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的努力使得吴长川和秦玉山十分疲惫。许多假设都试过了，破译仍然没有任何结果。劳累被失败狠狠地放大了。二人决定今天好好休息一下。今天是星期五，虽然他们周内出来上街走走完全不违背劳动纪律，但是他们还是注重利用周末双休日。如果不是被兴趣和工作占用，双休日还是要匆匆上街买一点东西的。

    西市十分繁华，他们打算在西市转一转，然后在附近的永兴坊美食城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这狗通人性！”一个人说。

    “这狗可能是机器狗吧？不然怎么会做几何题？”一个人说。

    “字写的这么好！有这么高的智商，机器狗应该做的很不错了。”一个人说。

    吴秦二人身边刚才走过的几个人，似乎都说着同一个主题的话。引起了二人的兴趣。现在机器智能产品这么流行，还有人这么称赞，想来不错。二人信步来到一堆人跟前，只见市场边上的核桃树下有十来个人围着一只小狗评头品足。小狗身体线条流畅，一双眼睛传达出温柔沉静的信息，一身宫黄色的皮毛，密实光滑，似乎没有任何人工产品的痕迹。

    “这一身毛皮，一双眼睛，做的已经很有水平了。”秦玉山给吴长川说。

    “我好像无法相信这不是天然产物！”吴长川说。两个人站着仔细观察，弯下腰切近观察，始终大惑不解。

    “铁帽子王，给二位演示一下证明勾股定理。”狗主人给狗发指示。这狗十分精明，眼睛骨碌骨碌地看着二位，向着各人点点头，文雅地摇摇尾巴，算是打招呼。然后右前爪抓住油性笔，在一张白板上先划一个有相邻两直角的梯形，然后把这个梯形剖分成三个直角三角形。两个人一看，大吃一惊，心想这不就是勾股定理的总统证明吗？只听人群发出喝彩声。二位想，此法因美国第20任总统伽菲尔德1876年给出而得此名。这个机器狗水平很高了。

    “铁帽子王，给二位写商君愚民术。”狗主人给狗发指令。只见小黄狗在白板上写道，“民不贵学则愚，愚则无外交。无外交，则国安而不殆。”字写的十分漂亮，分明是蔡京体。两个人都心动了。

    “铁帽子王，再给二位写孔子愚民术。”闻声而动，狗写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二人决定买下这只机器狗。

    “先生，机器狗卖不卖？开个价。”吴长川给狗主人说。狗主人穿一身修正版的长袍马褂，脑后还拖一把长头发，散发中有一个辫子，可能是一个时髦艺术家。大约有40岁左右年纪，稀稀拉拉的黄胡子，讲了几句话，吴长川竟然觉得它像一个从地下钻出来的古人。还时不时有一些土腥气。

    “铁帽子王，给二位买主报个价。”这位辫子狗主人喊。

    “汪、汪、汪”三声吠。

    “什么意思？三万元？”秦玉山问。

    “能不能让一点？”吴长川问。

    “写出来。”辫子狗主人说。只见狗执笔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3，后边画了三个圈圈零。

    “这么便宜吗？写错了吧？”秦玉山问。

    “实价。自己的手工制品，无所谓。看你们是识货的，不是平常人。想来不会践踏了我的劳动。”辫子说。“人情大于金钱。”

    “多谢了。”秦玉山说。

    “多谢了。”吴长川说。

    吴长川与辫子刷过手机，小黄狗就小步走过来。给二位都敬过礼，又走回几步给旧主人敬礼。围观者一片喝彩。

    “机器狗还这么难舍难分！”旁边有人说。

    “这要是一个机器姑娘，我就终生不娶了。”人群中有人说调皮话。

    吴长川要说明书，辫子说，“让狗自己告诉你。”看热闹的人又是喝彩。吴长川则想，“它怎么告诉我呢？”两个人都想着回去好好学习一阵子。于是到永兴坊急急忙忙吃了个饭，就赶快回家。西市的繁华，永兴坊的珍馐美味都顾不上了。使两位都感到奇怪的是，他们二位都发现，这个小黄狗对吴长川十分顺从亲热，对秦玉山连冷淡也谈不上，直接就是有点规避。

    回到吴长川宿舍，两个人马上就准备打开小黄看一看，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二人仔细梳理狗毛，翻看每一个位置，真用得上天衣无缝这个词了。这皮是怎么穿上去的？为什么会有正常体温？他们甚至看了狗的七窍，看尾巴稍，看了四爪的端部和周围，这就好像是一个百分之百的普通的狗，只是智商奇高。反复问狗说明书的事，狗只是静静地看着人，没有任何提供说明书的意思。

