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千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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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明月有期(二)

    无期荷花究竟是不是李家为赚取钱财而苦心营造的一个骗局?唐一意也不知道,可无度门的藏书中既有相关记录,那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她一定要问清楚。

    翌日清晨唐一意起了个大早,侍女带二人简单用了膳,可从始至终方姑并未现身。

    “方姑为何不同我们一道用膳?她可是已经吃过了吗?”唐一意问一旁侍立着的侍女。

    “回唐姑娘,家主一早便出去了,让奴婢转告你不必等她。”

    正想借此机会问她血色莲子之事,不曾想竟是如此不凑巧。

    在明月郡得李家的接待,与夏望县无人可投靠的困顿自然是不一样的,早膳方姑也是费了心的,又摆了满满一大桌。

    莲子粥味道似乎不错,柳云关两碗下肚,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绿色的莲子。”唐一意手中来回拨动汤匙,碰在瓷碗边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方姑不知何时回来,这李府除了夜晚有夜明珠映衬显得些许独特外,其余的布置与唐一意以往在其他府邸看到的并无二样,待在这里也是无趣。

    唐一意看了看柳云关,他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似乎再无动筷之意,料定是吃饱了。

    “方姑若是问起我去哪了,麻烦告知她,我二人往街上逛去了。”

    许久未到明月郡,不知一切景象是否依旧。

    今日是集市日,各乡各县的百姓都前来赶集,集市上人流如织。

    “这明月郡看起来比夏望县热闹多了。”出了李府柳云关总算是能放心说话了。

    “这郡自然是比县热闹多了。”

    “阿意,这面具我能不能先摘下来?”柳云关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具。

    “万万不可。”唐一意环顾了四周环境,贴近柳云关小声说道:“此处人多眼杂,若是被认出来便麻烦了。”

    柳云关无奈地点了点头。

    难得的集市日,商贩的小摊上商品那是琳琅满目的,卖的都是些家常物什,胭脂簪子、竹篮篾席、瓜果蔬菜一应俱全,而唐一意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停了下来。

    “你觉得是这个黛青色的好看,还是这个墨色的?”唐一意手里举着两副面具来回比较了几番,做不出决定转而问柳云关的建议。

    “我更喜欢这个。”柳云关指向了那副以黛青为底色、还闪着些金漆的面具。

    “可你素来不是最喜好墨色吗?”

    柳云关的衣裳向来均是墨色,鲜少有其他色彩。

    “现在不喜欢了,就喜欢花哨一点的。”柳云关接过了唐一意手中黛青色的面具,自顾自地走开了。

    “公子,还没给钱呢。”小贩有些着急。

    “我来付。”唐一意从钱袋中掏出银两。

    “你记着,脸上的面具暂且不摘,待回到府上再换新的。”将钱付予小贩之时,唐一意还不忘嘱咐柳云关不可随意在集市上露出面容,可一转身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这明月郡不知比夏望县大了多少倍,若是柳云关未失忆还好说,还能凭着从前在明月郡游历的记忆找到回李府的路,可眼下他已失忆,不知是否会迷路。

    失忆的柳云关不在自己眼前,唐一意心中没有片刻安宁,可眼下别无他法,唯有在人群中慢慢找寻。

    日已移至人正头上,将人在地上的影子缩成短短一截,可集市上人流并未消退,唐一意不想被人群裹挟着走,观察一番之后选了百姓来往最多的一家茶馆坐下,从临街的二楼俯瞰缓慢挪动的人群,目光在每一张脸上流转,但直至日落也未曾发现柳云关的身影。

    不可再如此等候下去了。

    唐一意离开茶馆之后立即赶往李府,可门吏称柳云关未曾归来。半日已过柳云关久出未归,心中担忧意外的发生,唐一意连忙吩咐几个家丁随她一起寻人。

    集市当真是热闹,明月初上可街上仍是人山人海,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自西域远道而来的舞者扭动着身姿,舞狮处不时传来叫好声,可唐一意无暇观看。

    “明月郡地域竟如此之广。”此刻她只恨明月郡不再小一些。

    “他究竟会去哪里?”

