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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陇西郡

    以桥秉现代人的记忆来看,陇西县不过只是甘肃省定西市下辖的一个小县城。

    可若是以现世来看,陇西郡则是汉西北的重要中心,无论是经济层面,军事层面,人口以及粮产都举足轻重。

    不仅如此,陇西郡也是人才辈出之地,譬如大名鼎鼎的飞将军李广就来自陇西郡。

    说到李广,桥秉能想到的,除了令匈奴人胆寒的飞将军这个名号,还有李广难封这个令人难绷的典故。

    但此时此刻,他桥秉在外面跑业务,前路渺茫,没功夫去揶揄别人。

    “前面就是洮水,马上就到了。”

    说话的便是使君张骞。

    自从渡河之后,使团众已经行路四日,今日是第五日。

    进了汉境以来,路途慢慢出现人户了,偶尔还能路过借村人的井水喝。

    话说渡船之事,直到那日之后隔天傍晚才全部渡完,而船夫本就年老,如此折腾一番把他也弄得心力交瘁。

    使君张骞为了报答船夫,把使团携带的干粮分了三斗给了他,并在离别前询问了船夫以及他二父的姓名。

    那船夫姓杨,名布,他老父名泗,季父名沖。

    张骞确实是有帮老船夫寻回其父辈遗骨的意愿,才记下了这家人的姓名,去太守那里也好问问。

    此刻使团一行人已经快要行至陇西郡治所狄道。

    “同僚们,进城之前先把官服换上,都体面点。”

    使团众人慢慢停下,拿出各自行囊中的官服,一番更衣之后,这使团百余人皆穿上左交右衽的服装,和之前乞丐一般的装束相比,终于有了一点桥秉记忆中使团的模样。

    使君张骞甚至还有专属的头冠,手持节杖,走在队伍最前面,使者的气质扑面而来。

    而桥秉等高级官员的的官服与众人几乎无异,并没有特殊的装饰彰显出级别。

    身为现代人,第一次体验古代的官服也是颇为新奇,但原主也并非第一次穿戴,所以即使是身为穿越者的桥秉也对这套流程并不陌生

    一行人走在路上浩浩汤汤,惹得沿路过往的百姓都驻足。

    城门处一队兵士见到这般阵仗,便命人来盘问。

    张骞拿出信物和节杖,道:“此乃奉谕前往出使月氏的使节团,吾乃使者张骞,路过陇西郡,欲求见太守。”

    那兵士将信物拿走,不稍一会便归还回来。

    “关卡已核对,使君阁下可随意出入狄道。”说完便退步让行。

    城门的兵士将拒马移开,方便使团通过。

    过关卡之后,一人向张骞走来,然后行了一礼道:“使君阁下,关卡处已派人去向郡府禀报,请众使者随我去驿馆歇脚吧。”

    张骞回礼后,众人便跟着这位督邮招待去了一处驿馆,等待太守的召见。

    等了半个时辰,郡府那边还没消息,众人有些无聊。

    穿越来之前,原主就已经跟着张骞路过了一次狄道,但穿越来之后,身为现代人的桥秉对于这古代城镇颇有兴趣。

    于是他便拉上但起几人,要出驿馆去街上瞧瞧。

    但张骞却反对桥秉一行上街,就怕再过一会太守就来召见了。

    而桥秉却说,不会走远就在附近瞅瞅,再者若一会真来召见,使团这浩大的队伍桥秉一行一下就能辨认出来,那时再加入行伍便是。

    这般,桥秉才领着一行人,到陇西郡的治所狄道逛一逛。

    使团歇息的驿馆并不在人流聚集地附近,一出门,城外就是洮水,是大河的一条支流。

    不远处能看到几户占地很大的人户,各自用木篱笆围出院子,院里房屋的样式都独具特色,有门中立柱,有的三屋合院,有的甚至还有二楼,但总的来说,梁瓦庭槛一应俱全。

    而这几户也并非是一个挨着一个,各户之间还有田亩作分界。

    这跟桥秉前世爷爷家的老房子那边差不太多,只不过面积没这么大。

    但却跟桥秉现世的亭长父亲家的格局几乎一模一样。

    小时候常常在那种院子里逗小自己十岁的弟弟玩。

    唉,也不知父母身体如何了,自己那小弟成家了没有。

    还有自己那苦命的独守空房的妻子,桥秉真恨不得立马出使完西域赶紧回家跟爱妻团圆。

    当然,还得仰仗黄太医的方子。

    桥秉一行依着大路走了一会,渐渐地和进城的老百姓汇到一路,往狄道的繁荣的中心处走去。

    进入街道之后,两旁几乎就是一排一排挨着的店铺,上宅下店,上面则是居所。

    不过也有餐店二层也是经营场所,桥秉一行经过时还差点被店里的小二拉进去吃饭。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路旁边还有挑担子卖野菜的,卖鸭蛋的。

