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事石林
顾周知坐在病房里,正咔咔啃着苹果,房间内摆着五张床,分别躺着宁纷一、齐曲、陆清浅、闻宇、白又。顾周知还很贴心,给宁纷一脸上盖了白布。
白又内外兼伤,但受到的昏眩攻击最轻,因此第一个醒了过来。顾周知扫了他一眼:“要吃苹果吗?”白又冷哼一声,没说话,但随即想到了什么,嘴角狠狠上扬,牵动伤口又疼得呲牙咧嘴。
之前在医院中,白又在陆清浅的治疗下转死为生,意识也逐渐恢复。就在准备手术时,陆清浅的对讲机里,传出江雨红和顾周知的对话。白又脑中雷霆落下,霎时想起床边的黑影,想起她几次对自己使用异象,愚弄自己的情形。
那是种很矛盾的感觉。她想起江雨红对自己使用异象,发觉意志已被篡改,可又觉得被虚构的记忆真实存在,虚假的意志源自本心。思维在真假中反复横跳,令他近乎癫狂。所以他抓着闻宇当要挟,定要见到江雨红不可。
齐曲发动巨吼时,江雨红构建的欺骗彻底动摇,白又的理智开始回归。他迅速制定战术,让齐曲躲到暗处,自己则是易容成了齐曲。而后他理清一切,对江雨红给他的人设震怒不已,愤而对其发动神偷,可惜失败了。
顾周知在发动传送时,就发觉齐曲不对,他先是一惊,随后立即意识到齐曲是白又假扮的。因此他被江雨红攻击后,趁机趴在地上装死,江雨红果然放下警惕,遭到了白又重创。
只是顾周知虽有余力,却也没法战胜万引,只能任由二人离去。随后他将众人送到医院,自己则经过一个晚上的恢复后,回到了最佳状态。
“我去买几个苹果,你就躺在此地,不要走动。”顾周知拍拍白又的腿,离开了病房。过了一阵,他慢慢踱回,发现白又还躺在病床上,看起来要睡到天荒地老了。
正这时,病房外有护士经过,顾周知听到她们的交谈,心头顿时一沉,装睡的白又也睁开了眼睛。两人对视一眼,白又面色青惨,扯掉手上的点滴,慢慢下了病床。
ICU病房内,曾顺身上插着各种仪器,只有眼睛微微晃动着。见顾周知来到,他嘴唇颤抖,想要将手抬起,却怎么也做不到。
陆清浅将手按在曾顺的心口,满屋绿光荡漾,曾顺青灰的脸上晕出几分血色,他朝顾周知招了招手,随后在顾周知掌心慢慢划动着。顾周知仔细感知,轻轻握住曾顺的手掌,在上面写了一个“好”字。
曾顺吐出最后半口气,手臂垂下动也不动了。白又站在门边,透过缝隙看着这一幕,身体弓在墙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顾周知将曾顺的手放下,记忆飘飞到别墅爆炸的时候,一本燃烧的日记从天而降,上面写着曾顺的名字。他随手翻看着日记,看到其中某一篇,那是特能七组被袭击的那夜,曾顺为安抚员工,组织公司聚餐,最后还作诗一首。
离席忽泛寒凉意,偏甩衣裳斗夜光。
环见行人皆叹冷,长风叫啸气疏狂。
只是人心渊回,生命脆弱,曾经意气疏狂的少年行至不惑,便与世拜别了。顾周知缓缓伸出手,为其合上了双眼。
白又走到病床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脑抵着墙壁:“我觉醒异象还是在小时候,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直到现在,我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普通人知道我的秘密。”
顾周知点着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苹果,慢慢吃了起来。
“前段时间,忽然有能力者找到我,邀请我加入他们,被我拒绝了。其中一个人要杀掉我,呵呵,我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顾周知深以为然:“确实,你箭射得挺准,而且还抗揍。”
白又脸部抽动一下,继续说:“然后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与其杀掉我,不如用我测试她的能力,那个女人就是江雨红。可能是潜意识影响,我被欺骗控制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杀乐磊,江雨红又对我使用能力,我才摘了乐磊的心脏。最后去杀曾顺,也是又被她施加了欺骗。”
顾周知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垃圾桶,便将苹果核偷偷扔进白又的口袋,然后开始复盘整件事。
某个异能者组织招兵买马,看中了白又和江雨红,白又拒绝后,被江雨红使用欺骗控制心神。曾顺、林红文、乐磊,三人被江雨红的欺骗影响,也陷入其编造的谎言中。实际上经过调查,林红文乞讨多年,从未进过工地。
白又虽然受到欺骗蛊惑,但其自身觉醒异象,对欺骗有一定的抵抗力,他潜意识中不想杀人,只是频繁接近乐磊,并持续对其释放恶意。乐磊身怀感应,察觉到了危险,于是在家里和公司安满监控,还在黑市购买武器防身。江雨红见白又迟迟没有动作,再次对其使用欺骗,白又彻底沦陷,先后杀死乐磊和林红文。乐磊被摘心的消息不知从何处泄露,全城陷入恐慌。
曾顺见二人死后惶恐至极,不仅招揽大量保镖,还将黑市送来的武器一并收下。杀完人的白又逐渐冷静,暂时消减了对曾顺的杀意,江雨红火烧别墅,趁乱离开,再对白又施加欺骗。白又神智不清再次行凶,最后遭到重击。
“欺骗是记录过的异象,被欺骗的人除非受了很大的刺激或伤害,否则短时间很难从欺骗中清醒。这个异象虽然很强,但它有一个弊端,”陆清浅仰头回想着,“几乎每一个觉醒欺骗的能力者,最后都疯掉了。人的思绪千变万化,而这个异象会影响使用者的思维,导致精神错乱。”
白又咬了咬牙齿:“如果她能疯掉,那再好不过了。我做的事,我会承担责任,听说有一处监狱,是专门关押能力者的?”