    舞狮处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唐一意即刻随着身影方向而去,那人似乎也看到了她,正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真是柳云关。

    “你今日究竟去了何处,可知我寻了你整整一日?”唐一意语气中充斥着着急与不满。

    柳云关还未来得及答复,身后不知是何物炸开了,发出“砰”的一阵很大声响,唐一意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柳云关见状急忙上前捂住她的耳朵。

    他从唐一意正前方转到后方,露出了身后的景象:地上的一排竹筒中不断向外冒着烟花。

    烟花的光亮照着唐一意的面庞,忽明忽暗。

    周围的人群被这奇异景象吸引,在竹筒旁围成了一圈。

    烟花短暂,没一会儿就尽数消逝了,柳云关见状将捂在唐一意耳朵上的手拿了下来。

    “我今天去找了这个。”柳云关指了指地上留下的炮筒。

    今日他在街坊间来回奔波数次,才找到明月郡独此一家的烟花炮筒,软磨硬泡了许久,对方才答应拿出节日才可燃放的炮筒来。

    “此物罕见,同你游历如此多年间我唯独见过一次。”唐一意惊叹,“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见这烟花亦是在明月郡,只是可惜彼时有要事在身,唐一意只能远远观望,心有遗憾。而今日就在眼前,比从前的绚烂百倍。

    “柳大哥,今日寻你寻得好生辛苦,下次不可再随意离开了。”先前唐一意反复向路人描述柳云关的样貌,眼下口干舌燥以至于声音沙哑。

    话音刚落,未燃尽的炮筒在眼前又再次炸开,唐一意扭头,看到烟花的一阵一阵的光亮照在柳云关的新面具上,面具上的金漆随着火光的照耀时明时暗。

    这个黛青色的面具果然比墨色的要好看。

    “柳大哥,此烟火真是夺目。”她忍不住称赞道。

    “可惜了,这烟花要是能飞上天更好看。”

    “如何飞上天?”

    “这我也不知道。”柳云关抿了抿嘴,道:“不过烟花一簇一簇的飞上天再炸开,能照亮很大的一块地方,所有人都能看到,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挤着看了。”

    散开的人群听闻炮筒炸开的声响,再次聚了起来,一个个的将脖子伸得很长,想要一探烟火的光彩。

    柳云关奔波了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肚子此刻又叽里咕噜响了起来。

    “可是饿了?走,回李府吃饭。”

    柳云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而后跟她走了。

    李府大门两侧摆着硕大的夜明珠,照亮府前的每一寸土地,凭着先前的记忆,唐一意进府后带着柳云关轻车熟路地找着用膳的厅堂。

    远远的她就看到方姑一动不动地站在厅堂中间,背对着正门,亦背对着他们。

    唐一意心中兴起捉弄的念头,将食指在嘴前竖起,提醒柳云关放轻步子,而后蹑手蹑脚地进了厅堂。

    方姑似是陷入了沉思,全然不知唐一意越靠越近,依旧保持身姿一动不动。

    “方姑。”唐一意凑近方姑,冷不丁地叫了她的名字。

    方姑毫无准备,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迅速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将手中的小木盒盖上,又假装自然地推进了衣袖中。

    唐一意模糊看见木盒中装的是红色的小物什。

    “正等你一道用膳呢,总算是回来了。”方姑扯着嘴角,她不确定唐一意是否注意到了木盒的存在,连忙转移话茬。

    “哈哈,我这正巧也饿了。”

    “来,再不吃饭菜就要凉了。”

    三双碗筷早已整齐摆放于桌上,这方姑估计还真是将明月郡各色的菜肴都收集了一趟,这两日在李府中用的膳食竟未见重复。

    “这菜倒是我昨天未曾见过的。”

    “唐姑娘难得到访寒舍,自然是要拿出最独特的前来招待,怎能有重复的?”

    “独特的?那李氏独有的血色莲子为何还不见上桌?”唐一意直切正题。

    提到血色莲子方姑一愣,接着说道:“这血色莲子确为我李府独有,只不过向来是各郡县富商为图子嗣方前来求取,怎么?唐姑娘也有这需求。”

    若是换作寻常未出阁的姑娘人家听闻此言,怕是羞得头也抬不起来,可唐一意不一样,这些年的风浪经历得多了,玩味十足的话自然便当左耳进右耳出,再说了,她确实也没这需求。

    “非也。”唐一意挑了挑眉毛,掩着嘴小声问道:“你可知江湖对着血色莲子的功用有另一神奇说法?”

