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各位同事们！”马跃峰坐在摆成长方形的长条会议桌的一端开口说话。显然他是主持人了。围坐在长桌子边上的一排人后边，有三个方向都还有几排人。后排人的椅子，前方都有一块板子可以放下来，方便写字看文稿，也可以放茶水。尽量面对面方便讨论问题。围坐在前排的有研讨会的主讲和参与讨论的十几个人，围坐在后边几排的几十个人是听课的本公司人员。有如听课的学生可以现场体会老师们的思路，亲历思想观念的交锋，因为前排的人按约定都有发言权。授课需要的板书投影在三面没有窗子的墙上，便于从任何视角观看。后排人的提问讨论在各自小组。

    像所有与会的人一样，马跃峰也穿着天马公司的工作服。“今天把各位从公司的各个部门请来召开第一次学术讨论会。我们是属于天马公司的项目团队。今天是我们团队正式成立的第一天。”大家鼓掌庆贺，庆祝仪式就算完成了。务实简单，不繁琐，不俗气。

    马跃峰接着说。“你们都是骨干。正如各位知道的，凡是来的人，事先都与公司另外签订了工作合同和志愿者合同。首先是保密协议……”会场上有人笑了，迅速形成了全场的短短一笑。马跃峰自己也笑了一笑，他喜欢这个好气氛。他接着说:“首先声明，经公司律师确证，所有合同都是合法的。由于其中有团队任何成员随时都可以自愿退出团队的条款，因此团队的发展可以不用完全包含在现有的合同之中。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各位将亲手创造历史，这正是你们每个人怀着雄心走进这个房间的原因。因此向后的发展需要留出广阔的但是合法的可能性。”

    “我们的任务是寻找第二地球，而且希望未来的行星家园比地球超级适于人类生存。显然这只能是太阳系之外的系外行星。这些行星目前限于银河系之内的河内行星，当然，有朝一日我们也会踏上河外行星。我们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如何高速航行在星际之间，以可以接受的时间长度渡越星空。华胥国是黄帝的美好梦想，因此我们的项目就叫做华胥项目。如各位所知，我们已经组成了天马公司华胥项目团队。”马跃峰向大家介绍情况。

    “感谢此前筹建处所作的复杂而细致的人事工作和各项复杂的工作，我们的项目现在正式开始。紧张而有序将是我们的习惯模式。至于各位相互认识，各位自己先融入新的小集体，再融入我们这个大集体，在具体的工作中完成。”马跃峰说。他扫视了一眼全场。吴长川在心里说：“这么急！可能效率高。”他心里一阵喜悦。只听马跃峰接着说，“考虑到我们大家都是来自各个专业领域的高手，但是任务对我们的要求却更高，更全面。考虑到各个专业差别极大，我们有极好的交流条件，因此我们会在不同层次召开专题不同的学术讨论会，讨论会与其他工作统一安排。讨论都是先从最基础的东西开始，还有会后的阅读材料。这些材料都是准备好了的，建议也积极推荐相关材料。力求功夫扎实，不留似是而非。”马跃峰看了一位年轻女士一眼，向她点点头，说：“田小园女士，请你按准备的开始讲。”

    有几声鼓掌，于是大家都热烈鼓掌，马跃峰和吴长川也都随后鼓起掌来。吴长川觉得这个田小园此前在公司的大院子里似曾见过，但是没有注意过。这算是第一印象吧！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同事们，我首先给大家讲一个尽人皆知的事实，虽然连科普也谈不上，但是我们相信讲一下是有益的。”田小园说。她的语言清晰，确实具有普通话那种特有的美感。

    “太阳的质量占太阳系总质量的99.2%。我们等比例缩小我们的研究对象。例如假定我们的蓝色星球像一颗芥菜子一样大，因为月球直径是地球直径的1/4，因此，月球是一粒尘埃。月地距离就只有2.5厘米。在这个缩小版的太阳系里，太阳像个大苹果，太阳与地球距离是12米。8大行星离太阳最近的是4.5米，最远的是360米，小的像看不见的尘埃，大的有如小米粒。我们当然没有缩短时间，地球公转一周一年，8大行星公转一周从3个月到165年不等。说到这里，请你想像一下，一个芥菜子在12米远处绕苹果转一周用一年时间，你不觉得这个缩小版的太阳系有什么古怪之处吗？”田小园最后这一句话引起了吴长川的兴趣，吴长川想“她想说什么？”确实，田小园前边的一些话不过引起了他的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如果有什么关注的话，也只是想猜猜她要说什么？人群中最普遍的想法则是，一开始工作就要达到紧张而有序，只能暗暗灌水。

