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向导难觅(上)
翌日早食后,张骞与桥秉几人按约定在驿馆门口等待郡府门下的接应。
之后要去往陇西治所狄道所辖的羌民居住地。
但桥秉却想起来昨日的盗贼之事,以及书具店主对他说过的话。
“可千万别去那些羌民居所闲逛啊。”
归化汉地的羌民尚且如此,域外的还能友好吗?
还有羌地雪山,没有前世那般的青藏建设和西部大开发,绝不会是桥秉记忆中的坦途大道,原本是什么模样,根本就不敢想。
他越发觉得自己想的太天真了,天真地认为自己能改变历史。
用着一副原本应该死在第一次出使西域队伍途中的无名小卒的身躯。
张骞见桥秉脸色难看,当然明白是什么原因,于是宽慰桥秉道,
“连承兄,尘埃还未落定,何必杞人忧天呢?而且之后虽千难万阻,但千里积于跬步,若是找到熟知南道的向导,就迈出了第一步,”
“只要迈出第一步,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张骞宽慰期间,桥秉一直看着他。说罢,张骞反倒自己冒出来一个问题。
若是找不到这样的向导该怎么办?
张骞心中苦笑,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还装作心安地鼓励别人。
说给宽慰桥秉的话,何尝又不是来宽慰自己的呢?
但桥秉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张骞,点了点头算作应答。
这边,郡府门下也带着一队人马到达了驿馆门口。
不过这次就不像上次一样有车驾仪仗了。
但这次的随从竟佩戴武器和身甲,颇为震慑人。
“使君不必惊慌,此去羌民居所,带些侍从是必要的。”
互相行礼道早之后,张骞几人也上马与门下同行。
此去往目的地,是从张骞等住所以东,途中过滥水,脚程也有个八里路,所以要一早出发。
“门下掾,带这么些随从去会不会有点太威武了?”
门下只能解释道:“使君不太了解这些羌人,他们不像汉人,不多带些侍从说不准有什么变故,到时候若是使君受害,掉脑袋的可是吾等啊。”
“使君且心安,这种情况我会全力避免的。”
听到门下这么说,张骞也不再多问,转而询问起昨日和太守所提之事。
也就是那日渡船后,张骞向老船夫询问其及其二父的姓名。
昨日会见太守时也顺便提了,能否帮其找寻两位老者,或者他们的埋骨之处。
门下闻言只是笑着应付道,
“这些事,应该交给户曹来管,使君就不要再操心了。”
……
留何乡
乡啬夫这两日茶饭不思,只因为洮乡那边又抓到了羌人盗贼。
而他所辖的留何乡便是狄道管辖羌人最多的区域。
不出意外,这一段时间必然要和洮乡做各种交接,万一还惊动了上边贼曹,他这辈子别想翻身了。
在这留何乡当的是个苦差,隔三差五就会有羌民作乱的事情,来这任上的基本都是被排挤的。
以前还能用点武力解决,现在这些羌民,越动用武力越反叛。
昨日晚上洮乡的缉令就送过来了,作案的贼头经审讯,名为日渥布吉,户曹处还没查出来是不是他留何乡的人。
另外还有没捉拿归案的,也让留何这边核对一下人口。
得,又得去跟那些羌民打交道了。
正愁着人,这会儿一个门吏又匆匆忙忙跑进来,气都接不上一口。
“赵公,赵公,郡府那边来人了,”
“乡佐已经过去先顶住了,赵公,这下该怎么办啊?”
啬夫心说,休矣。
上面怎么这么快就查过来了?
“赶紧再找些人,什么乡史亭长都行把人给我拦住!我去找三老。”
“赶快!”
......
张骞这道,来了一众乡佐乡史,亭长这些小吏。
一路上东拉西扯,讲他们这些乡吏如何不容易,羌民如何叛逆,尽是些里里外外鸡毛蒜皮之事。
张骞和门下几次询问这留何乡的啬夫三老,却总被乡吏们叉开话题。
而桥秉则是观察起了这留何乡羌民的居处。
这里的街坊布局并不规整,给人以错落之感。
房屋则跟汉民完全不同,多为碉房,石房。
街道也不像北门大街那样有商业气息,空气中反而是有一股的羊骚味。
听说羌人以牧羊为业,这从他们的名称“羌”字便能看出来。
路途旁边也看不见人,只不过远处的田亩里有些许人影,但样貌穿着都模糊不清。
门下这边,终于是受不了这些聒言噪语,让那乡佐立即领众人去乡啬夫处或者三老处。
而乡佐却是踟蹰之意,还想让一旁的亭长过来顶包。
门下见自己被这般糊弄,怒火中烧,厉言道:“你这犬吏若是这般阻挠公务于我,郡府到时让你连那两石公粮都吃不上!只得跟这些羌民同居一所!”
