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于钢索上的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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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善良和自私

    袁野手臂高高举在半空中,一个“你”字从牙缝中挤出。他转身看向铃纤,她的眼眸波光闪动,流露出复杂的情感。袁野拥她入怀,安慰道:“纤儿,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所有的错误,都是我的错……”

    “夫人你没错,也不用自责,”小青草道,“牧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尖酸刻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乐于帮助朋友,又温柔体贴……”

    牧己沉思了片刻,低声道:“也许这才是真实的我,以前我做的那些决定和选择绝大多数都是错的,我不敢面对真实的我。”他的声音飘忽,像一片在风中游走落叶,预感到了自己行将归于尘土。

    “你以前说过,你讨厌那些尖酸自私的人……”

    “不……我不是讨厌。你不知道,我是有多么羡慕他们……”

    “羡慕那些刻薄的人?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驴要是能早些踢我就好了。”

    “一个温柔的人能温暖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善良的人给身边的亲人和孩子,带来安定和快乐,不好吗?”

    “不好!我没体会到任何的快乐,我不要温柔与善良。”

    “难道自私和狭隘就能使你快乐吗?”

    “至少不会痛苦。”

    “自私自利的人会影响到周围的人,时间久了,他身边的人都会变得自私,你认为那样能够快乐吗?”

    “所以,互相折磨啊,也好过单方面承受欺负与压榨。”

    小青草凝视着眼前这张俊美却狰狞冷漠的脸庞,曾经的温柔与善良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陌生与暴戾,仿佛他生来就有陌生与暴戾,温柔与善良只是伪装。

    “在这个毛城里,善良早没有了立足之地。”

    “与善良的人相处,不用提心吊胆。虽然毛城里不乏恶人,但并非每个人都愿意成为恶人,很多人都是被迫无奈才于众人面前展现出恶的一面。善良并非沉重的负担,它也不应该被抛弃,因为,它是那唯一一扇我们能通往幸福的大门。”

    “是吗?”牧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那真希望大门快点打开。”

    “在很小的时候,我听过一则故事,明白了一个浅薄的道理……”袁野目光疏远,看着牧己,“你什么时候见过一只蚂蚁被冠以善良的美誉?猛虎下山,吞食户主,后口吐人言:‘你走吧!我不食孩子。’人们却会称呼它善良。牧己,你所选择的善与恶,无私与狭隘,其实对大家来说,完全无关紧要。”

    袁野瞧着牧己高傲的面庞,他讲述这则故事,本意就是为了羞辱牧己,无论他如何看待,他都没有猛虎那般的力量。

    牧己缓缓摇了摇头,“我是卑微的皮人,你是高高在上的毛人,我们所处的地位不同,说的不是一样东西。我说的善良是帮助,而你说的善良,是有能力后做出的选择——是否伤害他人,或许在强者看来,不过多伤害就是一种善良。强者只是选择不做,但弱者是去做,善良意味着牺牲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弱者的善良,或许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它却比强者的善良更加需要付出,需要一颗坚韧的心。因此,它也更加弥足珍贵。”

    “哼,弱者的自我安慰。”

    铃纤的哭声滴滴答答像落在地面的雨滴,“别哭了,”牧己吼道,“你们我见到就讨厌。”

    铃纤的哭声止住了,却抑制不住鼻子的抽泣声。袁野瞳孔一震,一巴掌甩在了牧己的脸上。然而,牧己却并未露出愤怒的神色,反而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戏谑,仿佛是在嘲笑之前突如其来的背叛,又像是在嘲笑他人生的一切过往,里面藏着许多难辨是非,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小青草看了牧己一眼,搀扶着铃纤走下石阶。铃纤不舍的目光落在牧己身上,泪水再次滑落。她是如此的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她决定不了自己的人生,也无法守护自己的孩子。

    走出狱牢,微风拂面,丝带轻舞。铃纤泪眼朦胧,小青草轻声安慰道,“夫人,您放宽心,牧己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不知他今天受了什么刺激?我等下再去看看他。”

    “你再带些吃食去,我看他应该是还没吃饱。”

    所有人走后,牧己渐渐显露出了疲态,他呆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毛城染成了一片绯红。

    ……

    三日后,良月二十日,正值午时。

    四名狱卒提着好酒一壶,佳肴数碟,来到了牧己的牢房前。

    “牧己!”为首的狱卒一声大喝,踏入牢内后,侧身让路。木空心迈步进入,目光落在正躺在木床上的牧己身上,他双眼微睁,似乎早已静待这一刻的到来。

    狱卒们的眼力劲经过日积月累的锻炼,已变得极好,他们上前几脚踹在牧己身上,厉声责骂:“木大人亲自前来为你送终,还不快快下床跪迎?”

