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分叉
“张医师,劳你在马车上久等啦……”
“府主让小人等一天,小人就等一天。何来久等之说……”张全道。
“张医师,我们先进去诊治城主,再细聊……”
几人快步到了城主的寝殿。袁野朝着门口侍卫,说道:“通报二夫人一声,袁野求见。”
寝殿内这时传出嗒嗒嗒的脚步声,殿门打开,玉花身穿一袭黑色绣花裙,立在门内,微微躬身,“袁府主,来看望城主吗?”
袁野点点头,问道:“城主,现在状况如何?”
“偶尔会苏醒片刻,大多时间都昏迷不醒。”
“我担心城主府内的医师,因自大产生疏漏,使得城主病情,不但好不了,反而越发严重……所以,我带来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医师,给城主诊治。”
玉花身子一滞,看向张全,见他笑容满面,年纪尚轻,道:“这位医师,医术很高明吗?”
“几年前,有几位怎么也医治不好的病人,张医师去了后,便都药到病除。”袁野笑道,“张医师年纪虽才三十岁左右,但医术却比有些老医师还要精湛许多……”
“如此……我就放心了……袁府主、张医师,请进……”
张全坐在床沿,端详着袁极的脸色。他的嘴唇发白,没有血色,额头渗出了几滴汗液,流向了两侧鬓角。脑袋左右轻晃,像是正在梦中经历极为危险之事。
“温郎……没事了……”玉花抚摸着袁极的脸庞,“玉花,在你身边,没事了……不怕,没事了……”随着她柔声地呢喃,袁极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城主这两天,经常这样吗?”袁野问道。
“经常做噩梦,应该是那头猛虎,太骇人了。导致城主经常梦到它。”玉花回道。
张全问道:“这两天,城主可有饮食?”
“城主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昏迷当中,只能扶起喂食一些汤药,没有普食。”
张全伸出三根手指,搭在袁极脉搏上,过了小半会,睁开眼睛,道:“城主脉象浮大而软,按之中空,两边实,如按葱管,是大出血后的芤脉之象。脉来滑数,脉形如豆,厥厥动摇,是惊恐后的动脉之象。但在此两种脉象之下隐隐有……”
袁野道:“张医师看出些什么,但说无妨……”
“隐隐有脏腑精气衰竭的散脉之象,涣散不收,浮而无根,至数不清,如杨花散漫飞。倒真是奇怪……”
“会不会是——伤口大出血,及惊恐过度,邪气入体而致使气血两虚,出现脏腑受损的假象……”玉花说道。
“有此种可能。”张全点头,“劳烦二夫人捏开城主的嘴,小人需要看下舌头……”
玉花左手托高袁极的脑袋,右手捏紧他的脸颊,将嘴巴挤成一条竖形的口。张全拿起木镊子,拉出了袁极滑腻的舌头,仿佛在看虫子背上的纹理一般,看了几眼,松开了镊子,夹紧的舌头回缩进嘴里。
“麻烦二夫人,脱去城主的衣裳。”
玉花解开了袁极的衣裳,张全从头至肚脐眼细致检查了一遍,又撸起袁极的衣袖察看手臂,翻转身躯,细看后背……微一沉吟,道:“二夫人可以给城主穿上衣裳了。”
张全沉思了十几秒,道:“我先开张药方,每日早、中、晚伺候城主服食一碗。两日后,小人再来复诊……”
“张医师,可查出是什么病症吗?”“暂时还无法下定论,需回去思索清楚,再来告知二夫人。”
玉花道:“有劳张医师了……”
“二夫人无需多礼,小人惶恐……”张全急躬身还礼。
退出寝殿,行到城主府外,袁野询问道:“张医师,城主的病症有何古怪?且细细与我说……“
“城主伤口贯穿了肩膀,受伤严重,但未伤及心脉,不应反反复复的昏迷不醒。刚搭城主脉搏,有散脉之象,非常奇怪。但细察城主身体各处,并无中毒迹象。是以小人,一时也难以断定是何原因……等小人回去与尊师探讨下,两日后,复诊城主,定给府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原来如此,看来是有人从中捣鬼,我们先上马车。”袁野拉张全坐在长形软垫子上,道,“我先送张医师回去,一切有劳张医师了……”
“能为府主效劳,小人万分荣幸……”
马车辚辚驶过长街,最终消失在来来往往,忙于活计的皮人中。
……
“此次巡防军出城后,直击山寨。”单俯权扫视众人,问道,“你们觉得会是谁泄露了山寨的位置?”
