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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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名动燕园

    燕京大学,美术社。

    陈骏(西川)站在桌前,面对着一张白纸,正在构思如何完成指导老师交代的作业。

    一点儿也不敢马虎,毕竟老师是吴冠钟。

    “陈骏!陈骏!”

    就在此时,同是西语系的王镪和于敏洪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本小册子。

    “你快看看这首诗!”

    王镪展开手抄本,字迹略显潦草。

    “又是朦胧诗吗?我看不懂,不想看。”

    陈骏毫无兴趣地摆摆手。

    “不是朦胧诗!”

    于敏洪扶了扶眼镜。

    “不是朦胧诗?那就是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对不对?”

    陈骏不感兴趣,“这些诗还不如朦胧诗,整天夸大自己的绝望,明明是大家都碰到的难事,非要说成只有自己遇上的大事。”

    “也不是这些丧气的诗,是一种新诗。”

    王镪激动道:“一种全新的诗歌风格!”

    “全新的风格,真的假的?”

    陈骏半信半疑地接过手抄本:“谁写的?”

    于敏洪兴奋道:“一个叫‘岩子’的诗人。”

    “我看看。”

    陈骏觉得稀奇,看向手抄本。

    “你好好看看,看完我们讨论一下,这首诗现在在学校里都传疯了,每天都有人在朗诵,在抄送,在研究,都把朦胧诗撂一边了。”

    王镪道:“岩子给我们这些写诗的新人找到了一条新路子,怎么形容这首诗呢……”

    “他已经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他真的是非常少见的那种!”于敏洪笑着看向陈骏。

    就见他两眼圆瞪,失神似的重复着一句:

    “我不去想是否成功,既然选择了诗与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

    “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查海升(海子)拿着刚刚刊印出来的《未名湖》,久久沉浸在诗歌当中,难以自拔。

    虽然《热爱生命》这首诗,这些天他已经听了无数遍,图书馆、操场、教室、宿舍、食堂,甚至在厕所里,也都能听到有人哼个一句半句的,但就是怎么听,也听不厌。

    “你比我们懂诗,伱觉得怎么样?”

    法律系的同学们齐刷刷地看向他。

    查海升道:“好啊!每次读这首诗,我都感觉心头暖洋洋,有一股火一样的力量。”

    “可这也能叫诗吗?”

    “没错,班里讨论了好几次,很多人觉得这根本不是诗,是一首像诗但不是诗的假诗!”

    “………”

    看着他们嗤之以鼻,查海升疑惑道:“你们为什么要说这首《热爱生命》是假诗?”

    “因为太口语化,没有深度和厚度。”

    “没有技巧的诗歌,怎么能称为艺术?”

    “根本没有朦胧诗那样的复杂、高深。”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可是,有一点是朦胧诗给不了我,但是这首诗能给我的,那就是清晰的方向。”

    查海升露出灿烂的笑容,“看朦胧诗,我们总要自己破开迷雾,寻找方向,有时候,看不清,摸不着,就很迷茫,但《热爱生命》不一样,在理想、事业、爱情、人生上,直接给了我们看得见的方向,还给了前进的力量。”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你知道我现在读这首诗,会想到什么吗?诗的远方是片大海,暴风雨一停,一轮太阳升了起来,生命啊,它就是璀璨如诗歌。”

    查海升双手举高,咧嘴发笑。

    既然他叫“岩子”,要不我干脆叫“海子”?

    …………

    这年头,整个社会的诗歌热潮高涨,也传染到燕大的校园里,涌现出许多的学生刊物。

    比如,中文系的《启明星》、西语系的《缪斯》、法律系的《晨钟》,就连计算机科学技术系,也办了本《西风·沉诵·太阳节》。

    然而,这些平日看似没有交集的刊物,全都不约而同地刊登了“岩子”的《热爱生命》。

    整个燕大校园里,也不再是朦胧诗一家独大,也有一批人,张口“诗与远方”,闭口“热爱生命”,还有的模仿着写出一堆诗。

    渐渐地,演变出了口语化跟朦胧化两种诗歌的方向,不少朦胧诗阵营的纷纷转投敌营。

    对《热爱生命》这种口语化的新诗风格,有喜欢的就有讨厌的,有支持的就有反对的。

    两极分化,相当严重。

    “最不是诗歌的东西,而‘岩子’这种不懂的门外汉在写,这完全是对诗歌的一种毒害。”

    “这是对整个诗歌智识层面的一种羞辱。”

    面对种种质疑和批评,苏雅拉上骆一鹤等《未名湖》的成员,火力全开,予以回击。

    争执不下,于是两边派人到当代文学研究所,同样也是《诗探索》的编辑部,来找谢缅评理。

    “你们怎么看?”