“再唼哫两声,掾公我保准上述,一一应验。”
乡佐闻言,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其他的乡史亭长也都跪了下来,求门下公的宽恕。
乡佐也保证,立刻去往乡啬夫公所,绝不再弯弯绕绕,一切都听门下公的。
张骞见状,心想,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桥秉则想,真是没把羌民当人啊,一个二个唯恐避之不及。
门下如此大发官威之后,一行人终于目标明确,向着乡啬夫所行去。
此时此刻,啬夫正带着三老驾马赶往公所。
他知道郡府来人一定是来找他,躲是躲不过的。
而后撇了一眼身后板车上的三老,心中不屑。
这乡三老之职都是由德高望重之人担任,而这个老淫棍,明显德不配位。
适才,还是在下人指引下,才在一处石房内,找到这位正在和羌妓宽衣解带的留何乡三老。
三老本是起到教化乡民的作用,而这为老不尊的,教化到床褥子上去了,不知和多少羌女有染。
当然,对于这些大字不识的羌民,还能怎么教化呢?这老淫棍就是有心也无力,自然就随性而为了。
只不过今天这事,还需要这乡三老来顶个包。
说到底,三老的地位责任确实比他这个啬夫高一点,出事情自然是高的顶着。
心说着要到了,便见着前面一众人向他乡公所行来。
来了。
乡啬夫理了理须髯交领,招呼了板车上的三老,而后近前下马半跪行礼道,
“鄙吏留何乡啬夫赵尽才,拜见府公,有失远迎望府公恕罪。”
三老躬身行礼道:“鄙人乡三老公孙扁,拜见府公。”
门下没做应答,下马后直直走进乡公所,张骞桥秉也随其后。
看着郡府这一群带兵侍从,赵尽才提心吊胆,心想怕是大难临头了。
待到那三人走进公所,他才想起来还不知道这人是郡府中的哪位,赶紧去找乡佐问去。
从那边得知,来的不是户曹也不是贼曹,而是郡府门下。
另外同行的几位是,长安来的,使者?
颇多疑虑,但应该和盗贼之事无关,心中定了调,啬夫拉着三老一同进了乡公所。
门吏赶忙将备好的温水端出,给所内的几位都倒上。
“门下公,还有几位贵客,鄙所简陋,还望见谅,请入座吧。”
门下摆摆手,回绝了入座,说道,
“这些就免了,长话短说,这几位是朝廷使者,要去往羌地,需要向导,你与三老就在这羌民之中找几个来,懂了吗?”
啬夫明了,若只有此事,他磕头烧香。
言罢,门下掾老脸一变,笑盈盈地向张骞几人行礼道,
“使者卫尉,这边就交给乡吏了,诸位看是同我一道回郡府,还是......”
“多谢门下陪同,向导之事,还需我等自己酌定,便不同门下回府了,若门下有公务在身,回府后也请向府君打个招呼,张骞先道一声谢。”
听到使君这话,门下掾也不再逗留,作别后也是带了一半的侍从离开。
赵尽才心里算是松了口气,看来的确不是因为盗贼之事而来。待门下走后,也是赶忙招待了几位使者。
“使者阁下是想找向导,烦请问是去往何处?有何要求?”
张骞看了桥秉一眼,示意让他来说,桥秉会意。
“桥某想请问赵兄,是否听闻过西方羌地可以通往西域的这类说法。”
“羌地通往西域,赵某也听闻过,所以说几位其实是要前往西域?”
听闻此话,张骞和桥秉心中一喜,看来是有希望的。
桥秉点头,确实是要去往西域。
而一边的乡三老公孙扁插话道:“在下听闻羌地路歧山险,阁下为何要从此地进入西域?或许从河西进入会好一些?”
“公孙兄有所不知,此前匈奴大举入侵河西月氏部,我等此去不正与匈奴撞上吗?”
“本来我使团已经渡过大河到达河西,之所以折返陇西,正是因为路途中遇到了匈奴骑兵,我等死伤了斥候,不得不返回啊。”
乡啬夫和三老了然。
“河西如此凶险,想必是走不通了,那么几位是想借羌地通西域,所以要找个知晓此间路线的向导?”
“正是。”
“还有一个要求,最好是要个懂得汉羌双语,能够充当翻译的人,这般最好。”
三老闻言却笑道:“呵呵,能懂得汉语的羌人,依某了解,着实不多啊。”
桥秉心说时机已到,从怀中拿出一个朴实的木盒,令同僚送到三老面前。
乡三老见此礼盒,笑意流露,正欲打开,乡啬夫却几步上前,拿下木盒。
啬夫并非为了占有此物,反而恭敬地把盒子完璧归赵。
“我等多谢使者美意,但收受使者之财,若是传了出去,对大家都不好,还请使者收回,我与三老一定尽力而为。”
三老撇了撇嘴,一句话也没说。
桥秉见状也不再礼让什么,盒子里不过只是价值五十文的一只毛笔,并不贵重,把盒子收好,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既然要找一个羌人向导,倒不如去乡里问问,我和三老分两路,领着几位各自去找,使者觉得如何?”
张骞等人点头同意,几人分为两路,张骞一行随乡三老公孙扁,桥秉一行随乡啬夫赵尽才。
桥秉本想带上门下之前留下的兵甲随从,却被赵尽才阻止。
“使者阁下有所不知,这羌民的确乖戾,但平日里不喜抛头露面,阁下带众多兵士引人注目,反倒激起羌民逆反心,还是不带为妙。”
桥秉和张骞听从了意见,未带这些甲士,于乡公所分别后,各自开始了找寻向导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