    “是何说法?”

    方姑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唐一意发现她握汤匙的手越攥越紧。

    “你猜。”

    “唐姑娘抬举了,我这些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能猜到是何说法?”

    唐一意的一双笑眼迎接着方姑探究的目光,穿透了方姑眼底的不安。她用汤匙从容地将碗中的莲藕汤搅动了几番,嘴上轻笑,道:“能有何神奇说法?不过是都道血色莲子滋味非凡罢了。”

    闻言方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因紧张而耸起的肩缓缓沉了下去。

    “这血色莲子既滋味非凡,那阿意斗胆向方姑讨求些许尝尝,可好?”

    方姑叹了一口气,道:“唐姑娘有所不知,无期荷花自颂亭死后已尽数枯萎了。”

    “怎会如此?”

    “颂亭生前于东海采集夜明珠时会将特殊淤泥带回,无期荷花靠这淤泥滋养才可维持生长,而自颂亭死后,再无人可采集夜明珠,亦无人可将淤泥带回。”提到李颂亭,方姑的神色又黯淡了几分。

    “那这血色莲子便如此绝种了?”唐一意问道。

    “是。”方姑回复道,不知不觉间将手从桌上垂下,探到了衣袖中。

    “方才我入门时,你手中所持木盒盛着何物?”原先唐一意以为方姑要藏起来自然有不便示人的原因所在,可眼下细细回想盒中之物,反觉得她是在掩饰什么。

    “何来木盒?”她在装傻充愣。

    “方姑,你我并非一日相识,你应当清楚我若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是绝无罢休的可能的。”

    多年前她唐一意不过是一个躲在柳云关身后办事的小姑娘,未曾想几年未见,眼神却变得如此凌厉,当下她或真有那般本事,方姑不敢轻看她。

    “是血色莲子。”方姑最终妥协,将衣袖中的木盒拿出,放在桌上。

    木盒样式简单,不过巴掌大小。

    唐一意拿过木盒,揭开了盖子,看到其中有几枚血色的莲子,她先将手在衣袖上来回擦了擦,才上手摸起了莲子。

    莲子表面光滑,不同于昨夜在池塘中涂了染料那般粗糙,唐一意手上又施了点力,莲子应声裂开,露出了血色的中心,果真是血色莲子。

    唐一意将木盒的盖子盖上,将木盒推向方姑,问道:“可还有其他的?”

    方姑犹豫了一阵子,而后缓慢地摇着头。

    “阿意绝非巧取豪夺之辈,此血色莲子既已绝种,我愿出三倍于寻常价格的银两收购。”

    对面的柳云关起先默不作声地听着二人对话,如今听到唐一意如此豪气,手中的筷子一时拿不稳摔在了地上。

    这么有钱啊。

    “这不是银两的问题……”方姑面露难色。

    “五倍。”唐一意势在必得。

    柳云关张大了嘴巴,满脸不可置信。

    方姑无奈地耸了耸肩,将木盒收回衣袖中:“血色莲子有限,待我今夜挑灯清点一番,明日再商讨,如何?”

    唐一意点点头,道:“一言为定。”

    饭毕,两人道过别,唐一意和柳云关踏上了回客屋歇息的路。

    “阿意,你说这血色莲子还剩多少呢?够不够入药?”柳云关观察四周无人,放心说起了话。

    “不知。”藏书中所写,若血色莲子用于治愈失忆,需挑出莲心研磨成粉,这莲心只此小小一处,几枚莲子是远远不足的。

    “只能等方姑明天清点完毕了。”

    路旁满池的荷花在夜明珠的照样下清晰可见,一阵风拂过,带着满面清香扑面而来。

    唐一意真有些乏了,只微微点了头,不再应付柳云关的话。

    回到屋中之后唐一意将夜明珠用一层布蒙上,屋内陷入一片黑暗,而后她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很快进入了梦乡。

    “快来人呀,府上走水了!”

