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于钢索上的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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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相见

    “我同你一起去……”

    “我有些忐忑……面对牧儿,我不知该从何说起……我思索了许久,却还是没想出来……”

    “见到了,自然就想到了。”

    铃纤低声自语,“以前,每当想到即将见面,我总是高兴……而现在,我却感到恐惧,害怕见到牧儿,内心不禁颤抖……但是,我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见到他,紧紧拥抱他,同他说话,细细端详他……”

    “纤儿,别想这些了,夜间寒意深重,我先扶你进屋休息吧……”

    城中氤氲的雾气,缓缓流动,清晨时分尤为浓厚,时而遮蔽了这边,时而盖住了那边。皮人府衙内,厨房里乒哩乓啷的响个不停,人影忙碌进进出出,佳肴的香气渐渐挤走了四周的浓雾……

    铃纤面色苍白如纸,仿佛用锋利的小刀划过,也难以流出一滴鲜血。袁野替她披上厚厚的大袄,忍不住劝道:“纤儿,你还是在屋里再待会儿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你身体这般虚弱,受不了这清晨的湿冷。”

    铃纤摇了摇头,松开了袁野的手,迎着破晓的曙光,走进了刺出了数个窟窿,逐渐消散死去的轻薄雾气中。

    牧己歪着脑袋,哈喇子挂在嘴角上,睡得正香。在梦中,他见到了一桌的美味。

    铃纤伸出细长的手指,去触碰,牧己憔悴的脸颊,当她即将触碰到时,牧己挠了挠痒,她又迅速将手缩了回去。她扫视着牧己,从鬓角到眉尾,从耳廓到下颚,从睫毛到眉骨,从鼻梁到鼻峰,从脸颊到嘴唇,从下巴到额头……她来来回回地端详着,似乎想要将这二十年缺席的时光,在这一刻,全部牢记在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牧己的双眼缓缓睁开,犹如晨雾中的河流,逐渐变得澄澈而明亮。他望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还有些许不解。

    “袁野?”牧己惊呼出声,一张方正的脸庞带着几分粗犷的毛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袁野的面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而铃纤则在一旁搓动着衣摆,显得有些紧张。牧己的目光落在了小青草身上,向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在小青草的眼神的挤弄下,牧己的目光终于注意到了一位披着灰色外衣的女子,容颜精致,宛如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她静静地站在床边,目光温柔地盯着牧己。她的脸庞映入牧己眼帘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牧己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女子。然而,他却觉得她的容貌又这般熟悉。他不禁起身,再次端详着这位女子。她的身旁,袁野静静地站立着,似乎也在守护着她。能让袁野守在一旁,还与自己还有六七分相似。牧己心头颤动,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牧己,你倒是说句话啊……夫人…你娘来看你了……”小青草话语中带着一丝急切和期待。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母亲相见的场景,但眼前的这一切却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他思绪流转,嗅了嗅空气中的饭菜香味,那香味已经弥漫了整个牢房,“我饿了,想先吃饭……”

    “都摆到桌子上……”小青草吩咐道。

    铃纤的眼神如水般温柔,但在这平静的水面深处,却翻涌着波涛。二十年来的思念和眷恋,已经沾染上了深深的内疚。那种汹涌澎湃的母爱,变成了一把锁,将她的灵魂紧紧锁住。她只能将这份母爱化作一句轻柔的话语:“慢些儿吃啊……不够再加……”

    牧己在听到铃纤的叮咛声,扒饭的速度,更快了……

    “牧儿……”铃纤抿了抿嘴唇,柔软的声音在空气中止不住的起伏。然而,牧己却只顾着埋头夹菜、吃饭。过了好一会儿,小青草实在忍不住了提醒道:“牧己,夫人叫你呢……”

    牧己看向小青草,“我不叫牧儿,我叫牧己。”

    小青草愣了下神,接着一巴掌呼在了他头上,“牧己和牧儿有什么不同?”

    “牧己是人名,木耳是吃的。”

    铃纤紧咬住下唇。袁野站在一旁,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

    “你不是牧儿,你是呆瓜。”

    “我不是呆瓜,”牧己直视着铃纤,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认识你,也不熟悉你,我们从没在一起生活过一天,我们对彼此来说都是陌生人……”

    铃纤的泪水在眼眸中打转,仿佛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我们从未一起吃饭、说话……你享尽人间富贵,我却孤苦无依,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一起哭过,也没有一起笑过……我不是你的儿子,我也没有母亲……”

    铃纤的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滑落出来,滴落在衣襟上。她看着像极了一个被父母遗弃在街边的六七岁小孩,无助又悲伤。她曾预料过,这个自己不愿面对的现实。,但当它真正到来时,却比想象中的更加痛苦。

    袁野扶住铃纤的身体,想几次张开嘴,又合上。

    “你太过分了。”小青草怒瞪着牧己,“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恶毒了?没有母亲哪来的你,你是天生地养的?夫人每天都念叨着你,她不想你吗?要不是毛城的律法束缚着,夫人担心会伤害到你,她只怕恨不得每天看着你,照顾你长大。”

    牧己仍盯着墙壁上的缝隙,仿佛要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他不想去听小青草的责骂与辩解,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去看铃纤哭泣。是因为爱她吗?不,他们才刚刚相见。他一直不愿意别人因自己而伤心难过,低声说道:“现在见也见了,看也看了,那可以走了……”

    “牧己……”小青草拧住牧己的耳朵,扭动着,好似要转动风车。

    “哎哟……哎哟喂……小青草,你轻点……轻点……”牧己原本打算忍一忍,然而,小青草的手劲越来越大,痛得他嗷嗷直叫。虽然能忍受身体上的疼痛,但他比较担心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冷酷形象,会在这一刻碎成一地残渣。

    “你以为夫人不难受吗?不能见你,但在生活中却处处关心着你。”

    牧己捧腹,咯咯笑了出来,“那当初还不如不生我,这样我们双方都能从这份痛苦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