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晴空万里
对于一些不愿到来的明天,被闹钟叫醒是一种最严厉的宣判,刺耳又急促的铃声仿佛在说——“你所不愿面对的已经近在眼前”。时间之河滚滚向前,惩罚一切有着这种逃避想法的人。此时此刻的我也是被惩罚的对象,就是不知同一间屋内的其他三人是否也是与我同样的心理。
简单收拾好床铺后便翻身下床开始洗漱,六点四十的集合时间快要媲美封闭式高中的早自习了,但与军队的军事化管理相比还是有些距离,因此似乎也无法对这个名为“军训”的存在抱怨什么。不过在我心中被吐槽的对象并非只有军训,还有刚才的闹钟,不过我并不是对它及时喊醒我这件事心存不满,而是对另一个姜岚设置的铃声很无语。
“哪有人会把《国际歌》设置成起床铃声啊?”想到这,耳旁似乎又传来了那一声打破寂静的“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身上不禁一阵鸡皮疙瘩,大哥,起个床的事儿至于吗……不管怎么说,之后一定要把这个铃声换掉——不行,马上就得换。我边想着边加快了手中刷牙的速度。
在食堂买了两个包子草草解决早饭问题后,我们便朝着集合地点奔去,集合地点不是田径场,而是昨天报名时的五舍广场。坦白说,即便是简单地走在路上这件事,也让我不大自在,无论是刚在食堂时还是现在,穿着军训服的我们都像是另类的存在。食堂的工作人员们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是为了保持干净、卫生,路上经过的人们穿着宽松短款的衣物,是为了抵御酷暑的侵袭,而我们呢?却是穿着一身臃肿的军训服,像是在玩什么愚蠢的cosplay。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看见我们的人们会自然地联想到:这是学校军训的要求,大学生军训一贯是如此的。幸好没有奇怪到让别人无法理解,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到达广场时,人群已经密集了起来,不过一眼看去,大多是陌生的面孔。霍钰、尹渊,我都没有看见,倒是昨天威风凛凛的毛教官,此刻依旧神气地站在广场前方的升旗台旁,他虽只是沉默地站在那,但我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他昨晚怒吼着的模样。
没过多久,人群就陆陆续续到齐了,我低头瞥了眼时间:6:37。这时,因为身高原因站在我后边的朱铭突然开口道,“看来昨天的下马威很成功啊,这才军训第一天呢。”在我左手边的李向阳闻言微微一笑,“大家到齐的早,教官也就少了一个发难的由头,这应该算是好事吧?铭哥你说呢?”朱铭轻哼一声,似乎是对李向阳的话不置可否。
从昨天的动员大会开始,我就能明显感觉到朱铭对军训的不满。说实在的,我当然也不喜欢军训,尽管还未正式开始训练,大多内容对我来说还是未知的,但从昨晚的大会和此时身上的军训服,我也不难有所想象。但朱铭的话语中除了不满,还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对抗性,这是我所没有的,我只想尽可能顺利地把未来这为期两周的军训平安度过,过程中不想给自己找任何一点额外的麻烦。
几分钟后,毛教官就走上了升旗台,用他那自带扩音喇叭的嗓门向我们重复宣读了一些昨晚说过的话,另外又补充了几条新的规定,比如“不得无故请假”、“不得擅自离开队列”、“不得任意改变在队列中的位置”等等。
在他喊完话后,一个肥头大耳自称是校武装部部长的中年人又站上去开始讲话,不过他的嗓门就没法与毛锐相比了,即便带着扩音器,身处后排的我也听不大清,大意应该是欢迎我们来到云梦师大,勉励我们在接下来两周的时间里认真进行军训……噢对了,最后还没忘提醒我们在训练过程中注意安全——不过朱铭对此的评价是:“免责声明”。
部长讲完话后,毛教官又出场了,终于开始由他宣布具体的军训安排:立华书院21级八个专业八个班,划分为A、B、C、D四个军阵,每个军阵都配有一个教官,各军阵一般情况下在各自教官的带领下进行训练。
我们物理班和哲学班一道被划分为C军阵,于是我们就迅速地移动到了指定的军阵所在位置,而就在刚刚宣布安排情况时,毛教官身边的一个又高又瘦的男教官就已经站到了C军阵的前列。“想来这位就是我们的教官了吧?”我心中暗暗思索到,“希望是个性格随和的人,能让我顺利在他手下通过军训。”
当所有人划分好军阵并站定后,我们队列前方的那名教官开口了,一开口便是非常浑厚的男音:“记住你们现在的位置,看清你们的前后左右,都是谁!这就是未来两周你们的队列,不许随意交换在队列中的位置!”
