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鹿宴
夕阳西下,夜幕渐渐笼罩了毛城。袁然的马车自沐风亭驶离,至副城主府门前停下。一位侍卫先行引路,另一位疾步奔入府内,通报消息。
书房内,墙上仍是挂着那幅大型画作,画面中毛人英勇地驱赶着野兽,拯救着皮人。
“白兄,你也在。”
“来与副城主商讨下官员的调动和提拔等事宜而来。”袁白掌管着毛城吏政,主管官吏的选拔、考核、升降等等事务,故也被尊称为‘中官’。”
袁然直言道:“副城主,袁野找我是想联合我,一起扳倒副城主。他已经彻底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
副城主却笑道:“这是新沏的芽日茶,想必你们今年还未尝过,来尝尝看。”
“袁野还有一句话托我带给您——只要我不输,你也很难赢。他已洞悉了我们的意图。”
袁家宝露出一丝桀骜的笑容,“只要我不输,你也很难赢——这句话倒是颇有意思。但在我看来,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袁白谏言道:“副城主,袁野若不除,后患无穷。”
袁家宝眼神审视着两人,“你们有何良策?”
“袁野性格刚直,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我们可搜集他过去办过的冤假错案,再指使那些曾在袁野手中栽跟头的人,分批上奏弹劾他。三人上奏城主也许不信,但若是五人、七人、十人接连上奏,让城主怀疑袁野的能力,正随着他身体的衰老,在不断下降。。”
“单凭这些件事,还不能让他回家,好好休养。”
“先调职,再铲除。”
袁然内心盘算,尽管此计并非上佳之选,甚至见效很慢。但一旦奏报呈上,那我揭举上司的事。即便袁野揭露出来,也将在这风波中淡化几分。届时,再加上我暗中编排、操纵、扩大事态,压下言论。他到时捉襟见肘,自身难保,哪还有功夫,再来管我的破事……袁然心中思绪翻涌,一瞬间见到了破晓的光芒。
“你们认为,袁野调职后,谁将受益最大?”袁家宝轻啜一口香茶。
“副城主,自然是我们。”袁然不假思索,直言道。
袁白却冷静了下来,排除了中官太史袁才侃、监察长史袁留添等人选,最终目光落在一人身上:“农政太史——袁板言。”他随即解释道,“袁板言已在农政长史之位上稳坐五年,其父袁潺是城主年幼时的太师,其子袁狐又与城主交好,关系匪浅。”
袁家宝并未反驳,“袁野之事,我自有打算。”他话锋一转,微笑着问道:“袁然、袁白,你们今晚有空吗?”
袁然压下心中的失落,与袁白对视一眼,答道:“并无他事。”
“那就留下用完晚膳再回吧。今日府内刚猎得一头花鹿,你们应当知晓,我府中的鹿宴,在毛城内可是一绝……”
宴客厅,青瓷酒瓶摆满红漆的长桌,侍从们恭敬地伺候在旁,不时为袁家宝、袁然、袁白擦拭掉嘴角的油渍。三人酒足饭饱,喝得面色潮红,不时发出满足的饱嗝声。他们的肚腩如石桥般拱起,虽不供人行走,但却要人养着他们。
三人又聊到了上月城主朝会上,所说的狩猎之事。说是上月其实就前几日的事,城主忽然玩心大起,在朝会告知众人,露月五日要去狩猎黑鹿,算算时间,就在三天后。
太师袁潺、皮人府袁野、农政史袁育和等人还是纷纷劝诫,担心城主因此荒废朝政。但城主说,只是告知他们要去狩猎,不是去征求他们的意见,这让劝诫的一干人等颇为懊恼。
“劝城主不要沉迷于玩乐,可这群劝诫者自己都难以做到,明里暗里玩女人、耍皮人不都沉迷其中。”袁白声音如酒般粘稠不清,边说边摇头,“城主率真,我佩服……”
“幸好城主有主见,否则被这群人纠缠,城主就要痛苦喽……”袁然呵呵笑道。
袁家宝嘴角挂笑,“这群老顽固自讨苦吃,他们年轻时能做的,城主年轻为何不能做?”
“副城主所言极是,也该挫挫他们的锐气,看讨厌的对手吃瘪,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白兄,太巧了……这也是我难有的乐趣之一啊!”
