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乡试结束,贡院封院。
进入审阅厅后,贾雨村便径直来到主考官王思政面前,对其笑道;“多谢王大人体谅,事情已然有了线索,想必不日将水落石出,拿住作案凶徒。”
一直留着神的王思政,闻言立即抬起头,颇为随意对贾雨村拱拱手,道;“在下这里给府台贺喜,府台于任上政绩频出,年底吏部评查,定能得一个大大的‘优’字,不定这届任期一满,就要荣升。”
“不敢想,属实不敢想。贾某收皇恩,牧一府百姓,无时不刻不如履薄冰。诸事繁杂,哪敢祈求评个“优”字。能得个“中”,贾某便满足了。”雨村连连谦虚。
“贾府台说得哪里话?府台之于任上所作所为,王某人虽到金陵不久,也是略有耳闻。于刑案一道虽不敢言明镜高悬,也当得上一句秉公直断,且无需如此妄自菲薄啊。”
一旁雨村已然落座原位,闻之叹息一声,道;“似我等外放之臣,天高路远,就算任上做的再好,也难以传入神京之内。还是如王大人这般于天子脚下任职,又是翰林清流,前途远大,常常能得见君颜,简在帝心。”
“翰林院虽看着清贵,但内里......哎不说了,都难,都难呐!”王思政摇了摇头,感概一番,遂止住了话头。
当官难么?
或许一地大员的贾雨村,清流俊杰的王思政觉得难,可正于“甲寅”号房内酣睡正香的金玉叹,却不敢苟同。
此时此刻,于他梦中,金玉叹正身着一身蟒龙袍,带领一阵文武百官,昂首阔步,准备上朝呢!
……
“铛、铛、铛!”
清早铜锣再次被巡场小吏敲响,号房内酣睡的数百考生,被其喧哗声从美梦中惊醒。
金玉叹揉着发胀的脑门悠悠醒转。睁眼,见自己依旧身处逼仄号房,梦里楼阁亭台,不过黄粱,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
定定呆愣愣好半晌,他方才从美梦挣脱出来。晓得自己还不是名满天下的金首辅,而是一名正在科举路上奋斗的普通秀才。
“怎地就是一场梦呢?”
没头没脑感概一句,金玉叹不得不,重新强自打起精神,准备吃点饭,再誊抄试卷。
可刚起身,一股无法言喻的疲惫便从身体各处传来,随即,一个时辰前,他交卷的一幕,赫然出现在金玉叹记忆中。
“怎么会?梦里作答?”金玉叹错愕当场!
随即,他连忙在号房内一通翻找,见试卷确实如记忆中已然誊抄完毕,交了卷后,顿感如遭雷击。
这荒唐的现实,让他实在不敢置信,如此稀奇的事情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但无论他怎么回忆,昨晚他挑灯誊抄试卷的场景都历历在目。加之身体的疲惫,手腕的酸软,让他不得不承认,他真于昨晚睡梦之中,忙活了半夜。
“真是奇哉怪也!”一脸懵逼的金玉叹,最后,只得无奈挠挠头,将事情放在脑后。
......
贡院屏蔽日月,考生奋笔疾书,不觉间,时间悄悄来到四月九日下午。
金玉叹交了第三场试卷,拉响铃铛,收拾停当,由巡场小吏领着其来到考棚外的一间屋子前。
还没进屋子,迎面便撞见已然检查完毕,被小吏赶出来的贾瑛。他立刻止住脚步,对贾瑛抱拳行礼道;“贾兄。”
贾瑛扭身一看,有些愣神。他也没想到,在离场之际,竟又如此缘分,与这金玉叹撞了个正着。
见对方已然对自己见礼,贾瑛回神后,忙慌不迭朝对方回礼道;“金兄,嗯,暂先稍带,李兄刚进去。嗯……”
李湘明乃是贾瑛,金玉叹潮鸣书院的同窗,贾瑛和其是一前一后交卷的,故才有此一说。
“不急不急,”金玉叹刚点头,便见身材宽胖的同窗李湘明,正提着裤腰奔出屋子,忙上前打招呼道;“李兄”。
李湘明抬眼一瞅,见是他,忙手忙脚乱系好腰带,迎上前,当头便问;“金兄考的如何?”说罢,他斜眼,伸手指一指一旁正含笑的贾瑛,没好气道;“姓贾的这厮刚才还跟小爷好一番吹嘘,说这次必定上榜嘞。”
金玉叹有些错愕!“我跟你很熟么?”,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作答。他先是下意识望了身边贾瑛一眼,见他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做派,才扭头,面带尴尬,颇为勉强回了句;“还,还行吧!”
李湘明闻言,顿时相当不满,张口便来;“什么叫还行?好就是好,坏......”
“几位把这里当作茶馆酒肆,是不打断出去了?”
屋内小吏见半天没人,出来一瞅,豁,见几人在叙旧侃山,顿时不满鼓噪嘲讽道。
贾瑛闻之,赶忙拉了一侧怒目而视回头的李湘明,对那小吏递过个歉意笑容。
方转头看向金玉叹;“金兄,我等鹿鸣宴上见,多日不曾归家,唯恐母亲牵挂,贾瑛先走一步。”
“贾兄请便,吾静候喜讯。”
金玉叹点点头,也回了一句。与与贾李二人告别,便跟着小吏进入要屋内检查。
他却不知,在他转身刹那,一只常人看不见的蛊虫,竟从其耳中一跃而出,几个闪身,钻入身后贾瑛袖口内。
贾李二人出了贡院大门,走出不远,贾瑛遂扭脸,劈头对着身边的李湘明数落道;“你这肥厮,也不看看什么地方,掂量自己多少斤两?若不是贾某拉住你,你还准备上去和对方干架不成?”