听后我连忙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由于刚刚我们宿舍一起过来的缘故,除了个头较矮的袁林修站在第一排,我的左边和后面仍旧是李向阳和朱铭,前面那人我不认识。而因为我们分为男生队列和女生队列,我所在这列又恰好是最边上的一列,所以我右边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因为她戴着军帽,加上我也只是扫了一眼,所以并未看清长相。
“C军阵全体都有!向前——看!”闻言我赶紧抬头看向前方的教官。“现在,全体都有!目标二里半校区田径场,跑步前进!”说罢,教官一个非常干脆利落的转身,用非常规范的动作带头小跑了起来,见状,我们一列接一列地动了起来,跟在后面。
我注意到,队列中的有些人正有模有样地学着前方教官的动作,手的动作、脚的动作、跑步的节奏,而另一些人则和平常跑步没什么两样,至于我自己,在短暂的权衡过后选择了介于二者之间的方式:既不很规范,又不很随意。我觉得这样即便教官注意到,也不会苛责训斥,就算要训斥,我也不会成为那第一个。
跑着跑着,我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队列中有个几乎是手舞足蹈的人,我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不是谷懿吗?只见谷懿一边“任性”地跑着,一边还不忘回头和身后的人搭话,看他那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在自顾自的“单向聊天”。
之前提到过,云梦师大没有围墙,自然也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校园概念,因此我们到田径场的路就是街道和马路,过程中甚至还要经过一个闪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要求一个五、六十人的队列在经过红绿灯时也保持整齐,这本身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至少对于刚刚开始第一天军训的我们来说是天方夜谭。所以,当我们到达田径场时,队列就几乎已经散成一团,在我前面的人不知不觉中已经换成了另一个,倒是朱铭还在我后头。
“C军阵!在我面前集合!”
应声看去,我们的教官正高举握拳的右手,笔直站在一旁的跑道上。我发誓,我真的很想尽力执行这个集合的口令,但并没有几排几列这样精确的坐标可供我“空降”,我只记得前后左右的人——准确来说只有左后。好在和我一样的人并不少,大家你来我往地在队列中穿梭、交换着,李向阳一开始就顺利地找到了我们,而不久后,我也重新看到了一开始在我右边的那个女生,但我总觉得我前面的人并不是一开始那个了……
过了好一会儿,骚动的人群才终于形成了一个方正的队列。这时,最前方的教官突然说了一句让我们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话:“第四排第四列!出列!”
我所在的位置正是第四列,我赶紧数起我的排数来:“一、二、三、四、五。”幸好我是第五排,诶?那这样的话第四排不就是我前面的人吗?我发现这一点后便下意识地看向我前面的那个个子不高、有些胖的男生。与此同时,这个男生似乎也意识到了教官所说的人正是自己,犹豫了一会儿后,只好小心翼翼地离开队列,走到了教官面前。
紧接着,教官看着跟前的那个男生说道:“这是你自己的位置吗?”这斩钉截铁般的语气不像是询问,而像是证据充足后对嫌疑人的质问。
那男生听到这话后身体一抖,低下头不知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你就是这样回答教官的问题的吗!?”教官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好几倍,震得队列中的我耳朵一阵嗡嗡。至于那个直面这一切的男生,此刻正哆嗦着。
“报……报告教官!我个子矮,站在后面……我看不见。”声音依旧不大,但这也只是相对刚才那道河东狮吼而言的,对于我们整个军阵来说已经够了。
可眼下教官似乎并不打算就此在这个问题上放过他:“这么小的声音,说给谁听!?还有,记住!回答问题的时候,要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此言一出,那个男生像是舍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昂首挺胸起来,大吼道:“报告教官!!我个子矮!站在后面看不见!!”