    “牧己,你忤逆犯上,出言不逊,且毫无悔意,奉城主之命,今日对你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你可还有何遗言?”

    ”牧己揉了揉被踹得隐隐作痛的腰杆,缓缓站起,声音平淡如水,“没有。”

    “你难道不想给那些关心你的人,或你在意的人,留下几句话吗?”

    “何必给别人徒增伤感,”牧己苦涩地笑了笑,他抬起头,望向牢房外,却未能寻到那道熟悉的倩影。

    “那就吃吧。那里,咫尺天涯,从此明暗两隔。”

    牧己一口一口扒饭进嘴,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牢门,心中既充满期待又夹杂着丝丝畏缩。半盏茶的功夫,他将酒食一扫而光,“这饭菜很好……”

    衙役等人不搭话,只是紧盯着牧己。牧己自己站起身来,高声道:“既然要押解我上刑场,那就动手吧……”他伸出双臂,等着他们扣上镣铐。

    然而,牧己的手腕抬了数十秒,那些衙役却仍然一动不动,仿佛扎在泥地里的木桩。

    牧己突然双手交叉抱住肚子,额头青筋猛跳,嘴巴、鼻孔流淌出一条条血液,他整个人弓着身,翻滚到了地上,呻吟了起来,狰狞的表情似一头恶鬼。他一张开嘴,刚想说话,几口鲜血直接从嘴巴喷出。

    他双手撑着凳子,颤抖的身体艰难站起,他抖动的双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他的眼神再次朝牢房外望去,然而,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整个人突然蜷缩成一团,如同一条濒死的虫子,重重地砸在了吃饭的碗碟上。他的眼睛仍盯着牢房外,身体却渐渐停止了抽搐。静候在两旁的狱卒分工明确,一人探着牧己的脉搏,另一人手放在人中处,感受着他的呼吸。经过一番细致的检查后,两人对视一眼,都无异议,禀告道:“木大人,牧己已死。”

    木空心点头,沉声道:“好,你们几个抬他出去,给府主过目。”

    狱卒们应声遵命。

    满脸血污的牧己,没有了往日的神气,他睁着眼睛,大张着嘴巴凭谁都能看出他死前经历过钻心刺骨的痛苦。

    小青草双手颤抖,抚摸牧己的面颊,那尚存的余温仿佛在诉说着他曾活过。前几日那张笑容仿佛还在眼前,小青草那断肠般的哭声,虽然不大,却足以穿透心脏。袁野明白,这是他在这里,她在克制着自己。但是,伤心的情绪也感染得袁野心里不舒服。

    “小青草,回去后你就告诉夫人,食物很合牧己的胃口,他现在还是能吃能睡。切记,不能透露半点实情,明白吗?”

    小青草强哽咽道:“小…小青草…明白……”她沾湿手帕擦拭掉牧己脸上的血污和菜渍,又拿起牧己的手掌,从指缝到手背,来回擦拭干净。

    袁野不禁暗叹了口气,转身走出狱牢。狱外的阳光刺眼而炙热,让袁野一阵晕眩。他抬手遮挡住阳光,回头卡门了一眼那块刻有“狱牢”二字的牌匾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天晚上,收到的纸条,“不会……他们真打算那么做吧?”

    袁野停下脚步,吩咐道:“你去将杂役院的狄戎找来,命他在皮人府二堂候着。”

    侍卫领命而去,袁野又看向跟在身后的木空心,“你在这候着,一个时辰后,安排几个人将牧己的尸体拉到城外安葬。记住,要妥善处理。”

    木空心低头领命,袁野大步向前迈去,前面是一条铺满阳光的平坦的石块大路。他的眼神决然坚毅,仿佛不管前方有多少诡计、陷阱,他都有能力,有斗志,踏出一条康庄大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