    这可奇了！

    “上当了吧？”秦玉山说

    “这是上当吗？”吴长川说。两个人大笑。

    “这绝对不是一个当，这是拾了一个大便宜，只是我们不知道得到了什么？”秦玉山说。

    再看看小狗。宫黄的毛色，善良平静的双眼。这一双眼睛，看着看着竟然有些神秘莫测的感觉。他们有点无可奈何，于是有点累了，约定休息一下，晚上再看，秦玉山走了。吴长川坐下来翻书，随便看看小说。忽然想到铁帽子王这个名字有点冒犯大清天朝威仪，主要是有点土气，叫一个洋气一点的。“对了，今天星期五。”吴长川想。干脆叫星期五，与鲁宾逊漂流记的礼拜五不要重名，狗怎么敢与人重名呢？吴长川一高兴，马上给秦玉山打电话，秦玉山说叫核桃好，在核桃树下买的。吴长川坐着又把核桃这个词念了几遍，觉得很合适，不料铁帽子王竟然来到面前。似乎不是碰巧。他说，“核桃，去把墙角那些球拖过来。”篮球和足球都在一个网子里随手放在墙角。这一试，果然令人吃惊，核桃把网子连球拖过来放在脚下。吴长川想，原来打电话的时候它听着，这还了得？这直接就是一个超级间谍。这个装置太可怕了。

    吴长川忽发奇想，拿了一块面包，放在碟子里，放在椅子旁边，自己坐在椅子里，招呼核桃来吃面包，看它怎么办？核桃吃得很香，要是一个普通的狗的话，一切正常。吴长川大吃一惊，他本能地想到水，水！他给碟子里再倒一点清水，招呼核桃喝，这位王爷竟然把水喝得干干净净。西市到现在，也该口渴了。“这直接就是一个正常的生物狗呀！”吴长川自言自语地大声说。

    “对呀，是这样的！”小黄狗忽吐人言。

    “辫子说你有说明书，难道你不知道这是骗局吗？”吴长川问。

    “这是善意的。再说了，我这不是给你说明书吗！”核桃说。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是暂住还是长住？”吴长川问。

    “你刷了手机付了钱，我当然属于你，由你安排！”

    “这岂不是主奴关系吗？”吴长川问。

    “当然是。”

    “这么发达的科技，这么高的智慧，怎么容许主奴关系呢？”吴长川问。

    “其实我早已习惯了，如果你知道了历史，你就会一点也不奇怪了。”核桃说。

    “知道什么历史？你与历史事件能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会有什么历史吗？”吴长川问。

    只听核桃笑出声来，与人类的笑声无异。

    “这些我都会诚实地告诉你。目下我们要解决可能的更紧迫的问题。你既然刷了手机，我尊重你的所有权。”核桃说。“再说了，我一旦离开主人上街，比流放还要痛苦。我虽然不怕任何一只恶狗，或大或小，都不在话下，但是我不屑与它们为伍。世界上最可怕的是愚蠢。我可以当街称王称霸，但是那种畜牲的丛林时代已经过去了。不屑。即就是人类，西市上来来往往，永兴坊熙熙攘攘，但是对我来说，能够忍受的愚蠢，在人群中的比例也是不高的。愚蠢的力量是可怕的。我尊重你，为你服务。就这几个字，请你相信。”

    吴长川头上冒出了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当然，我还没有充分的理由让你相信这几个字。”核桃说。“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不过我提醒你，你有一个理由可以相信我，你的知识、智慧和明达，令我佩服。”

    “这分明是吹捧的假话了，这就是破绽了。”吴长川反驳它。

    “你是对的，你的警觉系统是健全的。初次见面不可能有多少了解，你又不是什么名人。而我，不可能检索论文，光几个学位，职称，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况我还不应该知道这些。因此，你有理由相信我是故意吹捧。”核桃说。

    “很对！”吴长川说。

    “你精通流时论，这个没有假吧？”核桃说。吴长川又大吃一惊。还在疑惑之中挣扎的吴长川，一直受好奇心的驱使，现在已经完全被好奇心支配，这一句话使心理天平完全倾斜了。

    “那么，以后你自己住那个屋，我住现在这个屋。”吴长川说着指着。核桃点点头。吴长川又说，“你生活自理可以到什么程度？”