靠!这家伙,原来在音量这方面还藏着这种潜力,这突如其来的大吼着实给我吓了一大跳。可教官显然并没有被惊讶到,而是继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得到我的允许了吗?”
“啊?”刚才还昂首挺胸的他突然就像蔫了一样。
“我问你,得到我的允许了吗!”教官并未理会他的变化,而是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没……没有。”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又变回了一开始的大小。
可话音还未落,就被人强硬地打断了:“那你为什么要换位置!”
“报告教官,我……我个子矮,站在后面看不见。”那名男生似乎就要哭出来了,却依旧只能机械性地重复刚才已经说过两遍的理由。
老实说,这名男生的个子显然不到一米七,站在刚才的第四排,想要视野不被阻挡恐怕都有些勉强,那么要更加靠后的原来的位置,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其声而无法观其人了?正当我暗暗思忖时,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什么狗屁教官,这不欺负老实人吗?”
哪怕不用回头,我也能听出这是朱铭的声音。好在天高皇帝远,朱铭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并未被教官听见,此时他正大声训斥着那名男生:“你向我汇报了吗!?未经汇报就私自调换位置,这是严重的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
说罢,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我们,“刚才来的路上,吵吵嚷嚷、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你们就是这么执行教官的口令的吗!?”
果然,来的路上包括刚刚集合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教官会借此发难,不出所料,刚才的那些,是打算杀鸡儆猴啊。
“军训的第一天上午!你们就如此的无组织无纪律!像什么样子!”教官一边咆哮着,一边用那怒火中烧的眼神恶狠狠地扫视着我们。
可相比于咆哮,更令我们不安的是,说完这句话后,教官就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除了依旧环视着我们外,再也没有了其他动作。如果说毛教官的眼神像是典狱长在审判囚徒,那么眼前这个教官的眼神则像是狮子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终于,这片压抑难安的沉默由全场唯一能够说话的人打破了:“所有人!罚你们绕操场跑五圈!十分钟以后在这里重新集合!”
话音既落,我不禁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同时我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大多数人此时也是如释重负。尽管被罚跑三圈,但似乎是刚才的那股压迫感更让人难熬,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抓出队列的会是谁。刚才那个男生的惨状我们都有目共睹,所有人一起受罚,总归比被单独拎上去直面教官的怒火要好得多。
这个田径场的跑道一圈大概有四百米,五圈也就是两千米,要在十分钟内跑完。如果是高中时的我,根本不会把这当回事儿,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大学生的体质是不能和高中生一概而论的,眼下要在十分钟内跑完这两千米,对我着实是个不小的难题,更别提还穿着这身浮肿的军训服了。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在跑道上奋力跑着,谁知道要是没按时完成任务,这个教官又会整出什么新的狠活来?