    再往前,有个诺大的坝场,许多人围在附近,不知在看什么。

    “老兄,前面什么地方?还挺热闹的。”

    一个挑着水桶的人被桥秉问道。

    “前面就是北关大街啊,能不热闹嘛?你是外地人吧。”

    “哦,兄弟我从梁国那边来的,对了,你这干啥呢挑个水桶。”

    “我这哒,可都是今早从洮水里捕上来的新鲜虾蟹,瞅瞅吧。”

    是挺新鲜,桥秉问这价格如何。

    “一市斤三十枚铜板子。”

    桥秉差点破口大骂,这一听就是个宰客的黑心价。

    “老兄,这也太贵了,你莫不看我是个外地的来敲诈我。”

    小贩不屑的说道:“莫嫌贵,有的是人买,穷酸外地的,去了去了,别挡着爷爷做生意。”

    一旁的但起忍不住了,出来骂道:“你这奸商!坑人不成怎的还骂街了?”

    “怎的了?不服气去水里自己捕去啊!爷爷我今天心情好,逗你们几个外地傻蛋儿哈哈哈。”

    桥秉拦着但起,一边把他拉到坝场那边,别让他跟着对骂。

    经历了一段不愉快的问路之后,桥秉倒也稀奇这人群围着看什么有声有色的。

    凑近一瞧,原来是傩舞,一众戴着面具的神差正在蹦蹦跳跳祈求平安,除祛邪祟。

    旁边的人群有的还能跟着唱词的,大伙在这看个热闹,一旁就有小商贩见缝插针地来卖手工做成的傩面具等玩意。

    桥秉等人赏完了傩舞,又去了坝场周围逛逛,看看哪儿有意思的。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有人在喊:

    “有贼啊!大伙快帮着来抓,有贼!”

    但起向外张望,没看见哪有贼啊,坝场上还是人来人往没怎么骚乱。

    一会又听到有人喊抓贼,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贼又跑哪去了,想看热闹的也没个头。

    桥秉写下一列字,然后把毛笔放在砚台上,问这卖书具的店家,外边这是怎么了。

    店家笑着说:“闹贼了吧,多半又是哪个羌人搞得,这帮子蛮戎最爱干这偷鸡摸狗的行当。”

    “狄道这边羌人多吗?”

    “多啊,十余年前就有一批羌人从雪山迁居到这来,十余年了,哪怕是条犬都养熟了,客人你看看这帮蛮子,说出去都丢人啊。”

    桥秉笑了笑,没做回复,而是称赞了店家的毛笔。

    “客人慧眼识珠,我家的笔都是用上好的羊毛和犬毛做成的,价格也好,这支笔只要五十枚铜钱。”

    桥秉便让店家用木盒子装好,自己带走。

    店家一边包毛笔,一边对桥秉说道:“梁国的贵客啊,来我们陇西郡,可千万别去那些羌人的居所闲逛。”

    桥秉刚想问为什么,外面又传来一阵抓贼的喊声。

    “你看,唉。”店家说话间已经包好了笔递给了客人,没说什么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桥公!这回看到了,刚才的贼在那边。”

    桥秉跟随但起一行出去,看到人群都在往一个方向走。

    热闹不看白不看,卫尉一行便跟着人群过去瞧瞧。

    ......

    张骞这边在等了一个半时辰之后,终于有人过来召见了。

    但可气的是卫尉桥秉一行人还没有回来。

    张骞本想说再等一等,但那边却说太守今日实在是太忙,再耽搁估计就没办法接待众使者了。

    张骞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路了,但愿卫尉能如他所言,在中途加回来。

    上了接驾的马车,使团一路从驿馆往狄道郡府行去。

    中途要路过洮乡北关大街,张骞拨开马车的帷幕向外探看。

    正这时,一大群人正向使团这边巷口挤来。

    为首的一人在前面狂奔,后面有几人在追。

    边跑还边喊:“快抓贼!别让他跑了!拦住他!”

    这阵仗惊到了张骞一行的队伍,马夫见状不敢继续驾马。

    结果这反倒让一行人把巷口出路给堵住了。

    前面狂奔的那人也慌不择路,一头闯进了使团人群里。

    众人本不想惹出什么事端,已经开始给那人让路。

    眼看就要被那人逃了,从北门街看热闹的一群人中钻出一人大喊道:

    “张骞,把他拦住。”

    张骞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听出来刚才那声是桥秉的声音,于是对后面的使团众人喊道把那人拦住。

    众人一听,一群人轻轻松松便把那一个给拦住,拽了回去。

    这边过来追的几人也赶到,立刻把那人的双手制住,压制在地上动不了了。

    “贼头,真能跑啊,别的同伙呢?快交代!”