    “距离太阳大约4.37光年还有一个恒星，这个恒星就是半人马座的α星A，它比太阳略大一些，也更亮一些。与A形成双星的是半人马座α星B，这两个恒星形成平缓的宽广的双星轨道，公转周期约80年。三体组合的第3颗恒星是一颗红矮星α星C，鼎鼎大名的比邻星。离地球4.2光年，是离地球最近的恒星。比邻星可能有美妙动人的行星比邻星b。比邻星b是岩质行星，质量是地球的1.17倍，半径是地球的1.07倍。人们把三个恒星的总体称为三合星，或者三体的恒星组合。如果我们也对三合星来一个如同太阳系的缩小版，我们也会得到一个大苹果和两个小苹果以及几粒小米再加许多灰尘。大致如同太阳系的大小。”田小园说。

    吴长川想，“你认为比邻星的行星比邻星b有指望吗？”

    “只需要2.6平方公里的区域，就可以装得下整个缩小版的太阳系，这里不包括其位置至今只有计算提供的一个极其广大的空域中的所谓第9大行星。但是，如果延伸这个缩小版的太阳系，把它的面积从2.6平方公里延伸到中国现有国土的实际大小，请注意是实际大小。那么，如果太阳在东，于是在西也只有三合星。在如此巨大的区域之内，除了极其偶然地存在个把孤苦伶仃的彗星之外，什么也没有。缩小版的彗星连灰尘也算不上。试问，从大东北到大西北这样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广大空间，只有相距千里万里的两个大苹果，两个大苹果之外如此巨大的空荡荡的虚空是什么呢？”田小园说到这里一顿，因为会场上出现了一阵骚动，议论在各个角落轻轻地飘荡。吴长川认真地看了田小圆一眼，心想，“她因工作服增色，工作服因她光鲜。她确实轻描淡写地把人们不动声色地引上了她要的思考。”

    “你请讲”。马跃峰指着坐在会场上的秦玉山，秦正举着手。

    “这个问题流时论早有答案，完结。”秦玉山说了一句就停止了。吴长川知道秦玉山很有涵养，很能钻研。吴长川想：“他对流时论有浓厚的兴趣，显得敏感，容易激动。”吴长川历来与秦玉山友好，知道他是一个高度理性的学者型人物。

    她接着说，“各位能否设想，哈尔滨的一个芥菜籽上的小人用望远镜与WLMQ的一个芥菜籽上的小人用望远镜互相寻找？再强调一次，我今天特别要讲的就是星空的空旷。请想一想，从我们国家东北的哈尔滨到我们国家XJ的WLMQ这样可以想像的广大区域，哈尔滨放着一个苹果，WLMQ放着另一个苹果，就这两个苹果，顶多各自再加上两个小苹果和几粒豌豆以及若许灰尘，这些灰尘加起来也不够一粒豌豆大。请大家想一想，星空是多么的空旷！跟空间比起来，可知物质是多么的稀少？难道你不觉得空间空得太荒凉吗？”

    吴长川觉得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是经常思考困难问题的人熟悉了的灵机一动。不知道是答案从什么地方飞来的？更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清醒之前先有一丝高兴？“对了，她想要化开流时论的抽象。她肯定找到了把复杂化为简单的方法，秦玉山闻出了味道。秦玉山比我反应快。”吴长川在心里盘算。“我也受到了启发！今天算是初识田小园！”他已经打算与她来往，有东西可学。大家都知道，把一个复杂的物理理论讲得明白易懂，实在不容易。

    田小园说完，看了看大家。

    会场出现了几秒种的寂静。

    “银河系之内算是可见物质比较稠密的。银河系直径过去说是大约十万光年，现在认为是200万光年。银河系之外各星系之间的空间，就更是大而一无所有了。”龚鑫福打破了沉默。

    “一无所有的空间构成了宇宙的主要部分。这是眼见的事实。”黄瑞雪说。“但是理性知道的比这些更多。”

    “一无所有怎么能参与构成呢？”秦玉山给旁边的吴长川小声说。不等吴长川有什么反应，秦玉山就对大家说“一无所有的空间本来就不存在。”

