许就有大把大把的麻烦找上门来。

    可闻锦若应下,谁又能保证老国王并无二心呢?

    如此大费周章,西域老奸巨猾的狐狸,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先生,那老朽当活多久。”

    杜七苦深深看向那晦暗的双眼,鬼使神差地开口,似是在询问,但语调平缓。

    闻锦嗤笑一声,微微眯眼:“小七好大的口气。”

    闻锦在赞扬她。

    莫名的,杜七苦就是知道。

    明暗的大殿一如既往,过往宾客相谈甚欢,交响乐有节奏的鼓点愈发紧凑,最终连成瓢泼大雨,倾盆之势,似是要冲破岌岌可危的屏障。

    “不过你我所想,却出奇一致。”

    嘈杂喧闹中,闻锦如是说。

    制服孽畜,掏取金蟾蜍的内脏。猎人与猎物,闻锦和国王。

    朴朴塔姆的舞女腰身窈窕,可任谁都没有欣赏的心思,眼下之际,最要紧之务,迫在眉睫。

    “叮咚——”

    他二人各思所想,杜七苦却感觉好似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孔雀羽金铃铛,闻锦也注意到这边,俯身捡起那物什,一番端详过后,才确认是那花花公子的东西。

    “越覃舟素爱这些花哨饰物,估计是强扑到我身上时掉下来的。”闻紧皱眉,脸上少见的露出鄙夷神色。

    杜七苦听到越家人的名字,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几番权衡,波涛巨浪。

    “扔掉吧。”

    杜七苦哑声道。

    扔掉吧,二人此刻的境遇如履薄冰,不能让旧仇扰乱她的思路。

    扔掉……

    杜七苦狠狠灼进那铃铛的圆孔,狠狠贯烂那流光莹莹的羽毛,眼里是炙热,心下是隐忍。

    偏偏闻锦视若无睹,好整以暇,摩擦起坚硬的尾羽。

    “这东西该物归原主才是。”

    闻锦说罢转身就要走,临行前一勾杜七苦的衣袖,示意她跟上自己。

    杜七苦当然知道这男人绝无此热心肠,恐怕早已看出自己的端倪。她若不去见见这越覃舟,怕是又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忌。二人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不能因为一个烂人再起隔阂。

    杜七苦无言,只好跟上去,指甲狠狠陷进掌中,轻微的刺痛让她保持清明。

    她蛰伏越栾军中数载,只隐隐几时失态,但都巧妙掩盖起来,如今只是听到越覃舟的名字,心就开始止不住狂跳……

    怪她,多日松散,定力竟已开始退化。

    杜七苦想着,又暗暗给自己记上一笔,她素来如此,有了异动也只探究自己的不是,而不去思索过多,或许她再沿叶脉捋顺,便能发现问题的根本所在。可偏偏她停在分叉口上,只叫人干着急,她硬是不会前进一步。

    颈上的纹路在衣领下闪烁几分,又暗淡下去,杜七苦不察,又忽略了最关键的地方。

    海面尚不平静,海底又该又如何翻涌?陈年乱结错综复杂,牵扯到的又何止当局者。

    眼下闻锦似乎找到了乐秦州,飞扬起眉角,打开面前花纹镌刻的门扉。

    他来得不是时候……

    乐秦州一行人送送散散地围在一起,中间是个衣衫半解的女人。

    他一众人调笑着,闻锦刚迈进一步,脚底就踩到了黏腻腻的酒水。

    “闻兄——”

    乐秦州百忙之中抽空朝闻锦招招手,似是邀请他过去欣赏眼前的一片潋滟春光。那女人眼角欲落不落的泪惹人垂怜,端得是梨花带雨,她似不堪受辱,但双手还堪堪抚上轻薄的内衫下褪

    一种富家子弟吹着口哨,场面香烟颓靡。

    杜七苦走到门前,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不得不承认,她有片刻的呆滞,早听闻乐家小公子流连烟柳,却不曾想在朴朴塔姆这样庄严的盛会,他也毫不收敛。她探头看过去,只觉有些诡异的探寻不到源头的熟悉感。

    “乐秦州。”

    闻锦见惯不惯,伸手抛出那孔雀铃铛,脚下却生了根一般,不再前进半步。

    “拿着你的破烂,好好享福。”

    闻锦挖苦道。

    孔雀铃铛砸在乐秦州脚边,带着一点檀香,咕噜噜地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