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人们正围着几辆车忙乱着。说笑声叫骂声掺杂着金属的敲击和摩擦声一起朝我袭来，像是故意考验着我的意志。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滚过，抬头一看，原来是天车，正吊着一台发动机，晃晃悠悠的让人担心！我不由退后一步，心想这太危险，要是掉下来？！旁边可都是人呀？！……

    可干活的人们都各自忙着，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其中还有个女的，看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她的脸上蹭了些乌黑，可并不停止手里的活。

    “唉唉唉，说你呢，立远点，这可不是看风景的地方！”一个矮个子胖脸的修理工，手里攥着天车的控制器冲我喊道。只见他噼里啪啦一阵操作，发动机在便像个乖孩子，老老实实地躺在工作台上。他这才晃动着身子，拍了拍驾驶室的门，“师傅，机子下来了，你看下面该？……”

    “这还用问，拉缸了，送发动机班，让他们镗缸。”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

    “可他们说过只管镗缸，不管拆卸。”矮胖子嘟囔着。一个脑袋从驾驶室探出头来，戴着鸭舌帽，我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不是早上在大门口骑车不下来的男人么。“怎么这么多费话，让你怎么干就怎么干。”他这时看着了我，有些差异。他把压舌帽正了正，推门下了车。这小子穿着倒挺利落，不像别的修理工身上总是污渍斑斑的。他似笑非笑地问。“如果没猜错，你好像是在找什么人吧？”

    我不太愿搭理理这种人，因为他给我的印象不太好。可也不愿意得罪他，就朝四周望着，车间主任办公室在哪里呢？也不挂个牌子，真是的……

    “这里可不是公园，小心掉进地沟里。”他故作关心地提醒。

    地沟里有人附和着，“不用担心，掉下来有我们接着呢。”人们一时乱笑起来。矮胖子也跟着嘿嘿笑，被鸭舌帽拍了下后脑勺，“干你的活。”

    “嘿嘿嘿，”矮胖子并不气恼，和一个戴眼镜的推着工作台发动机摇摇晃晃地走了。我努力恢复平静，不情愿地问，“那请问这位师傅，车间主任在哪？……我来报到的。”我有意把“报到”说得很重。

    他粗粗的一扬，表情满是疑惑。

    旁边的修理工也放慢了手里的活，各种眼神从不同的地方扫描着我。我很不适应成为众人的焦点，脱口而出，“这难道不可以么？”

    鸭舌帽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问，嘴角扯了扯，“这里有不是我的领地，谈不上可以不可以的，只是我不知道这地方你来了能干什么？啊，是不是，兄弟们？”

    我控制着心里的烦躁，“那只能代表你自己。”

    “哦，还挺冲呀。好，既然这样，我们这里可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呵呵呵呵……”

    我被他们这番没轻没重的奚落话，弄得不知所措。这时，一个岁数大的胖女人嚷着，“郭子，这大清早的不赶紧干活，和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嚼舌头根子，丢不丢人。”

    这个叫郭子的男人满脸堆满了笑，“董师傅，我们这不是忙得昏了头么？就胡扯了些闲话，让你老见笑了。”

    董师傅又数落了他们一番，这才就把我领到车间外一个楼梯口。

    “姑娘，不要往心里去，不然你会被气死。这里都这样，好了，主任就在上面？”

    我感激地点头谢了她。

    主任办公室和车间一样灰乎乎的，只是香烟味和体汗的气味更浓。两个对着的三屉桌，上面铺着暗黄的玻璃，下面压着一些发黄的表格。我说明来意，郑重地递上信封。主任扫了眼信，扁平的柿子脸显出为难的神情，他缓缓地点了根烟，塞进烟嘴里，边揉搓着酒枣鼻子边说，“我知道这事……我知道，嗯，陈科长年前提起过，可是，车间目前的岗位……我是说合适你的岗位，有些不好安排，……”。他又上下打量我一眼，好像再进一步的证实。

    我听了这话，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心想，如果车间真是安排不了，这对我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我就可以无需任何理由地摆脱了所谓的锻炼锻炼。打个不算合适的比喻，这就如同刚进入战场的士兵，在就要冲锋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停战的消息！

    我努力抑制着兴奋，表现出很难受的样子，“任主任，既然不好安排，那我……”

    谁知道，任主任的为难只是为了铺垫，不等于没有内容，“不好安排不是安排不了，电工班？……发动机班？……焊工班？……轮胎班？，嗯……不太合适你，这样吧，你就先到零修班吧。”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心里一紧。

    任主任用话筒把鸭舌帽叫到了办公室，“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叫杨丽红，这位叫郭伟，零修班的班长，你就跟着他们班……”郭伟还没等任主任说完，就急着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嘀咕起什么。看他的表情是不想要我的意思。把我当什么了？我成了你想不要就不要的东西了？我成了什么了？包袱？你不愿要我，我还不想去呢？零修班，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郭子，别的班组都是几个萝卜一个坑了，就数你的班人手最少。……”任主任的声调大了起来。

    什么萝卜坑的，这主任也太不尊重人了。我的胸口渐渐涌上股气，真想对他们说，“既然不好安排，就不为难你们了”，然后推门而去。

    “那好吧，感谢任大主任，给我们及时地输送来新鲜的血液，我们一定不辜负您……”鸭舌帽瞅着我一脸不悦的我，言不由衷地说。

    任主任用拳头要擂了他一下，被鸭舌帽猴子般激灵地闪开了，“任主任，你慢着点，小心扭了老腰。”

    “少说没用的，带好你的班，别给我找麻烦，我就求之不得了。”

    我瞅着他们这场类似双簧的表演，又气又想笑。我想到了刚才董师傅说的话，心里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事情到了这份上，我也只能选择接受，“那我今后就称呼你郭班长了。”

    “你以为这是军队呢，再说了，我这人不喜欢别人叫我长，你就叫我郭子好了，显得随便些。”

    “那怎么行，”我觉得也太随意了，不够尊重，而且有种亲腻腻的感觉。“那我就叫你郭师傅吧。”

    “好吧，”他装作很失望的样子，“不过我可是教不了你什么。会让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