    被压在地上的人,脸都憋红了,但却什么也不肯说。

    负责给张骞接引的官员见状,训斥道:

    “杀尔母的!这边闹事的,冲撞到了朝廷的使者,你敢死去!”

    一人立马过来跪地报告道:“鄙吏办事不周罪该死,还请使者阁下和门下公宽容。”

    桥秉但起一行人也从后方赶了过来。

    “门下掾,我且无碍,还是先赶往府上,就不妨碍捕吏办公了。”

    “诺。”

    这边刚说完,桥秉和但起等人和驾撵上的使君打了个眼神,就加入了后方使团。

    ......

    “那个使者张骞怎么又来了?”

    “李公,这次使者折返陇西,如果他们不打算返回长安,我们要不要汇报朝廷。”一旁的文吏问道。

    “自然要汇报,使者是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但若是有事情,责任不该在我陇西郡头上。”

    这位李太守,上次使团路过时便接见过众人,这次折返陇西,也不知是何变故,生怕自己被牵连了。

    近来羌民持续作乱,扰乱治安,今日本来公事不暇,这使者又突然到访,让太守心中积压了怨气。

    可这使者又是皇上亲命,不服从还不行。

    “府君,使团的车到了。”

    刚还一脸愁眉的太守,一转头就撑出了一脸的笑容,上前迎接使者。

    “陇西太守李牝拜见使者。”

    说罢,郡府上下官吏皆在太守的带领下行了仪礼。

    “我等奉陛下谕,出使月氏,路过陇西郡,劳烦太守及诸官吏,不胜感激。”

    “众使者请随我来。”

    太守将众人领到了郡府宴厅,在这里已经准备好了饭食。

    宴厅自然不可能容下使团百余人,所以其中的侍从等人,被安排到了别处用堂。

    众人脱下鞋履进入厅内,太守及其左右先行入座主案。

    “请使者就座。”

    张骞桥秉等人于是依次入座。

    汉时期,一人一案,还没有板凳,入座时须先跪地,然后把臀部放置在脚跟上,便是坐。

    桌案上已经有提前备好的饭食,打开食罩,勉强热乎。

    “张使君,近日来公事繁琐,临时得知使团的到来,没有准备什么,还请使君和卫尉见谅。”

    太守笑盈盈地开场道。

    “我等二次叨扰府上,甚是惭愧,张某以羹代酒,以敬谢府君。”

    太守应承了使者的感谢,同样回以敬礼。

    桥秉则观察起饭食来,除了刚才张骞用于敬礼的肉羹,其他的还有粟饭,水煮的芸菜,有鱼和虾,以及一碗肉,至于是什么肉,桥秉判断不是猪羊,而牛肉依汉律不得屠杀少齿,所以一般人也很难吃得到。

    “使君此番折回陇西,是何变故?”

    “府君有所不知,我等半途遭遇匈奴,不得不返回陇西,以求改道前往西域。”

    匈奴?太守一听也紧张了起来,以至于“改道”二字都没注意。

    于是张骞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把遭遇匈奴的故事讲述了一遍,包括队伍中的斥候被射杀和受伤的情况。

    而与此同时,桥秉正在激烈地干饭,多少天了,才吃的上这般像样的食物。

    而这肉,他也尝出来,貌似是狗肉。

    虽然他并不反感吃狗肉,但还是更喜欢吃猪牛羊这些常见畜肉。

    “……唉,多亏了桥卫尉,我们才得以逃脱匈奴的追杀。”

    太守把目光投向桥秉,并举起手中的羹碗。

    “卫尉丞,我敬你。”

    桥秉也收敛了吃相,回敬了主案。

    致敬完,太守放下羹碗,思肘道:

    “这样说来,河西已经是去不成了。”

    “那使者此次返回,是要,回长安复命了?”

    张骞闻言摇头道:“非也,府君莫要误会,某奉命出使大月氏,绝不会半途而废,此次折返,是为了改道。”

    “改道?”

    张骞把目光投向桥秉,道:“且让卫尉丞为府君讲解。”

    桥秉用餐补擦去嘴角的饭渍,反问太守道,

    “陇西以西乃是羌地,而余曾听闻羌地与西域相连,这是否为真,府君可有所闻?”

    太守皱眉听罢,连连摆手道:“羌地境内雪山绵延,绝非一般人能通过,至于通西域的传闻,或许使君应该去问一问羌民。”

    张骞一众使者闻言,都有些失望之情。

    “那也请府君领我们去找个向导也好。”

    桥秉见状,却不愿放弃。

    太守若有所思,抬眼看了看桥秉,心想是拗不过这些使者,就答应下来。

    “那明日早食之后,由门下再领诸位去羌民居所吧。”

    “诺。”一旁的官吏边答应,边看着客案上一众使者欣喜的样子,心里哭笑不得。