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跑赢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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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遗落的明信片

    1988年6月的一天,陈笛中午放学回来,一走进三四五排的甬道,就感觉有点异样。仔细看看,发现从甬道开始的地方一直到二号贺家前院门口的这一路,散落着细细碎碎的纸片,碎屑和其他小杂物。陈笛不由心生疑惑。在这里住了快四年了,从来没有见过甬道会这样,平时都有这一排的爸爸们轮流打扫,而且二号的赵阿姨特别爱干净,她家前院门口的一带平日更是打扫的干净整齐。而今天,很明显,这些细碎的垃圾都来自二号。贺家怎么了?

    陈笛带着一脑子问号走进自家前院大门,就听见弟弟说,二号贺风家搬走了。

    “真的么?”陈笛虽然对弟弟的话颇感意外,但是刚才门外甬道上的景象又让她无法反驳。

    “是呀!”妈妈带着点遗憾地说,“好像搬得有点突然,事先一点不知道,今天搬家的时候我们都上班了,也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当时只有四号小伟妈妈在,看着他们的卡车开走了。”

    爸爸说:“可能正好今天有空吧,或者今天能借上大卡车。老贺转业一年多了,应该是安置好了,房子也安排好了吧。”

    弟弟着急地问:“那他们搬到哪里去了?会离开湖城么?”

    妈妈笑着说:“傻孩子,肯定在湖城啊!他们爸爸转业,安排在市里,现在全家搬到市中心了呗,不像我们大院都快到山脚下了,这么偏僻。”

    “那贺风呢?他去哪里上学啊?”弟弟又问。

    这次是爸爸笑了,说:“陈霄,你可真够操心的,市中心学校多,还怕贺风转不了个学校?”

    弟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笑,说:“我就随便问问。没有想到他家搬家,前天我还见到贺风,他也没有说他家搬家。”

    爸爸说:“这有什么,大院的人搬进搬出不是司空见惯的么?升职了,调岗了,转业了,都有变动,肯定搬家。哪天我要是转业,我们也会搬离大院。”

    “你瞎说什么?”妈妈突然就不高兴了,瞪了爸爸一眼说:“好好的转业干嘛?”

    弟弟也说:“就是,我才不想搬出大院。”

    陈笛默默听着三个家人的谈话,一句都没有插嘴。她好像被人施了魔法,说不出话,动弹不得,又好像自己的心再次被掏空了,只剩下如三四五排甬道上那被丢弃的纸片碎屑。

    搬走了!就这么搬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陈笛的心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越缩缩紧,紧得让她感觉到了深深的疼痛。午饭,陈笛根本咽不下去,她端着碗,皱着眉头,不说话。妈妈以为她不舒服,也没有勉强她,就让她去躺一会儿,下午让她带了些压缩饼干去上学。下午上学,陈笛一个人沿着西北片区的主干道向大院外的公交车站走。走着走着,她的眼圈就红了,压抑了一中午的情绪就这么爆发了。上了5路车,她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座位,对着窗外,不停地抹去眼泪。

    贺扬去年九月上大学之后,陈笛就再也没有见到他。寒假贺阳回到湖城的时候,陈笛偏巧又在爷爷奶奶家,等她开学回来,他已经返校了。听妈妈说,贺阳上了大学,更帅了,又长了个子,体格也强壮了,言谈举止更成熟了,越发像周里京。陈笛心里觉得失落,只能盼着他暑假回来,甚至猜测下次他回来,会不会以大学生的姿态率先开口和她说话。那样的话,她一定要抓住机会,绝对不躲开,好好珍惜看见他的时光。然而陈笛万万想不到,自己才上了半天学,贺阳全家都搬走了,暑假他也不可能再回到大院来。这意味着以后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陈笛越想越是绝望。她的眼泪默默溜了一路,整个下午都红着眼圈。座位周边的同学都关心她中午回家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被爸妈训了。

    下午放学回来,陈笛再次走过三四五的甬道,看着那些仍在原处的纸张杂物,再看看贺阳家空敞着的前门,竟神差鬼使地走了进去。四年了,这竟是陈笛第一次走进贺阳家,而此时他家已经搬走了,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的家了。然而她连这个人搬走后的空屋子都没有真正走进去,因为屋门是锁的。陈笛尝试着推了推,屋门纹丝不动。陈笛失望地反身准备出来,可她又不甘心,就站在窄小的前院里呆呆地打量,试图在这个空间搜寻到一些有关贺阳的痕迹。

    东西差不多搬空了,只有靠近煤房一角的那张旧桌子被留了下来,桌子上丢着几本杂志和课本,陈笛捡起来翻看,扉页上写的名字是贺峰。这小子,陈笛心想,果然不爱读书,上学期的课本都不要了。陈笛放回了课本,低头时发现桌子下面的地面上有张卡片,就俯身捡了起来,这是一张BJ天坛的明信片。她以为又是贺风的,谁知翻过面却看到收件人是贺扬。陈笛一字一句地默读这明信片上的文字。

    西安冶金建筑学院8732班贺扬收

    贺扬,你好!

    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寒假回湖城见!

    BJ钢铁学院胡斌

    87.12.23

    这应该是贺阳的高中同学在去年年底从BJ寄到西安他的学校的。豪迈的字迹,简单的内容,还有那名字,八成也是个男生。但是这明信片怎么又在他湖城的家里?是他寒假回湖城时带回来的么?怎么又不小心掉在地上,搬家时被遗落了?但这似乎不是重点,陈笛捏着这张蒙了尘的明信片,最大的反应是贺阳居然叫贺扬,而不是贺阳。陈笛苦笑着。要不是自己在他家寂寥的前院,捡起了这张遗落在地面上的明信片,怎么会知道他真实的名字。而自己,这四年竟然一直都以为他叫贺阳。还有贺峰也不叫贺风。陈笛一直以为这兄弟俩人,一个是太阳,一个就是风,谁知道他们却是飞扬和山峰。从来没有人告诉过陈笛兄弟俩的名字是哪个字,她相信全家人谁都不知道。这竟是一墙之隔住了四年的邻居。

    贺扬,飞扬,飘扬,昂扬,颂扬,激扬,悠扬,清扬。陈笛一股脑想出了一堆与扬字相关的美好的词,仿佛每一个都能贴合贺扬。他,的确配这个扬字。这几年,他留给自己的印象,不就是这样一系列的美好感觉么?

    陈笛没有舍得再次丢掉张被贺扬家人遗落的明信片,她把它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的书包,带回了家。晚上写完了作业,偷偷拿出来,反复地看。她终于有了贺扬大学的地址,哪个学校,哪个班级。她萌生了一股按照这个地址给他写信的冲动。可是写什么呢?写我是你家邻居陈笛?我无意知道了你的地址,所以写封信给你?理由太牵强了。写我一直关注你,你是我的榜样?这也太傻了,这种话怎么说出口?自己还是个高二的学生,总不能给大学生写表白信吧?陈笛想了好几天也没有个主意,又想不行也寄张明信片给他,随便问候一下,不要署名,他也不知道是我。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陈笛再次否定了自己。纠结了半个多月,陈笛什么都没有做,却到了放暑假的时间。那么他应该放假,回了湖城,不在西安吧?就算写了信他也收不到吧?陈笛为自己的怯懦找到了充分的理由,索性就放弃了写信给贺扬的念头。她把那张捡来的明信片好好地藏在抽屉里的最深处,就像把再也没有机会见面的贺阳永久地珍藏在自己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