“那再饮一杯……”两人举杯相碰,清脆的碰杯声在夜空中回荡。
两人一瞬间都觉得对方的手有些摇晃。袁白醉了,袁然想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暗叹了一声,看来还是自己厉害些,至少自己手略微无力,意识是清醒的。
袁然双眼迷离,他醉了,袁白这般想到,最终还是自己略胜一筹……望向手中的玉液,袁白一仰头,泼入嘴中。
侍从端来三杯香茗,摆放在离他们左手五厘米远的位置。三人又品味着香茗,继续畅谈城中之事,谈笑风生。夜色渐深,月上中天,袁白感到口中微腻,又续上一杯茶。最终,当月光洒满大地,他们才起身告别。
他们离开后,袁家宝独自坐在书房,转动手中的杯盏,挂在杯壁上的水珠在烛火下微微闪烁。
书房外的廊道上,一双大脚自黑暗中踏出,月色逐渐铺满他的全身,人迎着灯火,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
他推门转身,掩上房门。只见他剑眉高鼻,眼角皱纹明显,双眼内染风霜,但仍能看到年轻时的俊朗。他一如往常,单膝跪地,“卑职,参见副城主。”
袁家宝声音平和:“不必多礼。三日后,城主要前往黑鹿林狩猎,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昨日,卑职已派遣人手捕捉黑熊与老虎等猛兽,预计这两日就会有结果。”
袁家宝点头赞许:“你的办事能力,从没让我失望过。但此次情况特殊,我希望也同样不会有。”
“请副城主放心,卑职特地挑选了精明能干、沉稳内敛的人参与此次行动,由单泊亲自带队。”
“切记,即使没伤到他,也不要暴露。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凡有暴露者,格杀勿论。”
“已吩咐下去,暴露者,宁错杀,不放过。”对于袁家宝这个告诫,他一直心寸疑惑……如果袁家宝口中的他,最后无事或者轻伤,那计划就得推延。但是第一箭已经射出,断没有停下的道理,拖延越久对手准备越充分,对自己就越不利。但他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还会增加猜疑。猜疑的裂口扩大,是会吃人的。
袁家宝斜靠在椅背上,挥了挥手。
“那卑职,先行告退了……”
袁家宝的双眼紧盯着跳动的烛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仿佛早有预料,沉声道:“进来。”
那人走上前,跪下道:“禀告副城主,已通知心青,极椿树落叶了。”那人继续说道:“此次狩猎随行的主要有袁狐、袁支、袁安水、袁罩动等人,还有一些旁系子弟,如袁山岚、袁斌、袁涵墨等。”
“副城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袁家宝淡淡道:“但说无妨。”
那人双手紧握,略显迟疑地说:“那……那个小姐很喜欢袁安水,狩猎那天,是否要让小姐找个理由把他留在毛城内……”
袁家宝身形一颤,“你是说毛城外有危险?”
那人双手搓动,低声道:“大……大后天是小姐的生日……”
袁家宝一愣,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他这才意识到,由于这段时间过于忙碌,竟然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情。身为父亲,竟然在旁人的提醒下才记起,这让他感到一丝羞愧。他定了定神,抬眼看向那人躲闪的眼神,道:“袁宣,你从几岁时开始被安排在小柳身边,保护她?”
“十二岁……”
“已经过去十一年了。”
“你喜欢小柳吗?”
袁宣整颗心猛地一抖,慌忙解释道:“属下对小姐只有忠诚,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袁宣回答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对于袁家宝来说,都不重要。但袁宣现在的反应却是他最想看到的——喜欢却不敢说,憧憬却又感自身卑微不敢上前。有这种人保护在小柳身边,他心里踏实,这种人是会付出生命,保护小柳的,只要小柳没事,就好。
“我并没有责怪你……“
“袁安水是他父亲推荐参与城主狩猎的,岂能单凭小柳一句话就不去?“
“你想的太简单了。“
“卑职见识短浅,请副城主责罚。“
“无妨,你尚年轻,阅历不够,只要日后多观察、多思考、多经历,定能弥补上来。你爹,袁敢万近来身体如何?“
“劳烦副城主挂怀,我父亲近来身体硬朗,时常在院中练拳……“
“老当益壮啊!告诉你爹,若有缺什么或需要我出面之事,尽管来府上找我,不要嫌麻烦,自己吞下去。“
“卑职定转达给父亲——副城主的关心。“
“嗯,你继续传递心青的消息,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及时向我禀报。“
院墙高耸,墙外月色如波涛,但墙内小溪纵横,皆主动或被动沉沦于这张欲望争夺的巨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