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说出了自己查到的怪异之处。

    然后，他说出了一个十分可信的证据：“据臣查看，那些走私的兵器并不是新打造的，而且形制也非秦国所制，更像是其余六国从前锻造的兵刃。”

    秦国在商鞅变法后，一切东西都以实用为主，从后世出土的文物也能明显看出秦国自商鞅变法前后，与其余六国所制武器的区别。

    秦国简朴；六国华丽。

    而在秦国大一统后，六国兵器被嬴政聚拢至咸阳铸成十二金人。

    在这之后市面上就很难再看到有六国兵器的存在了。

    就算民间有人收藏，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带出家门。

    若是在其他地方零星发现几把保存起来的六国兵器还不足为奇。

    可，这是咸阳啊！

    能出现在咸阳的六国兵器，蒙毅与嬴政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

    熔铸成十二金人的六国兵器！

    嬴政脸色唰地阴沉下来，看着蒙毅道：“你的意思是，有人私藏了一批兵器下来？”

    “陛下可还记得当时是谁监造的此事？”

    嬴政瞬间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名字：“赵高！”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从前信赖有加的赵高竟然会干出这种事。

    “臣如今也只是猜测，并无法拿出切实的证据，也可能是当时有工匠手脚不干净，私下偷偷保留了一批以此牟利。”

    蒙毅说道。

    其实他也想不通，以当时赵高的身份与地位，怎么会贪图这点蝇头小利？

    就这么点儿兵器能卖多少钱？每次卖出去还得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发觉。

    对于当时正得始皇帝信赖，官途一片光明的赵高，得多想不开才会去干这种事？

    尤其是赵高素来以精通律法闻名于外，蒙毅不相信赵高会不知道此事败露后造成的后果。

    他眼中的赵高没有这么蠢，所以蒙毅甚至更加倾向于是某个少府下的小官，串通工匠偷偷运了一批武器出去。

    “不用多说，就算此事不是赵高所为，发生了这等事也是他治下不严，卿不用为他开脱。”

    嬴政声音冰冷，他靠坐在床榻上，微微闭目沉思，对门外侍候的宦官说道：“遣人去叫赵高入宫！”

    蒙毅知道始皇帝这次是真生气，乖乖立在一旁不敢作声。

    厩令平素办公也在宫内。

    虽说厩官令的职责有养马与洒扫宫廷，但总不能真叫一个部门的主官去喂马扫厕所。

    实际上，厩官令的地位并不算低，厩官令司掌乘舆及厩中马匹，听上去有些寒颤，跟弼马温似的。

    但古代马匹非常重要，厩官令的分量自然也不低。

    只是与赵高之前的车府令相比分量差距有点大。

    毕竟管车的能时刻陪伴皇帝，养马的可没那么多面圣的机会。

    在宦官通传下，赵高很快到来。

    时隔近两月再次踏入章台宫，赵高心中微微有些激动。

    始皇帝终于想起自己了！

    自从被调往厩官令后，他也并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尽心尽责，将自己的工作完成的十分出色。

    从满身恩宠到无人问津，这一来一去的心路历程反倒是让赵高更加沉稳了不少。

    上次进宫离开后，经过起初的恍惚，他冷静了下来。

    回望之前，发现自己这几年得到始皇帝信用后走得太快太稳，二十余年刀笔吏一朝翻身，导致自己有点飘了。

    在朝堂上和外臣走得太近，引起了始皇帝的忌讳所以招致“贬官”。

    但赵高知道，始皇帝是离不开自己的。

    没有把自己撸到底，只是将自己“贬”至与车府令同级的厩官令就能说明一二。

    身为嬴政的近臣，他太了解始皇帝了。

    对自己有用之人礼尊至极，对自己无用之人弃如敝履。

    如此刻薄寡恩，这就是始皇帝。

    恰好的是，赵高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对始皇帝有用之人。

    除了他，宫内再没有一个人既能制衡外臣，又能帮始皇帝处理一些明面上不方便处理之事的了。

    所以赵高很能沉得住气。

    他在心中默默算着日子，等待始皇帝诏他回去。

    果然，这才不到两个月时间，始皇帝就派人来叫他了。

    赵高心中不免得意，他还以为始皇帝少说得打压自己半年，没想到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在他的设想中，他进宫给始皇帝认个错，说几句李斯这些外臣的坏话以示自己跟外臣划开了界线。

    接下来就能官复原职甚至更上一层楼，重新得到始皇帝的信重走上人生巅峰。

    想法很好，可惜也仅仅是想法。

    当赵高踏入章台宫时，发现不仅是始皇帝，蒙毅也在这里。

    他心中疑惑，先毕恭毕敬地朝始皇帝参拜：“罪臣参见陛下。”

    “罪臣？”嬴政皮笑肉不笑：“卿何罪之有啊？”

    “臣使陛下不悦，此为罪一；臣不在陛下身边，不能为陛下分忧，此为罪二；臣身为禁中之臣，却攀附外庭，此为罪三。”

    赵高神情恳切列数自己三大罪，搞的跟真的一样。

    看似三大罪，实则除了最后一条，其他两条都是在给始皇帝表忠心拍马屁。

    嬴政冷冷一笑，这些话换平时可能会有用，但他此刻正在气头上，赵高这么说，他反而觉得赵高是在嘲讽自己。

    朕就这么蠢吗？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鬼话来骗朕？

    看见嬴政的反应，赵高心中惴惴。

    不对啊，怎么这两次见始皇帝，后者的表现都这么奇怪。

    若不是外貌声音还有一些独有的小动作没变，赵高都以为自己面前的始皇帝被人掉包了。

    这种感觉，就像见到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嬴政懒得跟赵高废话，直接问道：“既然卿知晓自己有三大罪，何不再多列一条？”

    赵高一脸茫然，蒙毅适时站出来说道：“赵官令，我追查一批经六国余孽之手，自咸阳流出的六国兵器，发现其中似乎与你有所关联……”

    蒙毅话只说到一半，赵高便如遭雷殛，身体僵硬在当场。

    嬴政一直在观察赵高，见他这幅表现，似乎一切都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