    “只要追问空荡荡的空间，就会关心流时论。”吴长川给秦玉山小声说。两个人都笑了。

    “对了，是不是空荡荡的星空充斥着暗物质，或者充满了暗能量。只是我们看不见，摸不着。”龚鑫福说。“宇宙的内容物大约5%是普通物质，构成日月星辰星系等等。大约25%是暗物质。大约70%是暗能量。在这5%之中，大约只有1%是发光的，其余包括暗物质暗能量全部都是看不见的，因此，从哈尔滨到WLMQ，才显得好像什么也没有。”

    “好像被爱因斯坦开除了的以太，光以太。”许观海说。说完大家都笑了。许观海与龚鑫福一双大个头，一看就是两个利索人。篮球场上一双勇士，办公室的两个专家，为人直率的一对好友。

    “暗物质因为贡献了星系内部星体间的引力而被发现，它本质上是贡献了多出星体质量的引力质量，因此不会被开除。”秦玉山站起来讲，很认真，但是有点反驳的激动。“暗能量概念的提出是指望它能贡献宇宙膨胀的原始动力，暗能量倒有可能被开除了，因为流时论的空间生长概念自然解释了宇宙膨胀。而空间生长是从流时论的理论体系自然引伸出来的，不像暗能量孤零零地空降下来，有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说完，秦玉山坐下了。

    “讲的好，扣题。我们的工作很需要这样的讨论。”马跃峰容光焕发，他看着秦玉山点了点头，接着说，“曲速引擎的提出已经很有年头了。实际研发也有几十年了。不止一家在努力，财力、物力、人力，主要是技术积累，都远远超过我们。我们最关心缩地发动机，我们需要竞争胜利。虽然我们认为曲速引擎不现实，但是人家只要转向，许多努力都不会白费。总之，一切都有可能。”说完他又向秦玉山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讲。鼓励和尊重的气氛打动了秦玉山。

    “吴长川才算讲的好！我讲的多了会耽搁各位的时间。”秦玉山说。

    “我知道吴长川会讲什么。”许观海看着吴长川笑了一下，他接着坚决地说：“我不会同意。我不认为空间是由物质构成的，空间本质就是空。我也不认为时间是客观存在，我尊重多年来的主流思想，时间只是人脑对运动顺序的误解。没有时间，只有运动顺序。爱因斯坦要寻找物质性的时空，四十年努力无果。爱因斯坦没有走通的路，我相信没有人能走通，因为那条路不存在。”

    “广义相对论把引力归结为时空弯曲，如果时空干脆不存在，是什么在弯曲？引力波是时空的涟漪，无物质的涟漪会发生吗？”秦玉山反驳许观海。

    “如果时空不是客观存在而只是人脑的想像，曲速引擎就会像永动机一样，因为违背物理规律而永世不会出现。”田小园说。

    “曲速引擎本来就不会实现。”龚鑫福说。“因为曲速引擎飞船仍然满足光速恒定的参照系条件，永远不会实现他们要的超光速。更何况时空弯曲根本不会造成他们所要的引力泡。流时论指出了构成时空的物质，并且给出了构成时空的物质的存在状态。这是关于时空的一个清晰的理论。相反，曲速引擎是建立在关于时空的朴素自然而混乱的陈旧设想上面的。你只要了解流时论就一眼可以看出，目前的超光速飞船，只有缩地发动机是唯一可能实现的。虽然我还没有深刻理解缩地发动机的合理性，但是在超光速这一点上，缩地发动机是明确摆脱了光速恒定的参照系条件。”龚鑫福说完，看看许观海，又看看吴长川。

    “龚鑫福先生，请你介绍一下光速恒定的参照系条件。尽量简单，介绍性的。”马跃峰笑着说。

    “我不推辞，但是我会浪费大家的时间。请吴长川讲，他讲的好。”

    龚鑫福说。于是马跃峰向着吴长川点点头。

    “其实我不行。我试着说几句。”吴长川笑着说。“流时论深入时空层次分析了物质结构，认识到有两类物质。例如狭义相对论所说的物体，就属于其中一个类。狭义相对论的参照系都是物体，于是狭义相对论证明了，宏观物体都满足光速恒定的参照系条件。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光速极限。后来实验证明微观粒子也属于这个类。但是也有不满足这个条件的客观存在，于是就发生超光速运动。飞船当然满足光速恒定的参照系条件。光速恒定的参照系条件有两个要素，其一，光子的参照系是物体或微观粒子，其二，光子和作为参照系的物体或微观粒子都在时空中。这两条破坏其中一条就可以超光速。或者说，破坏其中一条，超光速运动就与狭义相对论不矛盾。”

