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餐会
荷屁请伙伴们在小河边野餐,结果只来了三个人:邬长幸、二妞和野猫张。二妞本来也是来不了的,但在群里看见只有两个人响应,怕荷屁尴尬,就向单位请假过来了。荷屁拿出盒饭和啤酒,然后大家就开砍。
二妞问:“你们这些人在山上每天都讨论什么问题?”
“什么都讨论。”野猫张说。
二妞半开玩笑地问:“你们讨论死吗?比方说,人死以后是什么情形呢?”
荷屁说:“我们经常讨论这个问题。怎么啦?”
“有什么结果吗?”二妞问,“比方说人死以后他的灵魂还存在吗?它们会去什么地方?”
荷屁说:“这我不知道。”
“你呢,野猫?”
“我也不知道。”
“邬哥也不知道?你们中间谁知道?”
“没有人知道。因为我们都没有亲自死过。”荷屁说。
“唉。”二妞叹了一口气,很失望的样子。
野猫张说:“二妞你别着急,早晚你也会亲自死一次,到时候就知道了。”
二妞说:“问题是我亲自死了,我能告诉你们答案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还没听见过死人跟我说什么。”荷屁说。
“你们不是追求智慧吗?既然你们有智慧,为什么会不知道这些事儿呢?”二妞追着问。
“真逗!你以为智慧就是什么都知道吗?”荷屁笑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智慧吗?”
“智慧就是知道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邬长幸说。
“什么意思?”
“人追求智慧也是有限度的,走到了某一步它就该停止了。比方说,到你不得不瞎猜的时候,就不能再往下走了。因为再往下走就是愚蠢。”邬长幸说。
“没错,”野猫张说,“智慧是无限的,也是有限的。当它针对无限,就可以达到无限,而如果针对有限,它就必须有限,否则就是妄说,就是智慧的反面——愚蠢。但这并不等于说要把自己限在有限中,因为在有限的外面是无限的可能,所以有限是有限的。”
邬长幸说:“也就是说,在有限之外,不要确认可能,也不要否认可能。把有限和无限连接起来,才是完全之智慧。而且这也是养生之道:遇事就陷在里头,和能够跳到外面来,对人的身体肯定会有不同的影响。”
野猫张说:“而且,过分地追求智慧也是有危险的。”
荷屁笑了:“嘿,这话说的新鲜。连我都不明白了。”
野猫张说:“智慧是无限的,而人是有限的,以有限追求无限……”
“殆已。”二妞说。
“你接的倒快,”荷屁说,“不过庄子不是这么说的。人家说: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这都是一个意思。”二妞说。
“不过,以有涯随无涯,你说他傻也行,说没戏也行,说它危了,有点儿不好理解。”荷屁说。
“这是正经之义。”邬长幸说,“以有涯随无涯,对人的身体危害是很大的。因为身体是有涯,它需要限制,而智慧是无涯,它是一种无限的扩张,很明显,如果没有限制,后者肯定会伤害前者。”
二妞说:“有涯就是有限,无涯就是无限,是吧?那我能不能说,无涯就是永恒呢?”
“对,无涯就是永恒,有涯是非永恒。”荷屁说,“我们以前老说,‘永恒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无涯’是不存在的。以有涯随无涯,就等于追求不存在的东西,按庄子说的,就是‘殆’了。”
野猫张说:“其实这个判断也有问题:没有无限就没有有限。如果没有永恒,也就没有非永恒。而且没有永恒,存在就断了,不存在了。只有永恒存在着,非永恒才可以存在。”
二妞问:“你能再说得明白些吗?”
“无限指的是总的存在,它是不会消失和中断的。有限指的是具体的存在,它们是在不断变化、不断消失中的。这就是它们的有限性。但无限就是被有限保证的,如果没有这种不断变化和消失,存在就没有时间,也就等于没有存在。”野猫张说。
“所谓变化和消失,其实就是转化,是吧?那你说人死以后会转化成什么呢?”
“你干嘛老说这个?”荷屁问。
“为什么不能说?”
野猫张说:“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智慧的尽头了。”
“但这并不是感慨的尽头。”二妞说,“最近我在想,当死神找上你,你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失落:在这里你干干净净地走了,在那里你面对的却是一个完全的未知。你什么都不知道,有没有你都不一定,你什么都不知道!即使你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但好歹它有你熟悉的东西,而那个世界……它存在吗?这就是最让人恐惧的。”
荷屁诧异地问:“二妞,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野猫张说:“其实她一直就这样,你还没看她帮老帮子写的感言呢,差点没给我气死。”
“那我再帮他写两篇,看你死不死。”二妞说。
“刚才你还感慨呢,现在就开始咒人了?”荷屁笑道。
“等野猫死了,他就会回来告诉咱们死后的事了。诶,邬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我说?”邬长幸说,“……嗐,什么死不死的,你也别太当回事儿。任什么都是一个过程,包括人的生命。所有的过程,无论长短,都有开始和终结。”
“二妞想有一个长的过程,长命百岁。”荷屁笑着说。
“长命百岁也是一个很短的过程。相对而言,思想这个过程却要长的多,几千年前的思想现在还存在着。二妞可以琢磨琢磨这个路子。”邬长幸说。
“所以二妞你得多思想,将来写一本大书,一千年以后都有人看。”野猫张说。
“去你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