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离开行动司的时候已是过午。

    他陪着顾凌岳在饭堂用了午饭，又聊了一些过往与近况，便告别了暌违已久的老师，转头踏上返回琼华市的列车。

    在回程的路上，他收到来自韩文锋的汇报，内容分别是关于李彻能力的调查结果，以及后者提出的交易。

    “只能复活刚死不久的人……唔……被复活的人会受到精神控制？”

    看完这份报告的陈宇先是眉头皱起，接着却是松了口气。

    他也意识到了，这种副作用意味着所谓起死回生的能力价值将大打折扣，至少对于某些人来说是这样。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总是不愿意屈居人下的，更不希望自己有软肋被握在别人手上。

    他把这个情报顺手发给了老师顾凌岳，然后看着另一个请示，感到有些犯难。

    灵机局不是没有与外人合作的先例，事实上这种情况还不少。

    毕竟，不是所有超凡者都愿意或者能够加入国家机构，灵机系统现有的人员也难以摆平全国范围内层出不穷的超自然事件，必要的时候都是会请外援的。

    所有登记在册的自由超凡者都是潜在的合作对象，一般会给他们挂个协管、顾问之类的头衔，按照出任务的情况发放补助，或者特殊的资源。

    琼华市灵机局就有那么几位长期合作的协管和顾问。不过，他们参与任务只是从旁协助，行动的主动权还是掌握在灵机局手上。

    如今李彻提出的要求，等于将自己从受雇者的角色变成了合伙人——个人与国家机构的对等合作？原则上肯定是不能同意的。

    不过，陈宇心里叹了口气，这事儿似乎也由不得他反对。

    他没有阻止李彻的能力和勇气。那么，与其放任后者自由行动，不如将之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还能安心一些。

    再者说，与李彻的接触也是进一步了解和熟悉他的机会，这对于以后的工作，总归是有好处的……

    陈宇如此说服了自己。

    ……

    四日后。

    入夜时分，位于市郊的天水琼楼住宅区一片寂静，周围的烂尾楼工地陷入了黑暗，仅有住宅区内的几幢楼房亮起零星的灯光。

    外侧的联排别墅是住宅区里最为低矮的建筑，也是入住率最低的户型，只有其中一幢的阳台挂着衣服，落地窗被厚重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仅边缘处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

    别墅外的小路上，一个穿着褐色工服的老妪正推着三轮垃圾车缓缓行走，不时停下翻找路边的垃圾桶，挑拣出塑料瓶儿和废纸皮装进蛇皮袋里，然后把剩下的垃圾扔到车斗上。

    翻找垃圾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一只被惊动的流浪猫发出几声怪叫，仓惶窜入了草丛中。

    “咔哒。”

    别墅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趿着拖鞋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提着一袋垃圾，目光望向了老妪。

    “晚上好。”

    他表情自然地打了个招呼，顺手将垃圾袋递出，“今天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老妪嘶哑着声音回答。

    “那些警察没有再来了？”

    “没看见。”

    中年男人微微点头。祭品已及时转移，即使烂尾楼地下的据点被发现，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这里来。

    过了今夜，也就没必要躲藏了。

    “有什么情况就通知我。”他说道。

    “好。”

    老妪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神里没有焦点，像是扯线木偶一样机械地重复着清洁工的动作，推着三轮车缓缓走远。

    中年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看着月亮隐入乌云，翻找垃圾的声音渐去渐远，才转身回去。

    “咔哒。”

    漆黑的门将灯光关进了屋内。

    此时此刻的别墅屋内，宽敞的厅堂跪满了一圈圈密密麻麻的人，粗略数去有百余个。

    他们衣衫褴褛，神情木然，对着中央茶几上摆放的诡异雕像虔诚跪拜，口中喃喃自语。

    “赞美您，伟大的真理之主，至圣先知，末日的宣告者与救赎者，万物众生的意志……”

    “请允许我和您融为一体……”

    “我的灵与肉尽归于您……”

    男人抬腿绕过脚下的人，踩着满是尘土的地板和旋转扶梯，走到二楼的卧室，拿走了玻璃柜里剩下的半瓶红酒。

    卧室的地板上躺着一对中年男女的尸体，他们脖颈处的伤口已经发黑，暗红的血迹凝结在床单上，也泼洒在墙上，如同一幅惊悚的油画。

    黯淡的月光从窗外射入，照在两具冰冷的尸体上，其中的男性赫然有着一张和正在品酒的中年男人一模一样的脸庞。

    伴随着一段悦耳的旋律，男人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囡囡”的字样。他一边拿着酒瓶，一边顺手接起了电话。

    “喂？”

    “……噢，是啊，刚和你妈妈一起吃完饭，在看电视呢。”

    “……明天回来吗？哦，学校放假了，什么时候的飞机，爸爸开车去接你。”

    “……想吃糖醋排骨？没问题，让你妈给你做。”

    “……视频？现在不行，你妈在洗澡呢，接不了电话。”

    “……哈哈，知道了，你也早点睡。”

    “晚安。”

    他看了一眼地上沉默的尸体，平静地将电话挂断。

    乌云再度遮蔽了月亮，夜色越发深沉了。

    屋内的信徒们依旧在诵念着祷言，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低沉的咏唱，如同黑夜中潜藏着的暗流，在寂静中涌动着不可名状的力量。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被他们簇拥在中央的雕像逐渐发出诡异的微光。

    中年男人倚在窗前，红酒在瓶中摇曳，映出他漠然的面容。

    他微微仰起头，让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头，带来一丝微醺的惬意。窗外的风带着夜的凉意，吹拂着他的发丝，也吹动着他心中那份难以名状的期待。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已走到了晚上八点，距离仪式启动的时刻还有四个小时。

    半夜十二点。

    那是昨天和明天的分界线、过去与未来的交汇点，是平衡的象征，揭示着万物的对立统一，如黑夜与白昼，如死亡与新生……在他们的教义里，那是灵性启示的时刻，在那时候进行冥想与祷告，更容易得到神的注视。

    因此，也是举行献祭仪式的最佳时机。

    “伟大的真理之主，至圣先知，末日的宣告者与救赎者，万物众生的意志……”

    他低声呢喃，仿佛在与无形的存在交流，眼底闪烁着渴望的光芒，“今夜就是您降临的时刻了。来吧，让我看看属于神灵的力量，是否值得我如此追随——”

    别墅内的气氛越发压抑，信徒们的诵念声如同咒语般在空气中回荡。他们的身体随着声音的节奏轻轻颤动，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您的信徒们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