就这样,一段不知多久的时间后,我终于勉强着跑完了五圈。在返回队列的时候,我发现朱铭已经站在原来的位置上了,看样子似乎跑完有一会儿了。但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什么也没对他说,只是弯着腰,微屈双腿,双手按在大腿上,喘着粗气环顾四周:此时的队列遍布空缺,最多只有一半的人完成了任务,但眼下的时间,恐怕离十分钟不差多久了。
我抬头瞄了一眼教官,眼见他没在看我这边,就打算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但就在这时,朱铭说话了:“不用看了,早就过了十分钟了。”闻言我先是一惊,下一秒扭头看向朱铭,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十分钟跑完两千米,即便男生能完成,那女生呢?肯定会有很多人没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朱铭缓缓解释道,“所以那教官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我们都在十分钟内跑完,甚至只要我们别跑得太慢,估计他自己一眼时间都不会看。”
“啊,原来是这样。”经朱铭解答后我这才恍然,都怪我一开始就陷入了思维误区,只想着自己高中时所能达到的水平,以为这是一个虽然困难但可以完成的任务,却忽略了我们队伍中相当多人,尤其是部分女生的情况,这个任务对他们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朱铭似乎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点,想到这,我不禁又高看了朱铭一眼。
最后果然就和朱铭说的一样,时间大概过去了有十六、七分钟后,最后几个女同学才气喘吁吁地姗姗来迟。可就当我以为所有人都到齐了时,却突然发现远处还有一个人正却向我们跑来,我一看:好家伙,谷懿这家伙居然还在跑道上跑着!看那样子,别提多卖力了,而且似乎还呛到风了,边跑还边咳着,简直就差把肺给咳出来了。
十几秒后,谷懿终于跑完了他的五圈,回到了他忠诚的C军阵。这时,除了几个累到直不起腰来的以外,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他,其中也包括教官。可那位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教官,此时脸上竟出现了一副关切的神情。看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的谷懿,他赶紧扭头对两个前排的同学说道:“你们两个,快去扶一下他。”
可还未等那两位同学走到谷懿跟前,像要行将就木的谷懿如同回光返照了一般,居然扯着嗓子向教官吼道:“报……报告教官!我没有按时完成任务!请教官处罚我!”
谷懿这几乎是强撑着从嗓子缝中挤出来的声音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声音的内容更是让我们震惊不已。什么情况?这所谓的“十分钟跑完”不就是说说而已吗?那么多同学都没有按时跑完,教官不也没说什么吗?虽然不知道谷懿是怎么会跑成现在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但他都这样了居然还主动请求教官责罚?
正当我愣在原地时,身后的朱铭却突然放声大笑。他那旁若无人的笑声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赶忙看了一眼教官,在发现教官此时注意力全部在谷懿身上后,我才放下心来,不动声色地小声问道:“铭哥,你笑什么?”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一向知无不言的朱铭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不过下一刻我就明白朱铭为什么不回答我了,因为我突然发现此时军阵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我仔细观察后,发现许多同学的样子都非常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军阵前方的教官和谷懿,尤其是那几个堪堪就在谷懿前头跑完五圈的女生。
而教官的脸色此时竟非常难看,眼神也闪烁不定,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似乎能看见他几次张了张嘴,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就这样站在那儿,像是被谁定住了一般。
“咳咳,你们虽然没有按时完成任务,但是看在你们都全力以赴了的份上,我这次就破例就不惩罚你们了。”原本镇定自若、统摄一切的教官此时看上去竟有些心虚,似乎是没料到刚才的这一幕。
“但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这句话的音量提高了几分,但听起来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
原来如此!如果教官处罚谷懿的话,就必须一视同仁地处罚其他所有没能在他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的同学,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教官之所以惩罚,目的在于立威,但任何事情要是过了头,都有适得其反的可能。所以,教官本来根本没把这个时间限制认真当一回事儿,如果不是谷懿这个变数,大概率就就会像朱铭所说的一样。他自己绝不可能主动提起——甚至这件事日后还能成为他向我们施压的资本。可谷懿却似乎是掐准了教官这个心理,以身涉险。
但是,既然不是为自己未能完成任务开脱,谷懿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有些想不通。不过无论如何,在教官说完这几句话后,不少同学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可就当几乎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时,更夸张的一幕出现了——如果说谷懿刚才的举动只是令我们“看不懂,但大为震撼”,那么这一刻,谷懿的行为,却是让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永远地记住了这个身形瘦削的卷发男生。
只见教官的话才出口,刚才还拖曳着瘦弱的身躯仿佛贴在地面上爬行的谷懿竟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腿也不抖了,气也不喘了,两只眼睛中的虚弱也不知所踪,反而立刻炯炯有神起来。这样子,哪像是一个刚刚拼了命才跑完两千米的人?你说他这是享受完一整套服务刚从洗脚城里出来我都信!