白又有空间异象,顾周知对其惺惺相惜,客观来说,白又连杀数人,但本质上是受了江雨红的欺骗。顾周知有心放其离开,可白又并未逃走,看起来真打算将牢底坐穿了。
顾周知叹了口气,拍了拍白又肩膀。白又起身,背对着顾周知,微微侧着头:“知道我为什么拒绝那个组织吗?那个要杀我的混蛋,其实是我的老熟人,我小时候就见过他。他说我的异象是少有的空间系,还要杀死我,当时我灵光显现,突然将异象觉醒,还偷掉了他两颗蛋。”
顾周知浑身一凛,无数前尘影事在脑中倒退,记忆回到十多年前,那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又响在耳边:“我遇到一个小王八蛋,居然觉醒了神偷,和你一样,也是空间系哦,能够随机夺取目标身体的一部分,让我看看你……”
记忆潮水褪去,顾周知的思绪回归现实。白又继续说着:“那个老家伙也在,那组织肯定没什么好人,我当然拒绝喽。你以后遇到空间系要小心点,那老家伙就是空间能力者。”
顾周知点头,白又刚要走出病房,顾周知突然开口:“对了,你把乐磊的心脏拿到哪去了?”白又闻言一愣,皱着眉头拼命回忆,可还是一头雾水:奇怪,我为什么要把心脏拿走,随手扔掉了?这是欺骗的后遗症吗,我怎么记不清了。”
“以前有过案例,受到欺骗的人,思维不在正常状态,通常都会产生一些错乱的记忆。”陆清浅说。白又不再纠结,他再次看向曾顺,朝他深鞠一躬,久久没有起身。
三天后,齐曲最后一个醒来。他走出卧室,看到宁纷一又在斗地主,陆清浅用小刀裁着本子,顾周知和闻宇脸上贴满了纸条。
“看来是我们打赢了,我睡了,几天?”齐曲感觉饥肠辘辘,他晃了晃脑袋,声音还有些沙哑。连续两次过度使用巨吼,伤到了他的声带。宁纷一掰着手指算了算:“四天,你又破纪录了。”闻宇将脸上的纸条掀起:“宁阿姨也刚醒没多……”宁纷一将闻宇的脸按在桌面上:“废话少说,对2要不要?”
陆清浅拿出档案,齐曲快速捋了一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转了转钢笔:“每一代欺骗,好像都疯得不清呀,我们是在招待所吧,那个叫白又的倒霉蛋呢?”
顾周知快速扯掉脸上的纸条:“汤佛路过泪城,顺路把他送去监狱了。”齐曲大叫起来:“特能部至强者,汤佛?”