    约莫是在后半夜,唐一意被屋外嘈杂的人声搅醒,当即打起了精神起身,穿好衣裳之后提剑打开了房门,不远处的房屋着了火,冲天的火光比夜明珠还要刺眼百倍。

    紧邻着柳云关的房屋一片漆黑,可门却是敞开着的,她不大放心,一面喊着“柳大哥”一面进了房屋,可屋内半天无人响应。

    唐一意摸索着将夜明珠上蒙着的布掀开,屋内霎时大亮,柳云关并不在屋中。

    如此警觉?动作竟比我还快。

    来不及再多想,柳云关既不在睡眠中,想必是已然知晓府上走水,情势危急唐一意也顾不上寻找柳云关了,抬腿赶向了火光冲天的方位。

    走水的房屋前聚集了一群府上的侍女和小厮,正神色匆忙地来回运水救火,唐一意也急忙加入其间,好在众人力量大,火势渐渐得到控制最终熄灭了。

    “唐姑娘,府上走水你可还好?”方姑端着木盆从被烧焦的木板间钻出,她浅紫色的裙摆被火烧了一个大洞,狼狈地拖着。

    “我一切都好,府上损失如何?”

    “不幸中的万幸,无人伤亡,只是……”

    “只是什么?”

    “血色莲子就存储于此屋,今夜我本想清点之后好交付与你,未曾想竟然走了火,仅剩的血色莲子被烧成了灰烬。”方姑语气间尽是歉意。

    “无妨,无妨,人安好便足矣。”

    无人可预料灾祸的到来,想是与那血色莲子确实无缘了。

    “此火为何而起,府上不是少用火光而用夜明珠照明吗?”唐一意问道。

    “我心中也有疑惑。”

    “家主,火场外围发现一副面具。”侍女双手白净,捧着一副面具。

    方姑掏出夜间随身携带的夜明珠,凑近照着面具,黛青色面具上的金漆折射出了光亮。

    “这是……”

    “家主,此人在走水房屋外鬼鬼祟祟。”两个小厮反剪着一人之手,将他押送到了方姑和唐一意眼前。

    “此人是我带来的,快放开他。”唐一意看清来人之后如此说道。

    小厮闻言,立即将钳着柳云关的手松开。

    “对待客人怎能如此无礼?”

    “回家主,走水前一刻中我们曾于府中看到此人四处走动,旋即府中房屋便走水了,此人嫌疑最大。”其中一个小厮回话。

    方姑掂了掂手中的面具,看向唐一意。

    “一副面具而已,怎能证明此处的火是他放的?”唐一意沉静说道。

    “是,证据不足不可妄下定论。”方姑盯着柳云关的面具,接着说道:“不过府上夜间只靠夜明珠照明,此火定非下人不慎用火导致。”

    方姑将目光转向唐一意,道:“唐姑娘,为证清白,可否让下人前往公子处所搜寻一番?”

    李府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唐一意和柳云关身上,唐一意别无他法,只能点头答应。

    方姑走在前头,领着人往柳云关居所方向去,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几个小厮在柳云关屋中倒腾了好一会儿,还真在唐一意和方姑的眼皮底下,从被褥中掏出一对火折子。

    “证据确凿,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方姑手中捏着火折子,问柳云关道。

    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哑巴,自然是说不出话的。

    “唐姑娘,此人是你带来的,眼下生出这档子事来,万幸无人伤亡,虽说你对我李府有恩,可我作为家主必须给全府上下一个交代,请你立即收拾细软,和此人离开李府,不可再踏入半步。”

    全府上下都盯着唐一意与柳云关二人,这不走也得走。

    “送客。”方姑不留半分情面。

    “不必,我自己会走。”唐一意将怀抱着剑的双手放下,捋了捋衣袖径直走出了李府,柳云关见状先是从方姑手上夺过了新买的面具,而后紧随唐一意的脚步也出了府。

    约莫是寅时,明月郡寂静得不像话,一切都处于酣梦之中。

    待确认两人都出了府之后,李府的门吏当即将门合上了,只留府前那对夜明珠高高地挂着。

    唐一意无处可去,卷了卷衣裳,一言不发地挨着府前的柱子坐在了地上。

    “阿意。”柳云关试探性地开口。

    “李府走水一事蹊跷,绝非是你纵的火。”

    “你这么知道?”