    “我都可以自理，保证卫生整洁。”核桃说，“吃饭你自己吃，我吃饭饮水与我的外观形态完全相适应。如果你愿意，给我的食品和用具你可以单独放在较低的地方或者低矮的冰箱里，所谓人机适应你是完全明白的。当然，你放的高一点我也能适应。”

    “太好了，马上置办低矮小家具。”吴长川说。他开始变得兴奋。虽然疑惑尚未全消，但决定了收留这位王爷，思想斗争造成的烦燥也就少了许多，何况好奇心一直在热情招手。现在是得到满足的好奇心在滋润着吴长川。吴长川给核桃说，“饮食方面虽然如你所言，但是必须有一定的水平。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也不难于此。上市场时你可以随时点一点什么我们带回来，不宜见外。”

    “谢谢！”核桃说。“你是一个豁达的人。我会有分有寸，也不搞虚套。不在生活小事上浪费时间。”

    “我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了。”吴长川说。

    “最近我会把自己的基本情况告诉你，以释最后之疑。”核桃说。

    吴长川又吃一惊。“此狗对人的心理把握，绝对可以称高手了。”他觉得心中的疑云反而上升了。“他聪明过头了。”旋即又觉得，“做过头才是最蠢的。说明它并不高明。不高明可能更安全。”疑云又散去大部。反复摇摆终于在“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稳定下来了。“他可以很好地隐瞒，但是他十分坦诚。”这个判断足以让吴长川放心。

    核桃听见吴长川很兴奋地给秦玉山打电话，他告诉他，“这位王爷会说话，我们的核桃是个大学问家。”核桃直摇头，吴长川拒绝看见。秦玉山当然坐不住了，一跃而起，从他的宿舍一阵风来到吴长川这儿。核桃看见秦玉山一脸的惊喜，进门就喊，“让我见识见识，让我也见证奇迹。”吴长川冲着铁帽子王大喊：“说欢迎欢迎，欢迎秦玉山先生。快喊呀！我们的王爷，我们的核桃。快喊呀！”但是小黄狗蹲在地板上，仰头望着吴长川，眼里仍然是慈善沉静的智慧之光，就是一个字也不叫。

    “怎么啦？我在做梦吗？”吴长川说。

    “是我在做梦吧？”秦玉山说。

    无论两个人说什么，无论两个人怎样挑逗、启发、开导、引诱，核桃始终慈善安静，没有一句人话。秦玉山只好扫兴而去，吴长川也一样地失望。甚至努力分析是否做了庄周梦。吴长川觉得在秦玉山面前失态了。这没有什么，关键是好像公开对秦玉山撒谎，这可太糟糕了。大口大口地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当面撒谎，这无异于天摇地动的灾难。他开口埋怨核桃，“哎呀，我的王爷，我信任你，你却让我丢人，这一回丢大了，对自己的朋友撒谎。这是为什么呀？”不料狗又开口了。

    “请你想一想，你的狗会说话，这意味着什么？”狗说。“别人仅仅是好奇吗？难道你不关心自己的安危吗？我说过，我尊重你的所有权，我尊重你的学问，我要为你服务。但是我不想危害你。秦玉山是你的好朋友，也应该是我的好朋友。但是有一个保密原则，传一人等于传百人，或者说，没有必要而传一个人，等于传一百个人。我是按我的诺言在为你服务。”吴长川实在生气了，气得不想理他，但是他言之有理。

    “他很成熟，比我成熟多了。”吴长川想。“他像一个涉世极深的老人。”目下吴长川极想知道他的历史。吴长川也觉得，在没有深入了解他的情况下急急忙忙打电话，确实有些草率。当然，人有自责之心，也不生别人气了，事理看着也明朗了。

    “我确实曾经是一个铁帽子王。”王爷说。“历史上有一个僧格林沁王爷，就是我，死于捻军之手。历史书你们都学过了的。”吴长川大吃一惊。自从遇见小黄狗，今天每一个小时都是在梦里度过的。

    “僧格林沁是一个很强势的大权在握者，从历史事实看，也确实是智商很高的，难道你会甘于现状吗？”吴长川说。

    “人死过一回，就什么都看透了。”核桃说。

    “谁能有这样的体验呢？”吴长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死难只因改性难。”吴长川很有感慨。看来核桃深深地打动了他。

    “华胥行星上的星际移民通过量子输运把我的鬼魂搬运到华胥星，帮助我的鬼魂学习了科学知识和新的社会和国家民族观念。”核桃说。“经历过一个天翻地覆的变故之后，星际移民们消失殆尽，剩下的却是我们清魂。而我再次被量子输运，然后是大脑植入，我就是现在的黄狗。一个专制魔王变成了狗，但是我的观念变了，你肯定看出来了。