“我们城中的皮人守候军,从未去过城外山寨。甚至,绝大部分的守候军,都不知道城外有山寨,信使经常往返毛城与山寨,嫌疑最大。”左丰道。
常双瞧着众人眼光齐齐看向自己,目光犀利,急辩解道:“我……我没有……没有……通……通报巡防军……”他说着说着,话通顺了些,“如果有……我就……就当场……翘辫子……”
“如果是常双,那不会等到现在山寨才出事。”单泊分析道。
“会不会是木空心,他在皮人府内任职,也参与了此次围剿。”
“不会。他都不知道,我们城外建起了山寨。而且,他在皮人府衙做事,极少出毛城。”郑文雨摇头道。
二十来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人说出一人,另外几人又否定掉,争辩了好几轮,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牧己胆怯地瞄了众人几眼,道:“我心里有一个怀疑的人……”
“是谁?”童语急问道。“皮人府杂役院的巡逻队副队长——狄戎,他此次也参与了对山寨的围剿。”
“你说下他的样貌,我们回忆下,”辛连绵道。“在山下,狄成满大哥就是他骑在马上杀的,被他砍去了首级……”
“是他……”单泊问道,“你为什么会怀疑是他?”
牧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是杂役院巡逻队的,巡防军围剿敌军,巡逻队不会参与。如果巡逻队的人都被拉去参与了围剿,那也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在巡防军内。”
“这虽然有些反常,但单凭这两点还不足以说明是他。另外,他又是如何得知山寨的位置?”周六蓝问道。
“还有非常巧合的一点,”牧己牙齿轻咬住嘴唇,说道:“我进山寨没几天,山寨便遭受了巡防军的围剿……”
“你的意思是说:狄戎他可能是跟着你,找到了山寨?”左丰脸现愠色。
“辛连绵、童语是你们两人带牧己回的山寨,那天晚上,有没有发觉后面有人跟踪……”单泊询问道。
“没有发觉,”辛连绵、童语互看了一眼道。
“我看,不是别人跟踪你到的山寨,恐怕就是你将山寨的位置泄露给的巡防军。”周六蓝对着牧己,质问道。
“我没这样做的理由……”牧己摇了摇头。“你想回到皮人府,而这可以成为你的投名状。”
牧己微一沉思,道:“如果我是泄密的人,那我当时不应该跟着巡防军一起回城吗?又何必九死一生,穿越巨焰……”
“也许你还有后续的阴谋呢?”周六蓝道。
“我们都相信牧己。他绝不是奸细。”辛连绵、童语同声道。
单泊也道:“不可能是他。他一直与我们在一起,离开山寨时,也与我们寸步不离,没有机会通风报信。”
“巡防军两处反常,加一点巧合。狄戎的嫌疑极大。”单俯权说道。他一直在思索,巡防军是如何准确找到山寨位置的,百思不得其解。牧己这么分析,豁然开朗。自己一直在队伍内部找疏漏,却没想到也有可能来自外部。
单俯权道:“我们一路走来,我相信在座的同伴。大家不要再互生猜疑。现下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已迫在眉睫,不得不做。但是,这次要去做的事九死无生,想退出的保持沉默;继续参与的举手同意。”
单俯权话音刚落,“噌噌噌”十几条手臂举过头顶,还有四五人左右望了望,正要举起手,单俯权道:“都放下吧!没举手的在外面候着。”
郑文雨、耿光、钱右、赵开潭等人默默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对于指挥使的命令,他们一向不敢违抗。
单俯权扫了眼留下的十几人道:“此次攻占皮人府衙……事关重大……”
