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子婴为太子……

    嬴政心情复杂。

    二十一年前成蟜反叛，他当时感到十分不可置信。

    自即位为王，他一直都非常信任倚重成蟜，他绝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带兵反抗自己。

    但事情还是发生了。

    嬴政不得不派兵攻打屯留，在此之前，他听旁人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言称成蟜叛变的原因，但嬴政并不相信。

    他心里还保留着一丝期待，期望成蟜到自己面前亲口对自己解释。

    直到成蟜死亡的消息传来，嬴政终于确信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可当时秦国内部局势并不安稳，夏太后刚刚薨逝，自己正着手于对付嫪毐与吕不韦，所以没有多于的精力空出手来调查此事。

    只是他并没有为难成蟜之子，甚至在子婴长大的过程中多有照拂。

    等他终于收拢大权，当年之事却难以再追溯，只能不了了之。

    但是，照拂是照拂，册立子婴为太子的话，就让嬴政很为难了。

    要说自己没儿子，将子婴过继到自己膝下也就罢了。

    可自己不止有儿子，还足足有二十几个。

    先别提自己能否接受，如果他透露出这方面的意思，光是朝臣恐怕都没法认同。

    “唉，朕的儿子里，莫非连一个能与子婴比较的都挑不出吗？”

    嬴政心烦不止，他只能寄希望于扶苏外出历练一番后能有所改变了。

    实在不行……

    他或许就得从皇孙里挑选继承者了。

    …………

    翌日，大朝会。

    先是处理了一些琐碎事务，而后御史大夫冯劫捧着笏板站出奏对道：

    “陛下，据下监御使所报，民间黔首已不堪赋税之重，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地方之上，发大量闾左以戍边，以至良田荒芜，无人耕种。

    臣请暂停对南北军事，减免赋税劳役，使民得以修养。”

    秦朝初年，人口最多约有两千余万。

    就是这两千万人，数十万筑长城，数十万平南越，数十万修骊山陵与阿房宫。

    在这期间，去除掉直接死亡与长途跋涉导致间接死亡的人数，剩下的秦朝百姓简直是在被当牛马压榨。

    不对，牛马都过得比秦朝百姓要轻松。

    冯劫自开朝以来都不知道自己说过多少次相同的话了，监御使监察地方，御使大夫监察百官，给地方上的消息汇总奏对给皇帝也只是职责所在。

    只不过他知道，就算自己说得再多，始皇帝也绝不可能会同意的。

    可今日，明显有些不同。

    始皇帝的声音从高高在上的台阶上传下：“准奏，自今岁征收夏粮起，关中之地赋税减半，六国之地赋税三减其一。”

    嬴政略微沉吟，继续道：“除上郡外，其余之地暂停征调民卒，骊山陵暂且搁置，征调民夫遣其归家示以躬耕。”

    从前，嬴政只想着建万世功业，他局限的眼光以为只要按照自己的设想按部就班走下去，大秦便能迎来盛世，天下就能振兴太平。

    直到得知后世之事，他就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好在还不晚，想要补救的话还来得及。

    立太子、宽刑法、休民生、变制度、励商业、改教育，杀贵族……

    来自后世的所有建议他都记在心中。

    从改郡县制为郡国制开始，他就开始尝试走另外一条道路。

    只不过一个王朝的转向并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徐徐图之。

    纵然如此，皇帝的话还是让殿内的大臣们愕然不已。

    王绾忍不住看了李斯一眼，后者摇摇头，示意这事儿跟他无关。

    其余朝臣还没表态，治粟内史就忍不住站出来道：“陛下，这几年大秦北筑长城，南征百越，奢靡颇多，国库之内并无盈余，若是今岁一次减免这么多赋税，恐财政有崩溃之危。”

    嬴政微微皱眉，这倒是个问题。

    “依卿之见，可减免多少赋税？”

    治栗内史坚决地说道：“关中之地最多三减其一，六国之地最多五减其一，且口钱与算赋不可轻动，关市山泽之税也一丝也不能减免。”

    口钱与算赋就是大秦的人头税，按照年龄阶段征收多少。

    “竟只能减免这么少？”

    治粟内史听见这话都要崩溃了，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没点b数吗？一天到晚大兴土木，打完这个打那个，自己又不是神仙，能凭空变出钱来。

    “那便依卿所言吧，关中之地赋税三减其一，六国之地五减其一，口钱算赋不动。”

    嬴政说道。

    百官口称圣明。

    李斯等了半响也没等人跳出来询问，只能给让一位秦国时期的齐国客卿站使个眼色，后者有些不情愿，却只能站出来说道：

    “陛下心系万民，德圣昭彰，可当今大秦南征北讨，正是用钱之际，臣以为减免赋税之事或可延后几年再议。”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当即引来殿内不少敌视的视线。

    明眼之辈都能看出来大秦课税劳役太重，皇帝好不容易善心大发一次，你还跳出来反对，你是不是就是陛下身边的小人奸臣？

    这官员缩了缩头，心中苦涩，他也不想的啊，可他们这些原六国客卿欠李斯一份大秦，这些年来又多有依仗，这份情不可不还。

    嬴政听了没有生气，或者说他就是在等人开口。

    他扫视一圈大殿，终于开口说起了这次朝会的主题。

    “昔年有商君变法，所以秦国才能强盛，最终得以吞并六国。

    而今天下一统，朕终日思考，以为商君之法，已不适用于当今之世，正如左相所言，时移世易耳。”

    突然被cue，李斯不知所措，他微微思考，顺着嬴政的话往下说：“陛下欲要变法乎？”

    嬴政反问：“大秦不是正在变法吗？左相改分封而置郡县不亦变法乎？朕改郡县变郡国不亦变法乎？”

    李斯无言以对，只好说：“陛下欲从何处开始变法？”

    嬴政回忆着这段日子以来自己的思考，开口道：“大秦如今之疆土已然足够，往后几年，除了戍北，不会再多用兵。”

    “朕欲自税收变法，丞相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