    “听闻府中走水之后我立马起身,本想到你屋中查看你的状况,未曾想你人已不在屋中了。我记得离开你屋子之时我去得匆忙,无暇将门合上。”

    可方才同方姑前去搜查时,那门竟是闭着的。

    “不过你反应当真如此迅疾?竟先我一步出了房门。”唐一意自认为睡眠较浅,屋外若是有大喊走水的声响她必定当即醒来。

    “不是。”柳云关摇了摇头,“吃过晚饭之后我回到房间,睡前想把窗户关上,却发现有个黑影在窗外一闪而过,我果断打开房门追了出去,不一会儿府中便起火了。”

    “你出门时可戴了面具?”

    “戴了。”柳云关出门匆忙,但也还记得唐一意嘱咐过他别被人看出来了,于是便随手抓了一个面具,恰好抓到最初戴着进府的那副,两日过去了藤草上的叶子早就蔫了。

    手里这个黛青色的原先是放在桌上的,不知为何突然便到了火场附近。

    “夏望县那次在郊外夜行,你不是害怕得紧?”唐一意还记得他战战兢兢走在自己和徐明前头的情态。

    “现在不一样,李府有这么多夜明珠,就跟白天一样,没什么好害怕的。”

    “你就应当害怕的,此番是被算计了。”唐一意皱着眉头。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引我出去,趁机将我的面具拿走,又在我的房间里藏了火种?”

    “正是。”

    “这人太阴险了,还好李府没有什么大损失。”柳云关有些后怕,万一这李府真有人因这火失了性命,方姑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李府估计平时也没少做消防演练,不然这火没这么容易熄灭。”

    “消防演练?此为何物?”唐一意已然习惯柳云关嘴里会蹦出新奇字眼的事实了,但还是感到些许好奇。

    柳云关将手抵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会,说道:“就是假装起火了然后练习灭火和逃跑,这样真正起火的时候就能及时反应,以减少伤亡和损失。”

    闻言唐一意低垂的眼睑突然抬了起来,方才参与灭火时,府上的侍女和小厮如此有条不紊地端水往来,起火的房屋竟离池塘这么近,周围的每个水缸中竟然恰好都有水,折腾了半天似乎也未见有人从起火的屋中搬出什么物什来,她原以为是下人们轻物而惜命,眼下细细回想,那屋中怕是早已空空如也了吧。

    再想到方姑先前的反应,她突然轻笑了一声。

    “真有意思。”

    “啊?”柳云关有些莫名其妙。

    “方姑办事还是狠不下心牺牲。”营造了如此大的火势,竟然只是烧没了血色莲子?

    “阿意,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血色莲子必定还有剩余,你恢复记忆有望。”

    “可方姑不是说这场火把血色莲子都烧光了吗?”

    “不,一定还有。否则她不会费尽周章赶你我二人出府。”

    唐一意带着柳云关将形势分析了一番,她晚膳时分同方姑讲起血色莲子时,方姑的神情就十分可疑,经先前的摸查,无期荷花无疑是绝种了,但这血色莲子这么多年来收获不少,晒干之后可保存数年而不腐,未必已随着无期荷花消失殆尽了,而方姑亦承认血色莲子仍有存余,可她刚答应清点血色莲子之后卖给唐一意,怎会如此凑巧府上便走了水?还偏偏是存储血色莲子的房屋,这走水便走水吧,可那间房屋除了烧得面目全非之外,便只有血色莲子烧没了,诡是不诡异?

    这方姑也真会找替罪羊,挑到了“哑巴”柳云关,顺便借题发挥将唐一意也请了出去。

    这些年未见,她竟然长了如此多计谋。

    唐一意分析得头头是道,柳云关似小鸡啄米般不断点头表示认同。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躲在周围等等吧,方姑没准今日又要出府。”

    天上的月渐渐淡了,东边的天露出了白的底色,进一步驱散了夜的黑,黎明将至。

    清晨檐上第一滴露水滴落时,柳云关被唐一意拍醒了。

    “醒醒,她出来了。”唐一意指了指李府大门的方向,方姑还是穿一身紫衣,蒙着面纱出了门,此时道上照明的灯笼未熄。

    唐一意抬腿就要跟上方姑,却被柳云关扯住了衣袖。

    “阿意,难道我们又要跟踪吗?”

