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眉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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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灰起沙沉

    “好的,好的。”我把醒酒汤给怮璃服下,再请人去李家寻小荷。原来正是李家那小公子早到浚城适婚年龄,李母为了冲喜,准备在此月为他举办婚事。

    “李家空房间多着呢,也都为从各处来参加婚事的客人打扫好了。”小荷见到我们很是欢喜,同我一起把怮璃搀去李家厢房,服侍她睡下,又领我参观李家。

    “这花楼备的什么果酒,把怮璃醉成这样?”

    “浚城多产枇杷,我和阿桂来的那个晚上就被拖进店里,化了妆,喝了酒。要付钱时我想到,这酒太过甘甜,喝多了不大舒服,要加些香草、柠檬之类调味就更好了,便顺手给他们写了方药单,他们很是感激,就推荐我们来李家暂住。”

    “这样啊,”我看到一只毛色鲜亮的黑猫,身上穿着绸锦,颈上坠着珠宝,一直跟在小荷脚边磨蹭,“这是李家的猫?”

    “是啊,”小荷蹲下抚摸它的头顶,“只是早上给了些吃食,怀了孕还这么黏人,真是少见,”黑猫开始绕着我的小腿蹭来蹭去,“可惜要嫁过来的姑娘不喜欢猫,不知道它以后要去哪儿了。”

    “若要驱逐,不如问问能否找人领养…阿桂呢?怎么不见他人?”

    “他说去学什么手艺了,也不清楚到底是些什么,析王,昨夜您也没睡好吧?现在也去休息下。”小莲抱起黑猫,把我带去房间。

    醒来已是黑夜。我去找怮璃,怮璃比我先醒,在姑娘房里。我敲门,小莲来开。

    “阿姊,兄长来找你。”

    “请他进来吧,无妨。”姑娘先说。打过招呼后,我在春凳上坐下,小荷端上茶点,说她们正给姑娘定妆,请怮璃来看。

    “我们觉得挺好的,让阿姊来看看如何。”

    “不用,”姑娘琼娥忙道,“有你们二人在即可,用不着麻烦你们阿姊。”

    小荷笑道:“您别看我们阿姊亭亭玉立,一副不食人间五谷的模样,我们的手艺,可都是一点一点地从她那里学来的!”

    “是吗?”见小荷连连点头,琼娥惊讶地转身,仔仔细细地打量不远处埋头书写日志的怮璃,“这可真看不出来,不是女郎中吗?你们阿姊也是小小的年纪,怎么就能样样精通呢?真是了不得呀。”

    “阿姊的手才巧呢,六七岁就能绣出各样花草来…”说到这,小莲忽然拉了拉小荷的衣袖,快速看向怮璃。

    “怎么了?”

    “哦,没事,阿姊不喜欢我们这么说她。”

    “真是羡慕啊,若有这样的天赋,我也就…”

    说是天赋的话,那就磨灭了怮璃太多日日夜夜的努力,况且获取知识并消化本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这书本上的文字与日常生活中的差异,又是难以逾越的一条大沟。譬如怮璃节俭克制穿衣吃食,又要助人美容调胃;不想在意外在样貌,又偏偏喜爱美物,易受影响……事情往往说来容易,做来艰涩,总是思考无果,事与愿违,故多为难烦恼。我看怮璃拿起本子给她们看,与她们交流,又过来坐到另一张春椅上,想是已适应花楼的妆容。

    “何时成亲?”

    “十日后。”

    “那我们一直在李家借住吗?”

    “留下来吧!”琼娥忙道,“我家乡偏远,父母还未赶来,我在这儿没什么认识的人。”

    “这几日,李家要日夜宴请宾客,我们可以帮忙操办。”

    “甚好。”

    “阿姊,您还是去行医吧,这里厨子很多,我们只要指挥指挥。”

    如此,我们在茶坊和花楼之间摆起小摊,坐诊记录。每日傍晚则去花楼饮酒,商研养颜药膳。

    今日花楼引进新货,怮璃有事先回府邸,我来观看。

    “帮忙打一壶酒。”枇杷酒对视力有助,怮璃也颇为爱喝,“哇!”我看室内一箱箱珠宝光彩夺目,不禁感叹,圣上多限,在京都可难见这样的盛景。

    “听说这珍珠可是渔民腰上绑着绳子,跳到海里,潜到足够让人窒息的深度,才能碰碰运气采到这么一粒,”那男子把玩着指尖饱满鲜亮的珍珠,向我笑道,“有趣吗?”

    “别看这小,装点在头发和衣服上,可漂亮了!”女子说着已捡出一袋珍珠给我,“李家贺礼,你和你妹妹喜欢,也可拿些,不够再来取。”

    我托着袋子回府,恍惚觉得手重千金,仿佛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凝聚在这么一颗颗小小的圆丹之中。

    我把珍珠交给小莲,问怮璃事情如何。怮璃说没能找出谁散播的谣言,但李家滴了血,又吹了灰,便觉琼娥不是处女,正不知如何是好。

    “靠这些,是能判断什么处不处女的吗?”