    谢缅扫了一圈编辑部的人,基本上都是燕大的老师和学生,“若雪,你说说看。”

    “那我就先发表自己的意见,来个抛砖引玉。”

    白若雪站了起来,“其实那天,我也在未名湖,而且跟方言有过接触交流,我觉得《热爱生命》这种口语性极强的诗体风格,可以称之为‘口语化’。”

    “口语化!”

    顷刻间,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

    “说说看你跟方言具体交流了些什么?”

    谢缅说出了大家都想说的问题。

    白若雪简单地说了来龙去脉,“他觉得诗歌的发展应该是多元化的,就像唐诗一样,李白是豪迈奔放,杜甫是淳朴厚重,杜牧是婉约清丽,李贺的是辞采瑰丽,但也有白居易这种通俗易懂的诗,能够让一个字都不认识的老婆婆都能听懂,而且能听出里面的好。”

    “这个理念非常对!”

    谢缅点头,“只有旧体诗、近体诗,或者只有朦胧诗,又怎么称得上百花齐放呢?”

    “‘口语化’这个名称,就像这种诗体风格一样,让人易懂。”

    “我支持这个‘口语化’!口语化又不是现在才有,难道《咏鹅》不是口语?可没有人不喜欢,难道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是口语?”

    “将华夏传统诗歌的节律美和现代新诗的口语化统一起来,这或许会是华夏新诗的一种方向。”

    “没错,既然我们能支持争议不断的朦胧诗,为什么要反对口语化呢?”

    在支持口语诗的声浪里,也有不赞成的声音,意见出奇的一致。

    这种口语化的诗真的也能叫诗吗?

    “口语化的诗其实没有错,重点不在‘口语’,而是‘诗’。”

    谢缅沉吟半晌:“诗歌首先是表达情感,不是复杂的技巧,适当的口语化恰恰去繁从简,丢掉技巧,饱含感情,这很适合热爱诗歌而想入门的新人,能大大地推动诗歌在全国的普及和传播。”

    白若雪语气坚定道:“我完全同意谢老师的看法,我不觉得文学、诗歌就像一个圣殿一样遥不可及,也不希望一个人只有获得了进入文学史的资格、成为文学的圣人,才能去写诗。”

    “看来方言的这首《热爱生命》,写到若雪的心坎里了。”

    包括谢缅在内的老师,开起了玩笑。

    “老师,我认同的是方言对诗歌的理念!”

    白若雪笑道:“之前我提到的‘朦胧诗选’专题,其实也是他在路上跟我说的。”

    “是嘛!”

    编辑部的人面面相觑,当他们听到白若雪出的这个建议,不知道有多么的兴奋。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方言出的主意!

    这个年轻人,简直了!

    “这个方言,既懂,又懂诗歌,《燕京文学》这是招了个奇才啊。”

    谢缅不禁感慨了一句,其他人深以为然。

    “怪不得在《牧马人》,能写得这么积极向上,能把艾老的诗用的这么恰当。”

    “而且诗歌的风格跟艾老很像。”

    “没错,艾老也支持诗歌口语化。”

    “说到艾老,我记起来了,当时我参加桂西讨论会的时候,就经常听到艾老提起这个‘方言’,想不到自己30年代写的一首诗,能在现在重新迸发出生命力,有《牧马人》的一份功劳。”

    “对对,我也听到过,而且还有一个说法,当时文学讲习所给方言找老师,如果找的方向不是,而是诗歌的话,估计艾老就要收他为学生了。”

    “………”

    听着老师们的小道消息,白若雪瞪大了眼睛,好你个方言,说好的坦诚呢!

    “好了,闲话就先聊到这里,我们要赶紧制定编辑计划。”

    谢缅拍了下桌,“等‘朦胧诗选专题’这一期出版之后,下一期的主题,我们要解剖方言这只麻雀,以及探索口语化这种新诗风格。”

    然后看向白若雪,“你跟方言见过面,有机会再撞见他,跟他好好聊聊这个口语化。”

    “您放心,我觉得我有把握能再见到他。”

    白若雪语气里透着一股自信。

    毕竟,五四文学社的苏雅跟方言是发小。

    几天之后,伴随着《热爱生命》在燕大的风靡,以及《未名湖》、《启明星》等诗刊的传播,方言的这首诗,终于从燕大内部,传到了外界,在水木、人大等高校里砸出了大水花。

    积极奋进的的力量激起了学生的共鸣,朗朗上口的可读性也得到了大众的追捧。

    以燕京大学和水木大学为中心,《热爱生命》从各大高校喷涌向了社会,火势逐渐蔓延开来,渐渐地地形成了一股新的诗歌潮流。

    80年代初的诗歌界,也许不再是朦胧诗一枝独秀。

    口语诗的第一次爆发和流行,是从1982年持续到了1985年,另外,汪国镇的诗只能算口语化,不能算口语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