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忙时节，大广播总会在四点半到五点之间响起。

    动员大会、分配工作和工具，快七点大队近二百号老老少少劳动力开始下地干活。

    中午就在田埂边吃了午饭，再稍事休息，一直忙活到傍晚。

    高强度劳作十一个小时，回到家都是精疲力尽。

    但搁杨堡大队，没人会说什么抱怨的话。

    霍奇林每天都变着法儿，给大家伙吃好的，红烧猪蹄、红烧肉、回锅肉、狮子头……

    当然，肉菜就那些，谁吃了，吃了多少，每个人都看着呢。

    那些招人厌的想趁人不注意偷吃，自然有叔叔婶子们将人赶走。

    不是没人怀疑过这肉哪儿来，一个孩子怎么能弄到这么多猪肉，而且吃着还不一样，没有年猪那么多油。

    但吃在嘴里，憋在心里。

    除了去年公社刚成立那段时间，哪时候天天能吃着肉呢？

    没人会向上反映举报，也没人敢往外头说，姓固的也不敢，否则就真成了大队公敌，哪天被人套了麻袋沉湖都不知道。

    杨堡大队往长白山进山路上走，大大小小的湖可真不老少。

    吃肉，那是符合大队集体共同利益的事儿。

    从四月中下旬，一直到五月末。

    春耕四十天左右，再继续种下去，秋收时也不会成熟，到时候冷风一吹、雪一下，全给冻死在地里，得不偿失。

    只是大队上多出三头畜力，连续开荒二十多天，新旧田加起来有六百多亩，人均都快两亩了。

    这是今年最大收获，人人脸上都笑的合不拢嘴。

    这长时间过去，有些事好像已经被遗忘在脑后，沉浸在学习中的霍奇林，也果然没记得。

    直到终于感觉到夏意，炎热开始袭来。

    霍奇林早就复习完高中数理化知识，半个多月前，就挑了高等数学、热力学、材料学的教材，埋首苦读。

    这天早上，九点多。

    崔武诚急匆匆跑到霍奇林家这院儿里，进了屋，忙不迭拉着人就往外跑。

    “四哥，快走，你弟弟妹妹被人抓啦！”

    被人抓了？

    腾地一下，霍奇林火气就上来了，他也没去怀疑崔武诚说的是真是假，从被拽着跑，变成拽着人跑。

    跑进村子里，就见一大群人黑压压围在一起，里边有人在喊‘别打啦别打啦，要死人啦’。

    外边叔叔婶子脸上愤慨，好些人都拽着拳头。

    尤其是老舅霍应诚，没能挤进人群中，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一样。

    崔武诚立刻大喊：

    “四哥来啦，我把四哥叫来啦……”

    好不容易，叔叔婶子们让开一条道，霍奇林打眼看去，那怒火是燎原之势不可熄灭。

    被围着打的有三个人，还都是熟人，白山大队，刘家。

    这三人，按着理，霍奇林该叫一声大表哥、三叔和四叔的。

    但这种该杀千刀的表亲，谁爱认谁认，霍奇林连喊个‘喂’字都嫌费嗓子。

    此时他还能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刘宝兰上门威胁敲诈被揍，现在春耕抢种忙完了，这一家人见霍奇林这儿讨不了好，把主意打到弟弟妹妹仨的头上。

    定是在三人上学路上把人抓了，回头就又找上门来勒索。

    只是没想到，去霍奇林家里，要穿过一整个杨堡村呢，这不被人认出来，给招来全村人把人给堵了，就是一顿揍。

    霍奇林将刘宝兰给忘了，可不代表叔叔婶子们忘了。

    才吃了霍奇林一个多月猪肉呢，正是社员们对他好感度最高张的时候。

    都欺负上门了，不揍一顿，留着过年？

    霍奇林冲上前，往刘老三脸上就是一拳，这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哎哟’就叫了出来。

    “我弟弟妹妹呢？”

    反手又是一拳，另一半脸也印上通红拳印，又是‘哇’的惨叫，嘴唇磕着牙，血从嘴角倘了下来，连带着一颗牙也掉地上。

    继刘宝兰之后，她三哥的牙也被霍奇林打断。

    “问你话呢，我弟弟妹妹呢！”

    也不知是疼还是嘴硬，刘三就是没开口。

    霍奇林一把抓起人头发，扯着脑袋‘碰’的一声砸在地上，刘老三顿时额头上血肉模糊，可见这一下用了多大劲。

    旁的叔叔婶子们没人说话，场面一时安静，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识到霍奇林凶狠的一面。

    刘家大侄子和刘老四齐齐吞一口唾沫。

    “在……在我爷奶家！”

    “我……我爷奶说……说你不给钱我们，就把俩赔钱货……不……不是，是两个表妹……表妹卖去给人当媳妇，把表弟卖去……卖去讨饭。”

    “我可去你丫的！”

    霍奇林抬起一脚，揣在刘老四脸上，实在心里气愤，这厮又凑的近。

    他现在真恨不得提了家里猎枪，冲到白山大队刘家，把那俩老不死给崩咯。

    “老舅，你带人去白山大队，把我弟弟妹妹接回来，还有，把刘家的人都盯紧了，我现在就去部队上，真当我好欺负呢。”

    早有杨大大把家里自行车推了来，霍奇林也不客气，骑上车，蹬着板就飚出去老远。

    二八大杠最快时速三十多公里每小时，车轱辘都快冒烟儿了，只四五十分钟，霍奇林就见着了郝蔚帼。

    “哟，奇林，大队上春种忙完了吧？你和国宇都还好吧？我也正好忙完，正想抽空去看你们呢。”

    “不好，你侄子侄女被人抓了，还要被卖去当童养媳、乞丐！”

    郝蔚帼顿时黑了脸：

    “澜珊、澜蕴还有奇澍被抓了？谁抓的？真是好大胆子，什么时候被抓的？谁抓的？”

    “还能有谁？部队离得又不远，拐子敢来附近县乡就是找死。

    春耕刚开始那天，姓刘的跑我家来敲诈，人被我揍了一顿，今天绑了家里三个小的，又想来勒索我。

    对了，蔚帼叔，今天我下手没收着力，估摸着把人打出脑震荡了。”

    “怕个腿，没打死算便宜了他们，拐卖儿童，本来就是要被判死罪的。”

    霍奇林可以说是郝蔚帼的逆鳞，当做自己儿子一样关心着，连带着他俩妹妹和弟弟也被放在心里。

    出了这事，郝蔚帼自己都想先把人揍一顿。

    不过郝蔚帼理智在线，并没有气昏了头而冲动。

    亲自去向团长请示，把事情定性为拐卖儿童，等团长点头，就让警卫员开来卡车，跟着霍奇林一起，带着一个班十三人，往白山大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