宁纷一将纸条按在顾周知脸上:“是他,不过人已经走了。你搭个火箭,没准还能追上。”齐曲懊恼至极,一把搂住顾周知的脖子:“怎们不给我要个签名,我来这么久都没见过汤佛先生,你知道吗,他的档案上只有‘细灵’两个字,听说是极其霸道的异象,战斗姿态非常恐怖。”
顾周知身体一抽,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经历。
齐曲昏迷数天,已是饥火烧肠,脑袋清醒后拉着队伍冲进火锅城,也当是迎新仪式了。他瞄着闻宇,越来越觉顺眼,这小鬼看起来弱小非常,七组第五战力非他莫属。
几人吃饱喝足,闻宇想在离开前拜祭林红文,顾周知四人也一起为他烧了些纸。离开墓地后,齐曲提议在泪城游玩,宁纷一也表示再来此地不知何年何月了。五人跑到海边吹风,又捡了阵螃蟹,宁纷一还堆了个大沙雕。
离开海边,五人又马不停蹄赶到下一景区。此处巨石参天,连绵如林,游人到此常刻字留念,因此被称作心事石林。
几人穿梭在石林中,看着上面的内容,不时被逗得哈哈大笑,闻宇因林红文之死颇为低落,到了这里被众人情绪感染,心情舒畅许多。
陆清浅和顾周知落在后面,她踢着路上的石子:“如果不是你,白又不仅被冤枉,还会丢了性命,抱歉,是我意气用事了。”
“我也不确定,乱想而已,只是运气好撞到了真相。其实曾顺之所以会死,我要负责任。虽然那天被白又袭击挨了麻醉剂,还有可能中了欺骗,但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曾顺该死,所以没有坚定信念,导致失去战力,眼睁睁看着曾顺被白又伤害。”
宁纷一跑在最前面,突然停了下来,顾周知走过去,看到她对着一颗石树发呆。听到脚步声,宁纷一转过头:“原来,他们也来过这里啊。”
顾周知抬眼看去,石树上刻着曾顺和江雨红的名字,中间还有一颗心。那刻字看起来年代久远,想来正是你侬我侬之时,而此时曾顺已化作一捧骨灰,害死他的却是江雨红。
宁纷一仰着头:“既然到了这里,咱们也留点什么吧?”在旁边游走的石匠凑了过来,正要介绍业务,齐曲道了声谢,从石匠手里拿起凿子,咣咣一阵锤打,歪歪斜斜刻了四个字——特能第一。见几人都在看,他有些心虚,把工具塞到顾周知手里。
顾周知没有念想,便把工具递给陆清浅,陆清浅干脆利落,凿了平安归来四个大字。闻宇浅浅刻了三个字——做好人。石匠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这一行人男女小孩,都能凿动坚硬至极的石头,简直匪夷所思。他看了看宁纷一,心想这个小姑娘瘦瘦弱弱,应当没有怪力……
石匠正要搭讪,宁纷一已飞到石树顶端,直凿得碎石飞溅,引得众游客惊呼叠起。
“你爬那么高干什么?”齐曲问。宁纷一跳落在地,拍了拍手:“废话,当然是不想让你们看。”齐曲好奇心作祟,想知道宁纷一刻了什么,可石树高耸,他的体质虽在常人之上,但爬到顶端也是万无可能。他正想怂恿顾周知去看,忽觉天色大暗。
“不愧是泪城呀,风雨说来就来,快跑吧。”宁纷一说着,将外套顶在头上,跑在前面寻找避雨之处。闻宇和齐曲跟在后面,也跑得飞起。
顾周知和陆清浅跑在最后,雨水越下越急,陆清浅抹了抹脸:“对了,那天在医院,曾顺在你手心写了什么?”顾周知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空,电光蜿蜒,惊雷不绝,雨水落在掌心有些发痒,像是颤抖的手指在缓缓游走。
她还好吗。
泪城公园,一名女子穿着风衣,独自走在园内,此时大雨刚歇,满地积水暮光荡漾。那女子怀中抱着一只黑猫,手掌轻轻抚摸着,黑猫在她怀中翻身,露出雪白的肚皮,欢快地呼噜起来。
女子走着,直至和万引相距数尺,这才停下脚步,偌大的公园冷风呼啸,只有二人相对而立。万引看着那个抱着猫的女人,忽然红了眼眶。
“小万,再这样下去,汤佛也保不了你,回来吧。”女子摸拂着怀里的猫,又向万引走了两步。地上突然亮起一道红光,隔在二人中间,女子脚下寒冰蔓延,全都被红线阻隔,无法前进分毫。
“又搞突然袭击,我可不会再被你冻住了。”万引面露缅怀之色,“以前的时光,真是让人怀念呀。等查清那件事,我会回来的,组长……”
红光骤然消失,万引伸出手,女子看着他,慢慢将手伸出,两人双手下压,同时“哈”了一声。万引挥挥手,转身离去。
女子看着万引远去的背影,仿佛又见到那个热忱的少年,心中顿时涌出无尽的伤感。她知道,万引必是身处极其危险的境地,这一见,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黑猫扬起前爪,在女子脸上拍了拍,女子爱溺地抱着猫,将其紧紧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