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对于一个家庭都是不小的负担，更何况是一个公司呢？体力好的年轻人自然是负责重活。车间的天车、机械的拆装，各屋的桌柜装。女工们主要负责清理。把坛坛罐罐打包装箱。不能用的分类处理，能卖的就卖，不能卖的集中处理掉。领导的态度是，对于旧件和无法保证质量的配件，一律处理掉。“我们要好轻装上阵。”

    处理完库房，又抽调我清理办公楼。无非就是装箱打包，并在外面写下科室和大致物品的名称。当我推开四楼的一件陈旧的门，没想到竟有两个书架？！虽然已被尘封已久，但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的书。我小心地拉开玻璃窗，尘土立刻飞扬起来，呛得我干咳了几声。

    柜里大多是领导人都选集和著作，和哲学政治思想类的书。下面的一排有我曾经喜爱的基本小说。《艳阳天》、《金光大道》、《万山红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小心地抽出《钢铁死怎样练成的》，缓慢地打开：那熟悉的名言立刻映入我的眼帘：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终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以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我慢慢地合上书，长长地叹了口长气。不知是为这个世界，还是为了自己。

    大家在收拾到五楼时，发现了好几天不见的看门老头。他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怪不得没来上班呢。有说是捡破烂突发心脏病，也有说是不想活着了。厂子直接就抬上了车，不知是送太平间了，还是直接就烧了。人们唏嘘感叹了几句，就又恢复了常态，该干啥干啥了。好比湖水飘落一片树叶，波纹很快就消失了。

    新公司座落在城郊一片庄稼地边。四周荒凉空旷，寂静得让人心慌。说是新公司，其实只有地面和外表是新的。说白了就是以旧翻新。从种种迹象推测出，这里曾经也是一个工厂，也曾有一群如我们这样的人在这里工作生活。如今，我们步他们都前尘，又开始了我们新的一天。不知是应该感到欣喜呢，还是感到伤感。

    新的地方总会让人感到新奇和兴奋，就像看到新生的事物。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大自然了，土地的气息还是触动了心地消失已久的心绪。让人想到过去，想到曾经的自己。

    “想什么呢？”是眼镜。

    “你吓了我一跳。”我不无埋怨道。

    他歉意地笑了笑，扫视了周围的田野，“我如果是个导演，就选这个地方拍一部乡土片，一准是高票房。”

    “我要是导演，就拍一部恐怖片，你别笑，你看看环境和空落落的厂房，根本用不着设计场景，直接就可以拍了。”

    “你可真够损的，这可不是你性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能怎么样？”

    “你也快是老师傅了，要起到先锋带头作用。”他善意地开起来玩笑。

    “你还说我损呢，其实你比我更损。”说完，我们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领导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他的激情豪迈的宣言。说到高潮处，他总是要饮一口茶水，润润喉咙。声音在话筒里大的吓人。说得具体什么内容我想不起来了，只听得掌声稀稀落落的，人们不时交头接耳。不过清楚地记得他最后慷慨激昂地一挥手，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这边风景独好！”当时，我感到他很滑稽，竟差点笑出声来。

    像是对我的打击报复，随着公司的相对稳定下来，我成了第一批宣布下岗的人。这难免有卸磨杀驴之感。我有种被玩弄的，甚至是欺辱的感觉。如果二叔还在岗位上的话，他们敢如此么？过去送走一个又一个同事，我没有切身的体会如今轮到自己了在感受到。无奈，羞愧，想喊想叫，想骂人，可就是无处诉说。看到人们都是麻木地神情，甚至还有点不无庆幸的眼光，我就知道自己该听从命运的安排了。好在自己早有了心理的准备，并为这准备努力了。现在是到了考验自己的时候了。

    我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家当，我的东西很少。一个网兜和大编织袋就绰绰有余了。工具和工作服我都洗净擦干，我不想留一样公司的东西，我想彻底抛弃这里的一切。办完了各种手续，无非就是签名字按手印。办了一次性买断，我就被净身出户了。骑着车子在荒郊田野上，感到路途是那样的漫长，我蹬的很慢很沉，感觉车胎像没气了一样。我想到了哥哥姐姐，当年他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如今，我们面临下岗的遭遇，接受市场经济浪潮的洗礼。终究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是解脱了枷锁，离自己愿望的目标近了，还是落入了又一个深渊，有谁能告诉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能作为什么呢？凭这三年多的修理技术，还是三个月的电脑证书，还有驾驶证？高中证。嗨，书到用时方恨少，技到用时方狠无。不要再胡思乱想怨天尤人了，发令枪已经举起来了，枪声已经响了，只有拼尽全力奔跑。虽然前面的路途也许将更加曲折，更艰难，可无论怎样你都无法回避。既然生活选择了你，你的只有勇敢地去面对。

    想到这，我感觉脚下渐渐轻松了，车子瞬间感到飞翔起来，清凉的风掠过我的鬓发，如旗帜般飞动起来。城市的高楼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我加速冲入稠密的车流中，像鱼儿投入了喧嚣沸腾的大海。心头升起一阵莫名的激动和兴奋。城市还是那个城市，街道还是那个街道。鲜花店门口姑娘梳理着刚到的鲜花，她的心里在想到了什么？美发屋里走出来个小伙子，头顶平的能烙烧饼了，为什么要这样呢？药店，典当，超市，汽车维修。这城市似乎有所不同，它在悄悄地改变。自己不是也这样么？一定都在改变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

    这钢铁混凝土结合的城市，不管你的外表多么华丽四射炫目五光十色，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你内心是怎样的坚硬冰冷，无情和冷漠。可我依然不想放弃你，你也休想把我抛弃！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