    “请举超光速的例子简单说明‘要素’被破坏的几种情形。暂时先不深入讲理论。”田小园说。她向吴长川点点头。

    “好的。”吴长川说。“流时论认为存在时空层次的分立体，不是微观粒子，更不是物体，可能描写颗粒的词汇所剩无几了，这类分立体类被称为纤尘。借大家都熟悉的一句唐诗：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几种纤尘都在作超光速运动。这里是纤尘相对于光子作超光速运动，也可以是纤尘相对于物体或微观粒子作超光速运动。前一种情形是有光子无物体，后一种情形是有物体无光子。由于狭义相对论，物体作超光速运动是绝对不可能的。微观粒子也一样，有人说，任何量子理论中出现超光速的快子都是理论的灾难。但是，如果让A点与B点之间的时空消失，那么，相对于环境来说，物体就在以超光速从A移动到B。纤尘是真的超光速，飞船是赝超光速，或者伪超光速。”

    “后者是我们特别感兴趣的。”马跃峰说。他的目光绕着大家转了一周。

    “如果空间是空荡荡的空无一物，超光速就不可能实现。”秦玉山说。“当然了，如果空间一无所有，30万公里与80万公里就会没有差别，也就不会有光速极限。”

    “如果不存在时间，每秒30万公里与每小时30万公里就没有差别。”龚鑫福说。

    “显然，由于相对论的限制，我们只能采用‘A点与B点之间的时空消失’的办法超光速。这个办法可以叫做缩地法，我们必须研发缩地发动机。”吴长川说。

    “天文观测发现，宇宙膨胀使得宇宙中的星系和星系团相互作超光速运动，请问，这个怎么解释？”许观海向吴长川提问。

    “宇宙膨胀本质上是不断产生时空的过程”吴长川说。“星系或星系团好似浩瀚时空中小小粒子，它们只是随时空而动，时空以超光速变化，A星系与B星系之间的时空增加得很快，A星系与B星系就以超光速远离，这个当然是赝超光速”

    “如果空间真的空无一物，宇宙就不会膨胀，更不会有那70%的暗能量”田小园说。

    “因此宇宙的主体就是真空，我们的飞船完全取决于我们怎样利用真空。”秦玉山说。

    “我觉得我们的努力缺少一个重要的基础。第一，没有充分认识星际移民的必要性。第二，没有充分认识星际移民的现实性。太阳系以外银河系的星空和河外更广大的星空，肯定有第二地球，肯定有比地球更适合人类生存的质量稍大一点的行星天堂，这是物理定律保证的。但是缺少这两个认识，我们只能望星兴叹。”黄瑞雪说。

    “时间到了。两个问题。黄瑞雪女士提出的星际移民的必要性问题。第二个问题，许观海先生的时空观实质上是星际移民是否现实的问题。最近的定期学术讨论会，由田小园主讲星际移民的必要性问题，黄瑞雪补充相同或不同看法。由吴长川主讲缩地引擎的物理定律根据，首先把“空得太荒凉”的空间讲活了。许观海补充相同或不同看法。两个问题都富有争议性，但后一个问题预示更大的希望。”马跃峰说。最后他很有感概地说。“我建议在科学面前不要轻易说不可能，因为我们还知之甚少。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明显地扩大了人类的生存空间和增加了人类社会的资源。我们就不应该永远在薄薄一层地球大气之下争夺贫乏的资源，坐吃山空。无穷无尽的星际资源正在向人类招手，让我们的努力就从现在开始。”

    马跃峰宣布了散会，但是许观海向着站起来准备离去的各位说：“散会了，我说句会外的话，这不算超时。假定缩地发动机是现实的，也就是说，我们有办法破坏‘物体在时空中’，那么，一艘以超光速航行的星际飞船，既无法通讯，也无法导航，至少电波用不成了。因此不是马先生说的有两个问题，还有第三个问题或第四个问题。”

    “高见！谢谢！”马跃峰笑着说。其实真的有高见，马跃峰了解这些人。

    “又是不可能！”田小园说。

    “不可能会引出可能。”吴长川说。

    大家笑着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