    “你到地球上来干什么？”吴长川问。

    “来拜访你。”僧格林沁王爷说。

    “拜访我干什么？”吴长川问。他感觉到深入五内的恐惧。现在自己就完全暴露在可怕的杀戮势力面前，而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黑暗深不可测。

    “你完全不必耽心。”核桃发出了和善的笑声。“是向你学习，请你合作。虽然我们在地球上有强有力的存在，但是没有一丝一毫是针对你的。”

    “学习我什么？”吴长川问。“你们如此高的技术水平，还值得向我学习什么吗？”

    “清魂的知识全是跟着华胥星的星际移民学来的。”核桃说。“没有星际移民，清魂就没有任何扩展知识的能力，更不要说创新了。清魂确实精通量子力学和相对论水平的各种理论和应用，但是自从华胥星际移民灭绝后，清魂就没有能力再学习任何一点知识。看来华西星上的星际移民早有想法。”

    “我再问一次，你们显然比我们技高一筹，你们还要向我学习什么？”吴长川问。

    “学习流时论。”核桃回答。

    “为什么学习流时论？”吴长川问。

    “目的是学习造缩地发动机。”核桃说。“没有缩地飞船，我们大清鬼魂永远只能是大距离的奴隶。主要原因是如果不学习流时论，我们永远只能是鬼魂，只有新的第一层次基础知识才有可能给我们一点希望。我们一直在求新，从最深刻的宇宙层次求新。有了缩地飞船，我们就可以在宇宙中遍求名师。求新给清魂造成了巨大的创伤，清魂最恨的，就是求新，就是科学。它们无限怀念的，是鄙视科学没有科学的秦制时代。”

    “这个我们也不成熟呀！”吴长川说。“何况任何一个地球人从来都没有想过流时论与鬼魂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们有突破，我们有两个超级地球，我们宁肯用一个超级地球换你一艘缩地飞船。你想，这利润是多么的丰厚？可以说，自从有了地球，地球史上还没有过这样合算的交易。”

    “我只有空头支票！”吴长川笑了。

    “但是你懂得流时论，就不是空头支票。你看，我的朋友，我的主人，我在不足十几个小时之内，告诉了你多少秘密！”核桃说。“今天有点太晚了，我们休息吧！我向你保证，我会始终捍卫你的利益和名声。以后你想了解的关于我的任何东西，你有问我必答，答必真诚。目下最现实最紧迫的问题，是如何评价你的安全？你一定同意这个说法。你是安全的，至少目前是安全的，因为你懂得流时论。”

    “我不能说你的说法没有道理。”吴长川说。“但是我的思想观念可能不得不发生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太痛苦了。”

    “完全不是这样的。”核桃发出机智地笑声。他继续说，“流时论坚持不存在无物质的物理过程，你因为学习流时论唯物主义观点变得更彻底。你是耽心你不得不向唯心主义投降，因为你今天真的看见了鬼魂。是这样吗？”

    “是的。”吴长川说。“另外，你既然了解流时论，为什要来找我？”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关于我和我的所见所闻，没有产生唯心主义的任何余地。说来话长，我以后会告诉你。现在我只告诉你，不存在超自然的东西。而量子力学认为，信息不会消失。人从生到死信息都是客观存在的。”核桃说。“关于流时论，我们只部分听懂了你作科普讲演中的哲学论述，因为那是我们受教于华胥星的星际移民时已经学会了的。至于流时论的物理内容，则完全不懂。而流时论对我们的重要性，我们从华胥星的外星移民是确切知道了的。”

    “你们学习的时候有选择现象吗？我是不是碰到了完全不同的另外的思维模式？”吴长川问。

    “是这样的。很对。我们常说无限性。其实任何实在的非虚拟的无限性，都是物质的无限性。思维模式当然有可能是多样的。”核桃说。

    “估计见多识广在亿万年之后仍然有效，或者永远有效。”吴长川说。

    “这是宇宙通行的。”核桃说。

    “但是我不明白，华胥星的外星移民怎么会彻底消失呢？”吴长川问。

    “蛇没有鹿的进化高级，但蛇可以吃鹿。干负面的事不需要更多的正面因素。”核桃说。“一般来说，破坏总是比建设容易，华胥星的外星移民只有一般性程式的防范。他们为人忠诚善良，富有知识，处事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