一瞬间十几人中除了农桑、陈航、左丰、卫人先外,人人嘴唇微张,明显都被吓了一跳。单泊道:“这一步,会不会太过冒险了……”
“单伯,我们之前就在徐徐图之。但是,时机瞬息万变,已由不得我们稳扎稳打……山寨的守候军被铲去,城主也已经离死不远,袁野在抗衡袁家宝,御袁军统领袁话者则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我们要抓住这个时机,趁城主未死,新城主未立,袁野未除,袁家宝在全面掌权时,从这场争权夺利的厮杀中,用尽全力,推翻毛人的统治,攫取到我们皮人的最大利益。”
“攻占皮人府行动,由卫人先统率,”单俯权道,“现在任命你为:此次守候军特别行动羽——羽长。”
卫人先微微拱手,“卑职定不辱使命。”
“单伯你任副习长。”“领命……”
“此次任务紧急,有两个重要目标。一、解救皮人府衙狱牢内的同伴;二、抓住袁野,但不可伤他性命。两个目标同时进行。做到快、狠、准,力求一击得胜。如遇到意外,第二个目标排在首位,要优先完成。另外,行动的具体细节,行动时辰、人员安排、武器兵刃、皮人府内应等等,卫人先你安排到那步了?”
“禀指挥使,根据制定的计划,已安排许智、施恩、孔半、秦占岩四人,分别负责各项任务,已前去联络布置,基本完成。并已严厉告诫四人,在行动前,不可将任务细节告知行动人员。”卫人先回答道。
“他们四人做事,我放心。”单俯权点头道。
单俯权微微颔首,道:“左丰,你去将郑文雨几人叫进来。”
单俯权看向牧己,伸手招呼他过来。他双眼睁大了些,打量起牧己的脸部轮廓。
他悠悠自语道:“像,和她长的真像……”
“她?”
“你母亲近来可好?”
牧己声音低沉:“我最后一次见她脸色霜白,身体不见得太好。你认识我母亲?”
“她是……我曾经的一位故人……”单俯权露出追思之色,仿佛回到了曾经阳光明媚的时光里,陷入其中,双眼失神,竟无法自拔……
“指挥使,你也要娶妻生子了,不能这样干耗着……”单泊道,“过去已经过去,要立足现在……”
“单伯,人要是这么容易忘记过去,那惆怅、痛苦、不甘及悔恨,就不会那么多了……我保护不了曾经的她,现在也没有能力去保护并照顾未来的她,与其让双方受伤,不如一个人来得自在……”
“你怎知你正找寻的人,不愿意与你共苦呢?你待人真心实意,她必回你真心实意。你保护不了她,在这城中她必是知道的。你待她一心一意,真到了那一天,她不会怪你的……”
“生活的柴米油盐,会抹去海誓山盟,一心一意也会抵不上一顿奢侈的餐食,一件华丽的衣裳,一个上升的机会。单伯,在这城中你我见到太多这种事了。毛人强迫皮人的确经常发生,但更多的是双方之间的迎合。无论男女他们只想享受,不愿付出。真心实意的人,反而会成为被嘲笑的对象……”
“城中人人都害怕受到伤害,所以,人人都竖起了尖刺。真的是人人都不渴望真诚、真心吗?只是,这座城中妖魔鬼怪太多,伤害了一个又一个真心的人。浑身受伤的人还要再被他人嘲笑、贬低,以致人人都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人又总是能从别人的失败、痛苦中,吸取经验,所以都封闭起来了一直都在渴望温暖的自己……”
“单伯,别劝我了,你看着我长大,应该了解我……等我放下了,我会再去寻找的……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关乎皮人的未来。”单俯权转头凌厉的眼神扫向其余人,哀柔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此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为了皮人的未来,我等必将全力以赴!”卫人先喊道。
“皮人守候军,必胜!!!”
“皮人守候军,必胜!!!”