场上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般,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像在看怪物般看着他。谷懿却是毫不在意这些目光,竟是蹦蹦跳跳着回到了队列。
我这才明白,谷懿哪里是体力不支!这时候就算让他再去跑个五圈,可能都不成问题。他明显能够在十分钟内跑完,却故意不紧不慢地遛弯似的应付着教官的惩罚,直到最后一圈——甚至可能是最后一百米,不,甚至可能是出现在我们所有人的视野中后,才立马装出一副拼尽全力、体力不支的样子。而就在刚才,教官乃至很多和他一样没按时跑完五圈的同学的一系列反应,恐怕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想到这儿,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不仅是惊叹于谷懿的聪明,更是震惊于他的选择,他这样做根本就不是为自己开脱,而竟是选择以身设局去触教官的逆鳞。
不出所料,看到这副样子的谷懿后,教官刚刚才恢复一些的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他的脸上明明写满了震惊与愤怒,想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却又不得不强忍住这翻涌着的情绪,努力伪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看着威风了许久的教官被谷懿耍成这副这样,想必不少同学都和我一样,正在心中默默暗爽吧。
情况也正如我所想的这样,最开始那位被教官拉出列针对的同学,此刻竟已在队列中笑得龇牙咧嘴、歪七扭八。一上来就被教官拿来开刀、受气最多的他,当时心里有多憋屈,现在心里就有多痛快。
正当周围不少同学在他的影响下,也一个个先后喜形于色起来。我突然看见身边的李向阳却是板着脸,一动不动地站着军姿。见状我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收起了刚才的一丝放纵,偷偷瞥了眼教官,只见印象中狼狈不堪的教官此时却是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严肃神情,紧盯着那几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同学,不动声色地向队列中走来。
古话说得好,“得意忘形”啊!人要是太得意,就容易忘记自己的“形状”。包括刚才那几位在内,不少同学此时恐怕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是教官手底下的“兵”,更准确的说,是被军训的对象!果然,那位笑得最肆意的同学很快就乐极生悲了。
“这么喜欢笑吗?”
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幕喜剧中的几个同学丝毫没有注意到刚刚还在队列外的教官此时竟已走到了他们面前,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身影,几个人顿时噤了声。
“你们几个刚刚笑的,给我出列!”
又是一声惊雷落下,即便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在那身军服所代表着的绝对的权威面前,这几个同学还是乖乖出列走到了前面,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最开始的那位,这回可是“二进宫”了。
“既然那么喜欢笑,就干脆给我笑个够吧!”教官沉着脸命令到。那几个人站在前面,面面相觑,这时候恐怕只有白痴才敢笑。
“这么简单的话,也听不懂吗?”
教官边说着边走到其中一个同学面前,“你!笑!”那名同学不得已只能挤出几声干笑,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弧度。其他几个同学见状,也赶紧跟着“笑”了起来。那样子,简直比哭还难看。
于是,就在这一幕诡异的场景下,这个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教官终于面向队列作了自我介绍。
“我姓张!在接下来的两周内,你们要学会怎么成为一个军人!齐步走、踢正步,这些都是最基础的!……而今天,是第一天!我们就从最基本的站军姿开始!如果连个军姿都站不好!就根本不配站在这里!”
说罢,张教官又大喊一声:“听明白了没有!”