    怮璃摇了摇头:“我还没能找出办法,黏膜因人而异,又极具弹性,实难定数。”

    我沉默不语。

    “难就难在众人皆知此事,皆在意此事,李家不拿出实证,便为众人耻笑。想必新婚当晚,便要看到落红。落红可拿血抹,只是琼娥她…”

    “那小公子会……”我说不下去,同怮璃一起苦笑。小莲端着装满珍珠的玉盘过来,也向我摇头。

    “姑娘说给猫戴的东西,她见也不想见到。”

    我们前往院里布置喜庆的宴席用餐,红绸朱幕,后日婚宴便要在此举行。此刻我们却为琼娥担忧,没有什么胃口。

    “诶诶诶,”一男子径直走来,“你这两个妹妹生得不错,刚好给这婚宴作喜娘。”

    “别说笑了,”怮璃笑道,“这么隆重的宴席,让我妹妹掌厨展示厨艺本就叨扰,怎么还能让这客人再去抢那婚宴的风头?”

    “你这说的什么话呀,要喜娘是这夫家出也就算了,这美女不遍地都是嘛,难就难在,我们这喜娘都要是娘家出的呀。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位却是外地来的,明日又只到父母,所以才来你们这些外来人里找人。”

    这男子说得合情合理,倒也动人。

    “不行。我两个妹妹说好了要在我成婚时给我做喜娘。”

    “呵,那就太好了,这次刚好先排演一次,下次给你做喜娘时,可不就更熟悉了嘛。”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我们那儿有个习俗规定,喜娘只能做一遭,故再三推辞。”

    “耶!”那男子怪叫着往后大仰,“哪里还有这样怪的习俗,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没办法,祖上传下来的。”

    “唉,你现在又不在你家那边,离得远呢,违反一次也没什么,你看,不然这嫁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多可怜呐。”

    “要是梳妆打扮,我妹妹倒是可以帮忙,但是侍寝陪夜,有夫相伴,怎会觉得孤单?”怮璃冷淡地直视他的眼睛,“你们要女子严守贞洁的习俗,我不会多嘴;但我们的习俗,也请您别多置喙。”神色转而狡黠。

    “什么知会不知会的,吱吱吱吱,”那男人急了,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他立刻将那话头挑给了我,“您就是要与她成婚的那个人吧,我一眼就看出你们不是什么兄妹,公子,您来给评评理,只是当一夜喜妇,简单得很,您都同意了,您将来的妻子肯定也就没话说了。”

    我笑着连忙摆手:“我可没法替她下决定。”

    怮璃也笑了起来,那男子更怪了:“您怎么没法做决定?男人顶天立地,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这还没成婚呢,成何体统!?”

    怮璃笑得前仰后合,刚好撞上前来送菜的小荷。

    “何事如此开心啊?小何,你来尝尝这菜合不合你们这儿的口味,你们新来的客人,有何忌口?”

    那被称作小何的男子夺过小荷的盆子放下,像是终于看到了救星:“小荷,你看看,你的姐姐和你那将来的姐夫,都乱做决定,固执得不行,你想是也跟他们一样的不听劝,只自作主张,你刚刚不是已经答应可以给我们做喜娘了吗,也帮我们和你的双生姐姐讲一下吧。”

    菜香诱人,我把陶盆向我面前挪挪,夹起一块葱爆羊羔放进嘴里。奶汁细滑融入了鲜甜的肉里,外壳却是撒着盐巴的酥脆,将完全不同的味道锁在里头,二者相撞时也不冲突。人是怎么想到要吃羊的?如何把这羊养得丰腴,又肉质均匀?小荷又是如何把这羊做得不腥不膻,如此新巧?但是我想不喜欢吃的人,像怮璃,是一点儿也受不了这个味道的,她会掩鼻,虽然她现在没有这个举动。

    “如何如何?”小荷期待地问我,我嘴巴忙着品尝,只用双眼溢出赞美之词,小荷满意地笑道,“我不是说我们都无所谓的嘛,只要阿姊答应就行了。”

    “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关你阿姊什么事啊?”

    “那怎么能行?长姐如母,这可是我们那里的习俗,诶,你知不知道我们父母早逝,阿姊一个人把我们拉扯长大,有多辛苦?我可得跟你好好说说……”

    “够了!够了!”那男子终于受不住地跳开,“跟你们白扯了这么久,浪费我的时间!”他张手一甩,掉头吐了一口唾沫,“一群疯子,都是一群听不懂人话的疯子……”

    这下小荷也扑在怮璃怀里大笑起来。还报给她的,是那男子走出去老远,也带着未如愿愤怒的跺脚声。

    “何事如此好笑?”小莲过来,奇怪地问。

    “小何惹小荷,小荷恼小何——合气。”我笑觉畅快不少。

    “琼娥如何?”见到小莲,小荷才想起要回厨房掌厨,怮璃也止笑询问,小莲还是摇头,“我去看看。”怮璃还未动筷就起身要走,我赶忙拉住了她。

    “多少吃些吧。”

    “哦。”怮璃像是被我提醒了才想起是有吃饭这事一样,又坐回来,拿起筷子,望着满桌山珍海错,烹犊炮羔,却只是茫然引箸,无处下落。

    “小莲,先说说你打听到的事情,我去厨房找小荷,看看有没有什么清淡些的菜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