“皮人守候军,必胜!!!”
众人眼神坚毅,右手握拳,垂于胸前,齐声高喊。
“陈航、单伯、左丰留下,其余人去准备行动。”单俯权道。
“郑文雨、耿光、钱右、赵开潭你们几人身后有家人。”单俯权盯着他们,“你们选择了退缩,我也理解,不会责怪你们。”
“谢指挥使……”
“陈航、左丰,你们和他们都不用参与此次行动。”
“指挥使,为什么?”左丰胸膛向前一挺。
“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们去做,”单俯权的目光,望向被窗户格挡住的远处,“这次权力争夺后,毛城必定尸横遍野。而如果毛人这只镇压在毛城上空的铁手消失——很多有些许势力、内心丑恶或被压迫久了的皮人,便会成为魑魅魍魉,聚众成帮,烧杀抢掠,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到时他们的恶行与毛人相比,只怕不相上下。你们要做的是——召集暗部,镇压那群带头之人,威慑蠢蠢欲动的宵小之辈,余下的毛人可以最后去除掉。你们身上的担子,比我更重,毛城百废待兴,皮人的幸福,都是要耗费极大精神力,及有一颗对皮人滚烫、炽热的心才能做好的事情。”单俯权满脸自信地述说着之后的毛城要做的事。但其实此次计划能不能胜利,他心里完全没有绝对的把握。但是,他不能告诉自己的部下,使他们担惊受怕。而且事情已到了,不得不做的境地。即使,最后不能成功,他也要去做,总有人要迈出第一步,去做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呢?
“指挥使,那我们建立毛城久了后,会不会慢慢变得像旧毛城一样?”郑文雨略显担忧。
“不该去畏惧、忧心未曾照射到自己身上的光亮。更不要担心它在照射到自己之后,那暗下来的时刻。我们要永远保持——不要因为眼前身处黑暗,就放弃追逐光明。”单俯权笑道,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好的黄纸,递给了陈航,“这是我给未来毛城的几条意见。”
陈航接过,犹豫了下,展开了纸条,看着上面的字迹腾飞飘逸,轻声念道:“一、毛城所创造的一切,七分来自底层皮人,三分来自上层统筹者,要理清两者的关系。两者同等重要。不要独揽功劳,厚此薄彼。
二、当权者不要过多美化自己。要告知所有底层皮人,当权者的道德、人品都和你们一样,无需崇拜当权者,也无需自忏形愧。我们要从心灵深处认识到——当权者与底层皮人,只是合作关系。在一同前行,去追求生活的美好。
三、勇于承认错误。隐藏错误会让小伤烂成毒瘤,到时只怕要自断一臂,如它蔓延,烂到了脖子上,那要一命呜呼了。人总会犯错,当权者更要勇于破局,勇于承担。
四、有人的地方,就会发生欺压、伤害他人等事情,人心如此。毛城无论现在,还是以后,不可能会没有一个犯人。虽然,制定的律法要维持公正,伸张正义。但是,律法是人执行的,是人都会有私欲,永远不要高估皮人的品性,要及时揪出因私违法的蛀虫。恶人得到应有的处罚,好人才能大笑着出门。
“指挥使,不是还有你在吗?你不用这么早就给我们纸条,告诉我们这些的……”左丰道。
陈航问道:“指挥使,你是想站在前面吗?”
“我与袁家宝、袁然、袁白、袁野及城主等人一同布下了这局棋,我自然是要亲自下完的。”单俯权道。
“你是执棋者,何必自己亲自下场呢?”左丰道。
“从我落下第一枚棋子开始,我虽是执棋人,但也变成了一枚枚落下去的棋子。我有自己的棋子,也是别人手中执的棋子。我要去直面他们,看看当权力潮水退去后,他们是还有三头六臂呢,还是已奄奄一息,正垂死挣扎……”单俯权笑道。
陈航见单俯权主意已定,再劝无意,问道:“指挥使,现要安排人除去狄戎吗?”
“不用,先不要打草惊蛇,以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