好家伙,又是经典环节,跟昨晚一个样。模仿海绵宝宝里的独眼船长是云梦师大教官队的传统艺能吗?我暗自腹诽。
不过见识了刚才那几位倒霉蛋的牺牲后,一时间倒是没人再出来跟张教官唱反调了,就连谷懿此时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好吧,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
……
在经历了一系列不知该称为“有趣”还是“戏剧化”的插曲后,我们的军训算是正式开始了,而时间也逐渐逼近午时。很快,烈阳就高悬在空中,万里苍穹,澄澈透明。热浪在空气中翻滚汹涌,眼下这温度恐怕直逼40度,田径场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喷水器正晃动着脑袋传递着一些微不足道的清凉,洒出的水似乎眨眼间就被蒸发殆尽。
张教官言出必行,说第一天从站军姿开始,还真就站一整天的军姿——每二十分钟一组,两组间间隔十分钟。
我足下的橡胶跑道时刻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地面的炙热正透过军训服中那双饱受我诟病的布鞋烘烤着我。站军姿时是不允许活动的,哪怕有蚊虫飞到脸上,也只能提溜着眼珠子,眼睁睁看着它们在面前飞来飞去。头上那顶军帽尽管遮住了一部分阳光,却也像个蒸笼似的把我整个头盖在下面,得益于这布料的密不透风,此时的我已经满头大汗。
可相比于肉体上的煎熬,更难熬的要属精神上的无聊。远处天际线模糊不清,仿佛在被烈日融化。除了前面人的后脑勺外,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唯一的乐趣似乎就是看着一颗颗的汗珠从别人的脖颈上滑落。这般无休止的炎热与干燥,让人感到一种生命力的枯竭。也许是无聊的缘故,我不时会观察下身旁的李向阳,但这极端的天气和长时间的站立似乎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大影响,他依旧是笔挺地站在那儿,动作极其规范,至少我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至于偷懒、松懈,在这个过程中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这时张教官早就不站在队列前方了,而是不断地在队列中穿插。一旦产生放松的念头,或是两只脚靠的过近了,又或是双腿不够笔直了,还或是手掌贴裤子贴得不齐了,张教官可能下一秒就会从你身后出现,对着你想略微放松一会儿的地方狠狠地来上一下。队列中不少人都被光顾过了,其中谷懿被关注的次数最多,谁也不会觉得教官是公正的,但对此谁也不会说些什么。
不得不说,这招非常好使,就拿我自己来说,为了不用体验那突然被人从身后来上一下的恐怖感,我始终不敢有丝毫懈怠,而这样做的代价同样也无比明显,我的身体正在一步步逼近极限。果然,相比已知的危险,始终高悬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才最让人畏惧。
事实证明,军训是,也只可能是枯燥乏味的。早上发生的那些,不过是例外、意外。在那之后,直到下午五点太阳泛黄,即将下班,我们也即将收操,都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至于中午那点微不足道的休息时间,被折磨了一上午的我和李向阳他们,在食堂随便扒拉了几口填饱肚子后,就立马回宿舍躺着睡上一觉,经过一上午的训练,我们甚至一度忘了上午谷懿的事。
差点忘了,可能唯一称得上有趣的,是我在站军姿的休息间隙中偶然发现,我双脚所站过的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深色的水印——这破鞋子的质量……
在收操回去的路上,只有我和朱铭走在一起。李向阳似乎是忙什么其他事情去了,他没说,我们也就没问,而袁林修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走。归功于烈日骄阳一整个白天的暴晒,现在的黄昏是这样让人惬意——即便温度依旧没有低于30度,即便今天这样的日子还要再重复上演13天。
不管怎样,至少此刻的我们的确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不用刻意维持一个频率行走,也不用在这之中加上一些毫无意义的多余动作,更不需要将双手紧贴裤子。至于那蒸笼般的军帽,在出田径场不久后,也就被我取了下来:现在,我的头发也自由了。
当我们走到那个已经开始有些熟悉的十字路口时,我们巧合地看到了谷懿,他也看到了我们。朱铭主动上前搭话,说谷懿今天上午的所作所为简直叫人拍案叫绝,还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如何恶心张教官的。而谷懿倒也不客气,将朱铭的称赞一一收下,还绘声绘色地给我们描述他那大出风头的场景。
坦白说,虽然我也很佩服谷懿的聪明才智,但他自吹自擂的一些话还是不免让我有些汗颜,什么“收拾这个姓张的不过分分钟的事”、“迟早让姓张的在我们面前直不起腰来”,在我看来不过是口嗨罢了,所以过程中我很少说话。可朱铭却听得很仔细,时不时还认真地点点头。这下可给谷懿高兴坏了,平时估计没什么人愿意听他吹牛,这下一来就来了俩,还有个一眼就是忠实粉丝的。于是谷懿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没边……
就这样,我们三人的身形,连着谷懿吹的牛逼,一道隐没在夕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