说起来,贾瑛和这位同窗李湘明关系还算不错。
这胖子家里经营药材生意,在江南道做的风生水起,有是家中独自,妥妥含着金钥匙的宝贝疙瘩。但其却不似其父那般颇有生意人的精明,而是天生一副仗义疏财,豪爽鲁莽的性格。
这正是这般性格,不可避免,于潮鸣书院,这厮可没少闯祸。若不是因为他家里颇有资财,家族朝中也有人庇护,早不知道被复制退学几次了。
刚才贡院内,贾瑛瞧着这李胖子的架势,他若不拦着,怕这厮真会一时上头,与那小吏干上一仗。
其实,出了贡院大门后,李湘明冷下下来,心里也是一阵后怕。乡试期间,在贡院闹事,怕是他回家要被自己老子揍成猪头。贾瑛能关键时刻拉住他,如此仗义,他还是十分感激的。
不过,心里感激归感激,这家伙是典型的死鸭子嘴硬,不拘小节。
他见出了贡院,贾瑛这厮竟开始对自己说教起来,顿生逆反,梗着脖子作不耐烦状回道;“行了行了,老子谢谢你还不成?”说完,还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白眼,满不在乎嘀咕着;“跟岑夫子一个德行,腐儒!”
贾瑛闻之,大怒,立刻抬腿。
那李湘明眼疾手快,十分娴熟,肥胖的身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一闪,将将躲过贾瑛一脚。
待站稳后,李湘明后怕猛拍胸脯,抬眼对贾瑛跳脚怒视;“贾瑛你这厮又偷袭!”
贾瑛跟着虎目一瞪,插腰斜睨他,嘿嘿冷笑说道;“哼哼、偷袭?收拾你,一个巴掌足以!贾某何须偷袭?”
说完,贾瑛便摆掰着手腕,嘿嘿冷笑着,再次向对方逼了过去,打算给他“松松筋骨”。
似乎是想起什么相当不秒的往事,李湘明面色大变。忙语气急促吼道;“贾疯子,不要过来,停下,小心我到岑夫子那告尔一状!”
“也就这点出息!”贾瑛闻言停下脚步,恶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言语相当不屑。不过,也暂时打消了收拾对方的想法。
李湘明被呛得面若猪肝,黑红一片。若是换做旁人,他早就一拳锤死这狗日的了。
但唯独面前这“贾疯子”,不知怎么回事?长的不咋见壮吧,端就是能打的紧!
李湘明每每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自己被揍得卧床三日,腿肚子就不自觉打颤。
这厮,就是个怪胎,也就岑夫子能唬住这狗日的!
怪胎不怪胎,贾瑛不知道。但此时他若是能察觉对方心声,定然让其知道,他前世跆拳道八段,至今可没有丁点荒废……
“少爷,少爷,你们可算出来了。”
正待此时,贾瑛的小厮东青,和李湘明的小厮来福一同从远处奔来,对二人喊道。
毕竟还在贡院门前,于大庭广众下,贾瑛也不好真教训姓李的这厮,又见自家小厮寻自己,便对李湘明撂下句狠话;“今日吾乏了,待改日闲了,再好好给尔松松皮!”
撂下狠话,贾瑛便不再理会憋屈的横肉颤抖的李湘明,径直对不远处的东青手一挥,仰面朝天道了句;“走,遂某归家。”
二人前后脚回到了巷子口,上了自家马车,早就等的发焦的巧儿见到贾瑛第一时间,张嘴便问;“少爷,这回考的如何?”
贾瑛见其两只眼睛炯炯透光,显得十分好奇,被其感染,也是童心大起。
忘形之下直接拍了个剪刀手POSS,指头还不自觉上下夹动,微仰起下巴得意道;“你少爷出马!哪还不手到擒来?尔等,且等着三日后的好消息吧!”
.......
初九夜,子时,在江南道金陵贡院举行“兴隆七年恩科乡试”正式落下帷幕。
待考生全部离场之后,衙门的小吏便再次紧闭住贡院大门,唤“封院”。
考生离场,但是负责这次乡试的主考官,同考官,以及“监临、提调、监试”等官员,却不得闲。
在这三日期间,他们要完成所以考生的阅卷,拆卷,编纂草榜,填写正榜等以一系列流程。
数百份考卷,仅仅靠着他们十几个人忙活,不能假手于人。对于这些平日惯会随意支使属下,动嘴皮子的官考官们来说,无疑是一份既繁琐,又伤身的“苦差事”。
但,上到主考官王思政,下至同考,监试的这届乡试的负责人,并没有一个人抱怨半句劳累。
他们既不敢,更不愿。
须知,能在乡试担任一届考官,以他们这些五品官以下的官身来说,那是一份沉甸甸,明晃晃的政治资历。每届官员,吏部核查其政绩评选,声调平迁,这个教化之功,在其中可是占着大头。
打个比方说;
有二人同为两地八品知县,一者三年任期,地方风调雨顺,路不拾遗,但唯独文教不兴,本地士子科场失利。一者政绩平平,庸庸碌碌,无大错,也为小功,但本地科场却是连战连捷。
大周体制下,此二人,在三年任期满,吏部评定时,前者,最多评个‘中’,面临平调结局。后者则能评个“优“,任职期满,得以升迁。
大周吏部官员们能不知道前者能力强,造福一方么?不,他们看的比谁都清。之所以会升后者,只因为他们都是“圣人弟子”。文教大兴,比造福一方,于他们看来,更加重要。
这便是所谓的政治正确!
这不,就在贡院封门之前,连江南道的巡抚大人,都特意派人过来传话,要求考官们;“一视同仁,为国抡才”,以表达自己对文教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