    先是跟踪徐明,再是跟踪许明的家仆,眼下又要跟踪方姑。

    “不然如何?若你当面问她,她可会心甘情愿告诉你?”唐一意将柳云关抓着她衣袖的手拿开,轻手轻脚地朝方姑离开的方向去了。

    “等等我。”

    清晨有些寒凉,柳云关一面用双手上下搓着臂膀,一面跟在唐一意身后。

    方姑行事谨慎,一路上不知回头了多少次确认身后是否有人尾随,惹得唐一意一刻也不敢放松,还好这一路树丛茂密,不然还真不知该往何处躲。

    前方竹林高拔,竹子一根挨着一根向上交缠,将日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唐一意远远看到方姑不知触碰到了何机关,竹林尽处的山石开启一道门,待她进入之后石门又合上了,在外观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这竹林眼看着离山体并不远,可一踏进去却又感觉如何都走不到头。

    是阵法。

    唐一意没时间耗在这里,再晚一些就不知道方姑又到何处去了。

    “往后退些。”她示意柳云关离远些,接着抽出剑,双脚轻点地面,人盘旋上升至竹林顶尖,奋力朝下一劈,竹子应声而到,斩出了一条径直通向山体的路。

    唐一意稳稳落在了方才方姑所站的方位,按着方姑先前抬头的方向望去,细细一看,山壁上果然有一块与周遭环境色彩不大统一的石头,她抬起剑柄一摁,山壁传来松动的声响,紧接着石门打开了。

    她朝身后的柳云关递了个眼色,两人前后走入了山洞之中,石门迅即又自动合上了。

    果真别有洞天,夜明珠挂满了洞壁照得洞道明亮,洞道不宽不窄,恰好够两人并肩同行。

    洞内有许多岔道,唐一意进洞晚了一步,现下也无法断定方姑究竟走了哪条,只能带着柳云关随意摸索着。

    “阿意。”柳云关想跟唐一意说点什么,刚开口声音便在空旷的洞道内回荡。

    唐一意连忙将食指竖举在嘴唇前,示意他不要说话。

    柳云关点点头,两人又在洞中接着摸索。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唐一意耳边隐隐传来流水的声音,她扭头看柳云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柳云关当即意会,也指着自己的耳朵点了点头,他也听到流水声了。

    两人放轻脚步,全神贯注地跟着流水声的方向走去,眼前狭窄的洞道突然放宽,这洞中竟真有潺潺的流水。

    一条溪流围着中央圆形的高地流淌着,溪水从地势较高处流下,激在石块上发出响声,透过清澈见底的溪水还能看到几尾小鱼在里面自在地游着。

    柳云关忍不住将手探到水中想感受一下,不料惊动了其中的鱼,它们在水中胡乱蹿着,粘腻的鱼鳞碰在柳云关的手背上惊得他慌乱抽回了手,弄出了不小动静。

    “何人在此?”中央的高地上似乎有人,听闻这边传出的声响于上方大声发问。

    坏了,是方姑的声音。

    在她的地盘若是被抓到了生死难料,唐一意抓起柳云关拔腿就跑,头都不回一下,生怕耽搁了一瞬就被方姑逮到。

    两人不知在洞道中绕了多久,最后是柳云关实在跑不动了二人才就此停下。

    “阿意,为什么你这么能跑。”柳云关气喘吁吁的,用双手撑着两膝。

    “你想被她抓到吗?”唐一意绕了大半圈也不知道方才的圆形高地在何处了,胡乱指了个方向如此说道。

    想到方才那听起来凶神恶煞的声音,柳云关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

    “不知何时才能出这山洞。”唐一意摸着坚硬的石壁也犯了愁。

    “你用你的剑一劈不就好了。”柳云关双手虚握着,模仿起唐一意斩竹子的动作。

    “就算我能把这山洞劈裂,你我怕是也要被这石块压死。”

    好像是这个道理。柳云关没再说话了。

    “姑娘,欲出山洞请随我来。”就在此时,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人声。

    那人面目白净,二十来岁上下光景,穿着一身青衣,脚步如此轻盈,竟连唐一意都未曾注意到他的靠近。

    “我为何要信你?”唐一意身影一闪,急速绕道那人身后,锋利的剑架到了他肩上,剑锋逼近他的脖子。

    谁知道他是不是方姑手下的人。

    那人不慌不忙地从衣袖中掏出了一粒夜明珠,它在光线黯淡的洞道中闪着血色的光。

    “你是无期手下的人?”唐一意一面说道,一面将剑收回剑鞘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