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主任背着手，在车间里转悠着。见了我，就从一个小本子上撕下一张递给我。我一看，是维修单。检修发动机漏油，我不仅面露难色。“交给你师傅，赶紧弄好。”

    我问，“任主任，哪个师傅？”

    他一怔，“当然是郭师傅了。”又不放心地加重了语气，“车上都是救灾物品的。明白么？”

    “明白！”我响亮地回答。心里想，我成了跑腿的了？……

    我在发动机班见着了眼镜和大头，他们正在拆卸发动机。大头斜了我一眼，就把头扭到一边去了。显然还再生我的气。

    眼镜看了一眼维修单说，“郭师傅应该在修旧班。”

    我说，“刘师傅，主任说这活很急的，要不你修算了。”

    眼镜看我着急乎乎的样子，笑了，“这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见我不明白，就解释道，“这就跟医院要分专家号和普通号差不多。”

    我似乎明白了，无奈地急步去了修旧班。

    郭子正在修旧班，和两个老师傅对着零件说着什么。他不时用卡尺量一下，又躬身屈腿用钢锉起来。我上前用维修单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用嘴一吹，又锉了起来。我见他无动于衷，就拿出来上方宝剑——把任主任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用的也是任主任的口气。他们都忍不住笑了笑。见我真急了，郭子这才放下手里的锉刀说，“这样吧，你先找着车和车钥匙，打不开门怎么修？是不是？”他的口气像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可是救灾物品，”我加强了语气。

    “既然是救灾，那你就别磨叽了，赶紧找钥匙去吧。”郭子竟还促狭地眨了眨眼。我不愿再这样揪扯下去，就按他的意思做。到时候，修不好车可不能怨我。找司机，这让我去哪里去找？既然是修车，那就先找到车。我看了眼维修单的车号，很快就在大门口边找到了。是辆黄河车，呆头呆脑的样子。两个圆鼓鼓的大灯像在嘲笑着我。水箱前网像张开的大嘴。我试着扭动了一下车门。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惊得我跳了起来！没等我惊魂未定，就传来一长串忍俊不止的笑声。一张苦瓜脸从驾驶室探出来，惺忪的眼神，臃肿的眼泡，满嘴的黄牙。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忽然想起来什么，这人好像就是那天报到时，在密集的街道上摁喇叭的男子。真是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轮胎班的董师傅正路过，虎起脸来埋怨道，“我说搅屎棍子，你冷不丁的按喇叭干啥？”

    苦瓜脸倒是一脸的无辜。“老董，这你得问问她？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在我的车边转来转去偷偷摸摸的，我这车里可都是救灾物资？”

    “少跟我瞎扯，既然是救灾，还不赶紧滚蛋。”老董佯装愠怒道。

    苦瓜脸怕了下车门，“这是去边远山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不修好，万一出了事可就小孩子摸球——完‘玩’蛋了。”

    “我就是来修车的，”我把维修单在他眼前挥一下。

    “你给我修车，你还会修车？”他朝我讪笑着，“我没看花眼吧？她说她给我修车，老董你信吗？哈哈……”

    “是我师傅给你修，他一会就到。”我强忍住气。

    “你是新来的吧？如果没猜错，你是郭子的爱徒喽？”

    “什么爱徒，别说话这么不好听。”

    “我想说好听到，可好听能修好车么？”他指了指车上的物资，“这可都是救灾的，已经耽误了一晚上了，如果再耽误了你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黄瓜脸正说得唾沫横飞，郭子已经走过来了，朝他的脑袋就是一个“锅贴”。——就是用手掌飞快地弹击对方的脑袋。虽不很疼，但侮辱性很强。还有一种打法叫“大列巴”，就是用手掌燕子焯水般从下朝上掠过后脑勺。以上两种打法经常出现在男生间。

    苦瓜脸的脸瞬间就更长了，揉着脑袋刚想发火，一看是郭子，竟呲起一嘴的黄牙嘿嘿地笑了，“郭哥，我一猜就是你来，我说什么来着，这棘手的活还非得你亲自出马。”

    “好了，别贫了，又哪里痒痒了？”

    “你瞧，”他指了车底下，有一小摊油迹。“这才停了不一会儿，要不是有急活，昨晚上就换曲轴油封了。问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找到哪里的毛病。是不是？我可不能当这个冤大头。”

    “怎么汽油味这么浓？”郭子打开了发动机罩，疑惑地问。

    “他们昨晚把我的发动机用汽油擦了好几遍，能没有汽油味么？”苦瓜脸发着牢骚。“要不是去的地方远，我也就讲究了。是不是？最好能快点，要不就敢不上吃饭的地方了……”

    郭子跳下了车，扫了眼车上的物资，然后像猴子一样灵活地钻入车下，掏出了一个指头粗的手电左右照着，“启动，加大油门，再加大点。”我的耳膜震的嗡嗡的，感到地面都在颤抖，可郭子却像耳聋了，仍然在车底移动着身子，眯眼四处观察着。“好了，熄火吧。”随后，他又跳上车，照来照去，这一刻，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让我想到大侦探在犯罪现场寻找犯罪的蛛丝马迹。不一会，他才长出来一口气，仰身靠在了副驾驶椅上，左右晃动着发酸的脖子。

    “郭哥，毛病找到了？”苦瓜脸急切地问。

    “你就等着请客吧？”郭子边说边掏出一串钥匙，捏着其中的一把，对我说，“你到修旧班，打开我的工具箱，找几个最小号的十字改锥，再拿个老虎钳子。”

    我心想，他的工具为什么不放在车间里，这样干活多不方便呀！

    郭子的工具真是不少，像是个小工具库了。许多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奇形怪状，曲曲弯弯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三个十字小改锥和钳子。他选了一个改锥，用老虎钳子用力扳弯。然后，小心翼翼地探进一个缝隙里用拧了起来。不到两分钟，他吩咐苦瓜脸，“倒车，找个干净的地方，好，停，启动，加大油门，费不了多少油。”五分钟过去后，他让苦瓜脸看车下，果然没有一滴油污。

    苦瓜脸一拍郭子的肩头，竖起了大拇指。“说吧，想要带什么特产。”

    “算了吧，还是省下来还你的烂账吧。一路顺风。”郭子亲热地拍了拍苦瓜脸的肩头。

    看着黄河车缓缓驶出厂门，郭子这才把工具递给我，不用说，当然是让我从哪里拿来的，还放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